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康王府的嫡女——云裳郡主。
可惜的是,我这个一朝郡主,却像得了失心疯一般,死活要嫁给战神侯爷的嫡子——裴渊。
我与裴渊成婚七年,我爱他,敬他,护他,怜他,不忍他受到丝毫的伤害。
哪怕他整日留恋青楼楚馆,哪怕他整日寻花问柳,哪怕他整日与别的京城纨绔子弟们为了花魁娘子——沈玥儿,争风吃醋,惹下万额巨债。
我这个所谓的侯府少夫人,都会为了保护他的颜面,而出面为他扫清一切障碍!
哪怕是我被婆母鞭笞、殴打,虐待,我依旧待他如初,只因为,裴渊的身上寄居着我生命里唯一的光——花晔。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裴渊受伤,因为做为替裴渊挡灾的花妖,花晔会受到双倍的伤痛。。。。
我为裴渊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花晔,可是……花晔还是死了。
我生命里唯一的光,不见了,我笑了。
花晔用十年的陪伴,换我的良善,而这些人却仅仅用一年的时间,就让我重新拎起了屠刀。
花晔死后,我最后的善良也没有了,我要遇佛杀佛,遇魔杀魔,杀尽一切曾经伤害过我,伤害过母妃,伤害过花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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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夫人,夫人,少侯爷在挽花楼里与人动了手!〕火急火燎地,小厮来报。
我跟着他来到烟花之地,刚进门,就看见裴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坐在椅子上喝酒。
“你怎么现在才来?”
他大声嚷嚷,看到我来了,更有了底气。
他把手拍在桌子上:“楚澜,你别瞧不起我,我的钱袋子来了,三千两,小意思。”
那声音吸引了不少目光,大家都好奇地看着我。
我的丈夫和我成婚一年,在青楼里为了美女发了七次脾气。
也算是个佳话了。
楚澜脸上也有伤,看到我,恨铁不成钢地骂:
“云裳,你别告诉我你又要帮这小子,他在外面沾花惹草,跟花魁不清不楚的,我可是为了你才打架的。”
他说的花魁就是在旁边站着的沈玥儿。
她化着浓妆,漂亮得很。
眼神嘲讽地看着我,弯腰行礼:
“裴夫人对不起,还请裴夫人深夜跑这一趟。
不过裴夫人大概已经习惯了,毕竟,这已经是阿渊这一年里,第七次为我争风吃醋了。”
2
花魁果然是花魁,声音好听得像黄莺,就算是挑衅,还是那么迷人。
裴渊眼神深邃地看了我一眼,下巴一抬,故意挡在沈玥儿前面,挑衅地说:
“那当然,我当然不会让阿玥受委屈,今天我就把话放这儿了,花魁沈玥儿是我的女人,我看谁还敢打她主意!”
裴渊说完,屋里的人都嘲笑地看着我。
“早就听说云裳郡主喜欢这个花花公子,现在看来是真的。”
“没错,当着正牌夫人的面这么护着青楼女子,小侯爷真是头一份了——”
……
嘲讽的议论声传来,楚澜右眼红肿地抓住了我的手。
“云裳你不能再放任他了,他是你的丈夫,不是青楼女的。”他摇着头对我说。
我淡淡地笑了笑,从怀里掏出银票放在了桌子上。
“三千两,一分不少,裴家今晚打扰了。”
3
夜色清冷,月光如水。
出门后,裴渊脸色阴沉地看着我:“云裳,你是不是很生气?别忘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没办法。”他说。
“你不是。”
我冷冷地回答。
“是吗?”
