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2月,中央组织部来电报,将我从重庆办事处调回延安, 去执行新的任务。
我接到命令后喜出望外,又要回到延安了,回到党中央和毛泽东身边,那清清的延河水、巍巍的宝塔山立即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耳旁又响起毛泽东给我们作报告时的洪亮声音……
我按捺不住心中涌起的激情,抓紧时间起程。
根据办事处处长钱之光的安排,临行前,我和孙山俩组织起由15台汽车组成的车队,顺路往延安和八路军总部转运一批急需的军用物资,并护送100多名学生和几名党员干部去抗大和中央党校学习。
来到延安后,办完物资交接工作,我立即到组织部报到,见到了陈云部长。
他热情地询问我中途情况后,微笑着告诉我到枣园接受新任务,而没有说是什么任务。
我拿着中组部的介绍信来到了枣园,在招待所门前碰上了康生, 他不冷不热地说:“社会部的陈刚找你谈话。”
进招待所后,我又遇见了在苏联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的同学李德山,他也是来接受新任务的,和我一样,也不知道是什么任务。
这是什么任务呢?如此保密。
我有些纳闷。
第二天,我来到陈刚办公室,他热情地拉着我的手让坐下,问我一路情况,国民党特务找麻烦没有。
待我回答完后,他郑重地说: “组织上把你调到延安,交给你一项重要任务。”
他把话停住,明亮的目光直视着我。
我看他严肃的表情,知道任务一定很重要,马上回答:“请组织放心,再苦再难的任务也能完成。”
他笑了笑,但马上又收敛了笑容,说:“这是一项非常光荣而又重要的任务,让你给毛泽东主席当保卫参谋。”
“啊?……”
太出乎意料了,我竟一时回答不上来,愣愣地看着陈刚,似乎不相信己的耳朵。
“是的,觉中央决定派你和李德山同志当保卫参谋。现在保卫工作已由公开的转向半公开的,中央首长身边取消警卫员,配备参谋和秘书,对这些人要求很高,要经过实际斗争锻炼,在政治上是非常可靠的。”
我真真切切地听清了陈刚交待的任务,激动的心弦不住地颤抖, 感到周身血液沸腾,呼吸似乎都加快了。
我高兴地两手使劲地揉搓着,控制着激动的情绪。
从1938年1月毛泽东在凤凰山下的屋子里接见我们后,已经一年多没看见他了,我经常想念他。
而今就要见到他了,还要为他服务,朝夕相见,亲聆教诲,我多么幸福啊!
这是我昔日的放猪娃做梦都想不到的啊!
然而激动之中,我又有些担心,自己文化水平低,缺乏社会经验,能胜任保卫工作吗?
想到此,我吞吞吐吐地说:“我没多少文化, 就怕干不好。”
“你去东方大学学习过,又经过实际斗争锻炼,干中学嘛。”陈刚鼓励我。
正在这时,我的同学李德山来了,他大概也像我似的才知道来延安的重任。
他是在中国长大的朝鲜族人,汉语和朝鲜语讲得都很流利。
我俩相视一笑。
陈刚向我俩正式下达任务:
“组织上派你们到毛主席身边做保卫参谋工作,任务很光荣,也很重要。去后要了解周围情况,大事向王首道秘书长汇报,小事可找叶子龙科长,他会明确告诉你们的。对于首长身边的公务员,有什么要求,你们应该了解反映,但没有答复的权力。”
陈刚讲完,又对一些具体事情作了交待。
2月28日上午10时,我和李德山离开枣园,步行四五里路来到了杨家岭。
毛泽东已由凤凰山搬到这里。
我们找到了叶子龙。
他个头儿不高,却长得健壮,给人一种敦厚质朴的好印象。
当时,他是毛泽东身边唯一的工作人员。
他把我们领进一个新打好的窑洞,又配给一名公务员。
我们住的窑洞与毛泽东和叶子龙的窑洞相邻,在叶子龙的东边,在毛泽东的西南边。
下午3时,叶子龙领我们去见毛泽东。
毛泽东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写文章,见我们进来把笔放下。
我和李德山俩急忙并排给他敬个礼,激动地说:“毛主席,您好!”
