《大丽之死》(二十)
二柱带领舞龙队伍来到十字街口,这里排队观看游行的观众更多,人挤人。按规定,舞龙队需要在此耽搁多会。这里空间大,适合游龙跑圆。
虎山街的商业主要分布在南北、东西两条街上。东西街就是沿着江家大院的围墙走向的,分布着一些卖货的“老字号”,。象“江家酱菜店”、“九嶷山杂品百货店”、“徐记布庄”、“东关铁匠铺”都在这条老街。南北街是沿着出城官道布局的,主要是几家饭馆、大车店等,多是服务过往商旅的店铺。作为徐海道台下属丰、沛两县进出彭城唯一官道的“桥头堡”,南来的人员有时赶不及进城,就在虎山街住上一晚。北去出城呢,虎山街也是要歇脚的第一站,一些在城里没有及时或忘记备的货,在虎山街还能补充。虎山街沿街的房屋有青瓦盖顶,也有茅草缮顶,院落有大有小、房屋有高有低。家家户户的临街门脸都使用木板打烊,关门闭户时严严实实,社会不平乎,财产和人身安全格外重要。
津浦、陇海两大铁路的通车,使得交通重镇彭城的经济空前繁荣,成为东西南北人员和货物的集散地。与陇海铁路一山之隔的虎山街发展较快,山南一里许设有陇海铁路小站——九里山车站,有开行的慢车经停于此。民国后,乡公所由寒山村迁移至此,一开始落脚在江家大院里的一处闲置小院,后来在官道近山的一侧新建。乡公所坐东朝西,面对官道,距离十字路口大约百米,是所前后两排房屋的四合院,管辖周围十多个村落。现乡长倒不是虎山江家人,而是寒山村的富户王大烈,据说王大烈的叔伯兄弟中出了大官,在队伍里是个肩扛一颗金星的少将大人物,后台硬棒。不过,在虎山、田窝这个地面,江家的权威、影响不容质疑。
耿二柱首先看见小毛的,继而瞥见小毛不远处,站在“玉山杂货铺”门前人群后的大丽。二柱没有料到大丽会出来看戏。没有犹豫,仿佛二人是两块磁石有着天然的吸引力,耿二柱手举龙头,紧跑几步来到大丽所在的位置,这里能清楚地和大丽对视。脸颊瘦削、精神不振,大丽依然乌黑的眸子射出的目光里饱含幽怨和愁苦,寒风吹拂着她草草收拾的发髻,贴在额前的几绺乱发东歪西斜随风起舞,就象深秋河滨见风使舵的芦苇。二柱眼里的大丽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和鲜艳,如同一块任由风吹日晒的铁器上沁出斑斑锈迹的苍然。二柱心里一阵难受,手中原本激情澎湃的龙头仿佛突遭劈天闪电雷鸣的袭击,晕乎乎精疲力尽,弄得整条舞龙顿时颓然失去活力,停了下来。
好在耿二柱一瞬间清醒过来,双手换了一把位置继续前行。耿二柱像一头挣开绳索的烈马,手中挥舞龙头的力度陡然增大,脚下小碎步快如疾风,整条巨龙翻江倒海般疯狂起来。飘逸惊飞、翻滚腾云,或盘或缠、或穿或游,变化多端。耿二柱不断上演拿手的穿腾动作,连续穿越龙尾,飞腾的舞龙充满了不可抗拒的活力,似乎将九嶷山虎山街的这片空间搅得天翻地覆。忽然,耿二柱扑倒在地,然后身体滚动向前,双手在头顶换持,让龙头低空快速划过。又见二柱一手持龙,一手扶地,伸直躯体,双脚尖合着撑地手掌的节奏,圆形跳动,令盘龙起伏圆状行进。精彩地演出,引起人们热烈地鼓掌助威。见此情景,龙身后面的乐队也更加卖力地配合,声振龙威。虎山街掀起一阵阵欢乐的浪潮。
这时,躲在人群后面的大丽,目光凝固在使出浑身劲数、狂暴般舞龙的二柱身上,不曾旁移。二柱舞龙的一招一式都充满激情和魅力,让大丽的心跟着龙头旋转,跟着耿二柱的舞步一起跳动、激荡。二柱已经挂上汗珠、红扑扑的脸庞,犹如三月的桃花,霞光四射,她感觉二柱哥就是一条充满力量和朝气的活龙,心中不时荡出一种闯上去拥抱他的欲望。这是几天来体内从未有过的活力,仿佛一头冬眠的熊在春潮涌动的季节望见久违的猎物。耿二柱是属于她的,她也是属于耿二柱的。此刻,这个世界是属于他们俩的。
或许是由于舞龙在十字街档口表演的时间过长,引起整个花灯队伍肠堵不得前行而原地踏步,这让紧随鼓乐队欢蹦乱跳的舞狮不满。担当舞狮头的江汉森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情景,心里有点急。他带领狮腚做跳跃状超过乐队,直接顶到舞龙的尾部,正瞥见耿二柱那小子在街口不顾一切地出风头,招摇显摆他的舞龙能耐,赢得的掌声象纷纷的雪花一样飘浮在十字街头。
自从知道耿二柱曾经找媒婆去大丽家提过亲,江汉森对二柱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醋意和厌恶。这让心里原本还算一般化的二人关系断崖似的急转直下。什么是“一般化”?就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的那种,如同鸡肋,吃起来没味,扔掉可惜。一师同门,总不能见面连招呼都不打吧?除了打招呼,没有其他来往,都是些表面上的客套。现在不同了,耿二柱竟然也看上过赵家大丽,这就不是好与不好的混沌一片,而是毫不含糊的坏事!虽然他对大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爱,别的男人对大丽的喜爱却令他产生一种莫名的忌讳,感觉别的男人对大丽的喜爱就是对自己的亵渎。自己喜欢不喜欢,都是自己的女人,不能容忍别人的喜欢,这如同自家地里播种的麦子,你耿二柱不能说喜欢,拿走更不被允许。而且这种事不分先来后到。