男人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拉到他怀里,用满是脂粉味的手,摸着我的脸。
“可是这不是你对皇后娘娘说的吗?我在城外救了你,你对我一见钟情,所以非我不嫁。”
手腕用了力,我被抓得生疼。
我使劲往后退,却被他抱得更紧了。
「傅云裳,你就如此渴望嫁给我吗?即使我沉溺在风月场所,即使我从无视你为妻子的存在……?傅云裳,你的生活真是卑微至极啊!」
脂粉香气扑鼻而来,裴渊潇洒离去,丫鬟云烟搀扶着我。
「小姐,姑爷他越来越过分了,您明明是为了救他才来青楼,他却如此羞辱您。」
夜风微凉,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静静地望着远去的背影,轻轻摇头。
「不——我要救的并非他。」
4
漫漫长夜,我遣散了随从,与云烟一同,在街头漫步。
曾经也有一人喜欢在夜晚陪伴我散步。
在迦蓝寺中。
那是一位僧人。
他会为我破例,捕捉许多萤火虫装入袋中,放在我们要经过的竹林路边,如同一条烛光之路。
他眼中闪烁着比萤火虫更加璀璨的光芒,对我说:「云施主,世间美好,需用心感受,你看,这些萤火虫是护送你回家的。」
5
回到府邸时,老夫人在正堂等待。
刚进门,她冷若冰霜地瞪着我。
「跪下。」她命令道。
我身子一震,淡淡地笑了笑,顺从地跪在了地上。
裴府的家法是藤条,她如往常一样地抽打在我身上。
「郡主,这鞭子虽是你为渊儿承受的,但你也应明白,作为裴家的夫人,管不住自己的丈夫,理应受罚。」
藤条坚硬且长,抽在我身上,火辣辣地疼痛。
我紧紧地咬着牙关坚持。
梨花木椅上,裴渊双腿搭在椅背上,一边品茶一边斜眼看我。
「娘,您打得对,正是因为她没能看住我,否则我也不会去青楼玩耍,这损害的都是我们侯府的名誉。」
他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起身站在我身边,弯腰靠近我。
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和残忍。
「傅云裳,宁可自己被打得血迹斑斑,也不愿让我挨一下,你可——你可真是贱得很呀!」
男人勾着唇角,是一派翩翩少年的模样。
我沉了沉眸,挺直了脊背。
是呀,我贱得很。
每当他受伤,我都心如刀绞。
藤条抽打,十五次疾风厉雨,老夫人暴怒地甩掉藤条:「给我关禁闭。」
我含泪扑地行礼,由云烟扶我起身。
「傅云裳。」男人唤住我,「这挽花楼嘛,爷明天还来,你得保重身体,等着明天的惩罚。」他嘲讽道。
「小姐,姑爷他太过分了,整天惹是生非,您为何还这么关心他?这些鞭子应该打在他身上,让他知道厉害。」小丫头气愤地说。
我摇了摇头。
打在他身上,我更痛苦。
6
夜幕降临,月光如水。
我侧卧在软榻上沉沉入梦。
「云施主。」我听到一个清澈的男声呼唤我。
睁开眼,那个我朝思暮想的白色身影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如明月清风般站立,心疼地看着我:
「云施主,何必如此痴傻?如今花晔只是一只花妖,不值得你这样。」
他白皙的手指轻轻触碰我的伤口,素来清冷的佛子,一滴泪落在了手背上。
我的泪水滑过脸颊,用力投入他的怀抱。
但他原本是人。
是因为我,成了一只替人挡灾的花妖。
我和花晔相识,是在迦蓝寺。
那时母亲离世,父王迎娶继母后,我被送到了偏远的寺庙。
寺里的人得了新王妃的命令,对我很不好。
他们克扣我的食物,还经常找人鞭打我。
我就是那时,遇见了相貌出众,身子虚弱,镜无方丈的高徒,佛子花晔。
他总是平静而冷漠,挡在我面前。
如同保护众生的佛,度化着我。
他对我说众生皆苦,回头是岸。
对我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在迦蓝寺的日子,他用了三年的时间,让我逐渐放下了戒备,不再仇恨这个世界。
他陪我读书,陪我弹琴,在我生日时,全身都是面粉,只为了做一碗有我娘亲味道的长寿面。
日出霞光,他守护在我身旁。
他说:「云施主,万事万物皆有定数,你的娘亲也希望你好好活着,求生是人的本能。」
可当我被人推下寒潭时。
蚀骨寒潭,他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忘记了人的本能,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寒潭,用尽全力将我救上了岸。
他对我说:「傻瓜,求生是人的本能,救云施主却是花晔的本能。」
身体已经毁坏,衍止大师用禁术将他变成了一株兰花妖。
被救的代价是他要为衍止大师俗世的儿子裴渊挡灾。
裴渊受伤,他会替裴渊疼痛,双倍的痛。
最后在裴渊迎娶沈玥儿的婚礼之夜,他会替裴渊牺牲。
「云施主,我得告辞了。」男人平复了情绪,用手指轻轻抚摩我的面庞。
就如迦蓝寺里无数个夜晚那样,在我噩梦缠身之际,他总是守护在我身旁。
「你要去哪儿?」我低声询问。
男人并未回答,只是温柔地对我微笑。
「云施主,花晔如今只是一只妖,实在不值得你为其牵肠挂肚。」
树叶随风摇曳,窗外传来沙沙的声音。
男人如同一团雾气消失在夜色之中。
「花晔——」
我从梦中惊醒,云烟急忙扑向我。
「小姐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呆呆地拉过薄被,擦拭着脸颊上的泪水。
难道真的只是梦吗?