毛泽东站起身来,微笑着望着我们。
叶子龙把我俩介绍给他。
毛泽东上前一步,紧紧地握住了我俩的手。
毛泽东的手又大、又暖、又有力,我顿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心里热乎乎的,想说什么,可是喉咙里就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眼睛湿润润的。
一年多不见了,我发现毛泽东似乎有点瘦了,这是工作累的。
心想,“主席呀,我一定好好为你服务,让您的身体更健康,还要尽职尽责地去工作,像您去年给我们作报告时讲的那样,只准把工作做好,不准做坏。”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毛泽东,暗暗下了决心。
毛泽东见我俩站在那儿发呆,急忙让我们坐下。
叶子龙有事出去了。
我们怕影响毛泽东的工作,也想起身告辞,被他挽留住,亲切地问我们是东北什么地方人?哪年出来的?当时家里都有什么人?有工人没有?有农民没有?家是在农村还是在城市?念过书没有?
听着这唠家常似的问话,我们感到非常亲切,临来时那有些紧张的心情消失了,也不拘束了,一一回答毛泽东提出的问题。
我告诉他:“我家在农村,‘九一八,事变时出来的,当时家中有五口人,父母双亲、哥哥、姐姐和弟弟,都是农民。家里穷,没念过书,只是参加革命后学点文化,能看书报和写信。李德山比我强, 他念过三年朝鲜书呢。”
毛泽东笑了,说:“那也不错嘛。文化水平低,就要集中抓紧时间学习,文化是基础,你们要带头学好。咱们这里陕北同志多些,基础和你们差不多,你们不仅自己学好,还要帮助他们。”
毛泽东又对李德山说:“朝鲜文字不要忘掉,还要学习汉文,有了文化,学习政治和科学就容易了。”
接着,毛泽东给我们讲了三大任务。
他伸出左手的食指,指着右手的指头说:
“第一、是做好本职工作;第二、是加强教育,搞好学习;第三、是搞好生产,改善战士们的生活。”
幸福时刻,时间老人也是那么吝啬,不理解我们的心情,匆匆而过。
毛泽东讲完后抬头看了一眼桌前的小闹表,我也随之望去,啊, 一晃20多分钟过去了,占用了主席这么多宝贵时间,真不应该。
我想起身告辞,可是凳子上就像块磁铁紧紧地吸着我,抬不起身。
毛泽东望着我笑了,亲切地说:“今天就谈到这里。咱们为一个共同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在一起工作,以后有事就来,别拘束。今天告诉你们工作,同时也了解一下你们的情况。你们走到哪里都有学习的机会,领导者随时随地也都有了解情况的机会。”
说完,他冲我们亲切地笑了笑。
毛泽东和我们谈话结束了。
我走出窑洞后,激动的脸还红朴朴的,心里像喝了蜜似的甜丝丝的。
回去后,叶子龙向我们介绍了情况。
毛泽东原有四个警卫员,已送走学习。
现身边只有四名公务员:曹海清、周门宝、王来因和李文来,组成一个班,班长是曹海清。
他们忠实可靠,认真负责。
毛泽东身边还有警卫排,是内卫,在毛泽东住的窑洞门口站岗放哨,负责毛泽东的安全,特别是他工作和休息时,防止有人吵闹和大声喧哗。
警卫排下设三个班,两个警卫班,一个通讯班。
警卫排长是刘开臣。
保卫枣园的是教导队,在外围的是警卫团。
毛泽东的厨师是周少林,司机是梁国栋。
机关指导员是寇志忠,文化教员是刘坚夫,管理员是李振堂。
我们还有个马厩,养了十几匹马。
介绍完,叶子龙又分别把我俩介绍给文化教员、管理员和警卫排的同志,便于今后工作。