有这么好看吗?瞎起哄!当江汉森用不可理喻的眼睛余光环扫一圈在十字街口观看舞龙的人群时,他发现了个子高高的大丽,也发现了大丽那双特别的眼神。这个年三十去赵家送礼都未能见上一面的大丽,有些意外,此刻她专注贪婪的表情瞬间让江汉森不舒服起来。因为她已经是自己的女人,因为她崇拜的虔诚里目无自己。
人心里不舒服、不得劲的时候,大概会面临三种情况:一种是让不舒服继续不舒服,如同燃起一堆柴火,开始是小火苗,渐渐燃起来,越燃越旺;一种是不去考虑,让不舒服自行自灭;还有一种转移法,寻找另外的快乐或途径来填补“不舒服”这个坑洞,达到一种心理平衡。江汉森这种做事的人,自然而然地会立即想起第三种选择。他不会折磨自己,也不会视而不见。平时做事都是折磨别人,惯了,他舍不得折磨自己,也容不得折磨自己。江汉森甚至没有去想舞龙和舞狮两者共同为十字街头寻求快乐的人群助兴,他想对耿二柱施加一些破坏,不让他逞能。
坏心萌发,但又不能做得太明显,江汉森在舞龙的身边磨磨蹭蹭等待时机。过程中他试图引起站在人群后面的大丽的注意力,但是,大丽只有在舞狮刚挤上来时瞥了一眼外,没有再看他第二眼。鉴于街口就那么大,留给舞狮翻滚磨腚、尽情玩耍的地方不多,他无法施展太多的惊险动作,只有望龙兴叹的份。
其实,江汉森的舞狮越队冒前,耿二柱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想:好小子,正寻思你呢,你倒送上门来了。原打算转过一圈回到江家大院东南角一带,让运程的花船在后面推涌,乱乱舞狮的阵脚,继而利用长龙回头的时机冲撞江汉森的耿二柱改了主意,他想就在街口让其难看。一个坏心可以解释为偶然,如果两人都有意干仗且同时出手,就只能用争斗来说明。仿佛两列没有道岔、相向行驶失去控制的火车,耿二柱和江汉森一龙一虎的“龙虎斗”在不知情的一众看热闹的群人面前不可避免地碰撞上演了。
就在耿二柱手持凶相毕露的龙头做穿尾环状表演,一阵风来到江汉森身边的时刻,江汉森贴上前去,只见他故装趔趄,实则右腿微曲定住,抓住狮头和龙头擦身而过的时机,江汉森猛地伸出左脚,朝急速运动的耿二柱踢去,同时,眼睛射出仇恨的光线。
可是,江汉森不曾想,他眼里看到一双同样灼热的怒目和一只流星般划过来的腿脚。江汉森心里一惊,可是躲闪已经来不及。“嘭”的一声,两条练过的钢腿仿佛两条铁棍硬碰硬地对抗一下,两人身体都失去平衡,倒在地上。显然,耿二柱也未料到江汉森的黑腿。这一腿,让耿二柱和江汉森皆明白了在彼此心中的位置,新的关系业已形成。
“啊!”围观的人群里有人惊叫。舞龙和舞狮顿时疲软伏地,鼓乐队不明情况停止了吹奏,后面的花船队伍闻声静止不动,整个虎山街仿佛一声令下:欢乐戛然而止。
“耿二柱,你是怎么搞的?”闻讯赶来的江宪均一看舞龙的木角摔断一块,气得两眼发直,对着没起身、双手还抱着龙头的二柱咆哮道。
“这能怪我吗?这么窄的地方,他非得挤进来乱搞一气,不碰才怪呢。”二柱不服气地回道。这家伙表面上装出一副身不由己的无辜状,心里却美滋滋的。
“这龙头已经有一百多年了,从来没出过事。在我们手上弄坏了,对不起先人!”说着,江宪均蹲下身手抚木龙头,心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江汉森心知肚明,这祸是耿二柱的故意所为,恨不得上前揍其一顿。可是,自己也是当事人之一,行为的确也难说得过去,闹起来不一定占理。只好怒眼瞪着装模作样的二柱,有火发不出,恰如:老雀叨面糊——干咕哝嘴儿。
这时,江宪臣也过来了,看到耿二柱和江汉森这两个徒弟都崴在地上,也不知道该嚷谁、不该嚷谁,只好说道:“恁俩起来,如果没事就继续耍,把今天的活动做完。”
江宪均也是这个意思,不能因为这个插曲就偃旗息鼓、影响多日来辛苦的操办。他一摆手,让整个队伍往下继续进行。可是,江宪均总觉得龙角断掉不是一个好兆头,心里对耿二柱恨得咬牙切齿。
作者简介:
篱边问菊,原名:李明金,地质队员,88年结业于《诗刊》社函授学院,90年代开始在《徐州日报》《中国矿业报》《中国自然资源报》《山西科技报》《鄂州周刊》《四川人文》《中国诗歌网》《中国诗歌报》《彭城诗派》《华文月刊》《青春·汉风》《大渡河》《鸭绿江》江苏省地矿局网站等市、省、部级报刊媒体上发表文学作品,徐州市诗词学会会员,徐州市徐国历史研究会理事。
出品:金陵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