7
翌日,我神情恍惚,起得比平时晚了许多。
云烟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小姐,小侯爷把那个青楼女子带回了侯府。」
走出东苑时,我正好看见沈玥儿在莲桥上喂着金鲤。
必经之路,无法回避,我只能快速走过她,却被她抓住了袖子。
「裴夫人走得如此匆忙,是不想见到奴家吗?」
女人嘴角微翘,露出浅笑。
「也是,听说裴夫人嫁进来后并不受宠,小侯爷常来奴家这里,恐怕你早已对奴家心生怨恨。」
「裴夫人,奴家听小侯爷说,你可是最怕水的~」
我不明白沈玥儿此话何意,但自从在迦蓝寺的寒潭溺水后,每次看到水,我都会本能地躲避。
女人手掌用力地推在我的腰上,似乎想要把我推下水。
我眼神一暗,顺势借力,反而将她推了下去。
水花四溅,女人惊呼一声,随后便是夸张的求救声响起。
「傅云裳。」一声冰冷的嗓音过后,裴渊也跳入了湖中。
他费力地将女人拉上岸,放下女人走向了我。
「傅云裳,你终究还是吃醋了。」
男人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
我平静地瞥了不远处的女人一眼:「只不过是她想推我下水,被我反击了而已。」我如实说道。
话音刚落,风吹湖面,波涛汹涌。
裴渊脸色骤变,阴沉地抓住了我的手腕:「这就是你推她下水的理由?」
不远处的人已经苏醒,唤了声「阿渊」,缓缓地走了过来。
「阿渊,别怪夫人,她也并非有意推我下水的。」咳嗽声让人心生怜悯。
男人面无表情:「道歉。」
手腕被抓得通红,骨头仿佛都要被捏碎了。
我冷漠地瞥了两人一眼:「绝不可能。」
「是吗?」男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目光嗜血地盯着我,嘴角含笑,下一刻猛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臂。
「傅云裳,你真正恐惧的不正是这份痛苦吗?」
鲜血从男人的手臂中流出,汩汩而下。
我身子一颤,可以想象到两倍痛感的花晔该有多么疼痛。
「小姐。」云烟脸色苍白地抓住我的衣角。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低下了头:「沈姑娘,刚才的事,实在抱歉。」
女人冷哼一声:「这便是夫人的道歉方式?奴家倒是很想见识一下尊贵的夫人跪地求饶的模样。」
闻言,裴渊颇为配合地又划伤了自己一刀。
左心口揪心地疼痛,仿佛被人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我撩起衣摆,毫不犹豫,重重地跪了下去。
清风轻拂我的秀发,几缕发丝在空中优雅地飘扬。
男人的脸色愈发阴郁,匕首被他狠狠地扔进了湖中。
“傅云裳,你竟然——”他停顿了片刻,“傅云裳,为了不让我受到伤害,你真是卑微到了极点。”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真是感谢夫人配合我这出苦肉计。”
女人妩媚动人,轻轻抚摸着湿润的云鬓,如同胜利者般挑衅地笑了起来。
桥上,我缓缓地站起身,凝视着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用力地按压住自己放在短剑柄上的手。
8
裴渊似乎真的怒火中烧。
整整七天没有回到侯府,侯府也安静了几天。
第八天清晨,小厮慌张地冲进前厅喊道,糟了,小侯爷又闯祸了。
裴渊的马惊吓到了九驸马,导致驸马的腿被马踩伤,他被公主府扣押了。
“裳儿,你和九公主关系不错,你赶紧去求公主放过阿渊吧。”
老夫人面色苍白,紧紧抓住我的手恳求道。
我点了点头,刚走出门,却看见门外马车旁,镜无方丈静静地站着。
“傅施主,花晔他昨晚去世了,自我废除内丹而亡。”
沉稳的嗓音犹如古潭老钟,我踩在台阶上的脚突然失去了重心,身体倾斜在了石狮子上。
“为什么?”我声音颤抖,“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嫁给了裴渊破解了这一劫难?为什么他还是会死?”