翌日,根据临来时陈刚的交待,我们首先熟悉了毛泽东住所周围的环境。
蜿蜒清澈的延水河从延安城东边流过,将延安东西分开。
河东的最北部是陕北公学,然后是杨家岭,其南是王家坪,王家坪南是清凉山、桥儿沟,飞机场设在这里,最南处是宝塔山;河西的北部是中央医院、枣园,其南是中央党校、中央组织部、大边沟青年食堂,最南是凤凰山,同时也是延安的老城区。
毛泽东、叶子龙和我们住在杨家岭沟里北侧的半山坡上。
此处东边是吴玉章老人的窑洞。
吴老窑洞的东侧是一条小山沟,山沟之东是王明的住处;
东山坡下边的沟里就是统战部;
东山坡的西边是博古、 任弼时、张闻天、王首道等首长们住的窑洞;
东山坡的北边是中央政策研究室。
在杨家岭的沟口,住着十几户百姓,都是可靠的基本群众。
在了解毛泽东周围环境时,我们又熟悉了其他首长,便于今后工作。
我首先去王家坪,拜见寻找多年的仰慕已久的朱德总司令。
这是第二次见到他。
第一次是1938年9月在武汉办事处,仅看见他一个侧影。
他身材魁梧,浑身上下焕发出英勃之气,矫健的步伐更显示着军人的风度。
当身边的同志告诉我,他就是八路军、新四军的朱总司令时,我愣住了,啊!这就是我在风风雨雨中寻找“朱毛” 的朱德呀!
我睁大了眼睛想多看他几眼,可是他已经走远了,急得我往前跑几步也没有撵上,止不住的泪水悄悄地流下来。
抗日战争时期,毛泽东和朱德研究作战方针。
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朱老总的窑洞。
屋内陈设十分简陋,一张旧木床、一个供办公用的长条木桌和几个小木方凳,床上放一床薄被、一条粗毛毯和一个白布枕头。
这就是指挥千军万马的朱德总司令的全部家当。
朱老总热情地让我坐下。
当知道我是毛泽东的保卫参谋时,亲切地嘱咐道:
“毛主席是我们党的领袖,他的健康和安全直接关系到抗日战争的胜利和全国的解放事业。你的工作很重要,要想细,要做好,来往人员要注意,可千万不能出岔呀!”
我一边用心地听着,一边端详着朱老总。
他穿着很旧的灰粗布军装,腰束一根皮带,显得很威武,宽宽的脸庞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向我投来的目光是亲切慈祥的。
他的胡须较重,下颌旁微微泛着青色。
不知咋的,望着朱老总脸上的胡茬,我立即想起周副主席的连鬓胡,他那英俊潇洒的形象立即在脑海中浮现,有时工作紧张,周副主席顾不上刮胡子,两腮旁也冒出这样青青的胡茬。
这大概是我刚离开他的缘故吧,无论见到谁,只要五官上有那么一点相似之处,马上想到周副主席。
以后,每当我去朱老总那里,他总是对我说,一定要把毛主席那里的安全工作做好。
并经常询问主席身体怎样,休息得好不好,并再三叮瞩我,要照顾主席的生活,厨房的卫生要搞好,住处环境要干净,警卫排出操要离主席窑洞远一些,不要影响主席的工作和休息。
朱老总想的很细,很周到,像哥哥关心弟弟似的,每句话都倾注了无限深情。
朱德不仅关照我们保卫好毛泽东的安全,照顾好毛泽东的生活, 他自己更是竭尽全力支持毛泽东的工作,当好参谋和助手。
我在毛泽东身边那几年,经常见到朱德到毛泽东这里来,和毛泽东俩在煤油灯下分析战争形势。
展开地图研究战略方案,制定作战计划,常常忙到深夜。
他还根据毛泽东的战略部署,多次深入敌后根据地,检查工作,指挥战斗,出生人死,不畏艰险。
他与周恩来一样,是毛泽东忠实的亲密战友。
周围情况大致了解清楚后,我们开始投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