眼底泛起雾气,我努力地控制着眼眶中的泪水,不让它滑落。
眼前的和尚叹了口气,伸手递给我一块绣着云裳的手帕。
他微微弯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逆天改命,有违天道,一切皆为上天注定,你无法拯救花晔,师弟他也无法帮助裴施主。傅施主,花晔他是不想再拖累你,不想让你陷入更深的困境,老衲劝你也不要再执着了。”
9
在屋里坐了半天,就像刚到迦蓝寺那会儿。
我心情沉重,周身弥漫着阴霾。
被裴老夫人强行带去公主府时,我仍然迷迷糊糊的。
以前裴渊出事,都是我来收拾残局的。
我舍不得他受伤,总是冲在最前面。
“云裳啊,九公主这次非要废了我儿的一条腿,你可要好好替他求情。”
女人焦急地说道。
走进九公主府时,却看到华贵的九公主身后,裴渊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九公主,我的钱袋子来了,你想要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傅王府有的是钱。”
说完,他嘲讽地看着我:“傅云裳,这次钱带够了吧!”
九公主脸色阴沉地瞪着我:“堂姐,虽然我们关系亲密,但涉及到驸马,本公主绝不会轻易放过裴渊,本公主要他一条腿。”
我手指紧握着手帕,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我要保护裴渊的。
然而在紧握手帕的那一刻,嘴角却露出了一丝苦笑。
不需要了。
这些日子无论裴渊如何胡闹,我都能泰然处之。
只是以后都不再需要了。
静静地注视着裴渊,我以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在被衍止大师逼迫嫁给裴渊的那一年,我明白自己心中有私欲,因此竭尽全力地对他好。
金钱之物我向来都是慷慨给予。
所求不过是他能平安度过那一道劫难。
然而最终我还是败了。
「伤了驸马一条腿,赔驸马一条腿,理应如此。」我平静地说道。
「傅云裳,你在说什么胡话?」
裴渊脸色骤变,用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清风拂过,衣袂飘扬,我淡淡地笑了笑。
我用力地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从怀中取出一纸和离书,塞进了他的手中。
「裴渊,我们离婚吧,我成全你,成全你和沈玥儿的深情厚意。」我平静地说。
我的目光冰冷刺骨,那方绣着傅云裳的手帕在我手心里灼热。
男人的眼睛颤了颤,闪过惊喜,空荡的手停在原地,眼中又闪过一丝黯然,有些慌乱。
「傅云裳,你不怕我伤害自己了?」
男人的话如同雨滴敲打着我的心,是的,我曾经害怕得要命。
我最爱的人的生命掌握在别人手中。
然而现在。
终究是谁也无法威胁到我了。
「随你的便吧,裴渊,你和我,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和离书落在了地上,我平静地踩着封面走了出去。
有人用善良封印了邪恶的门,所以有些人假装善良了很久。
本可以假装一辈子的。
可是善良的封印被揭开了。
恶人终究还是要做恶人的。
10
与裴渊的离婚闹得满城风雨。
其中不乏九公主府卖力地宣传。
「跪下。」
男人冰冷的声音响起,我冷漠地看着面前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我的父亲,当今皇帝的堂弟,大晔的康王。
他身边依偎着娇媚的妇人。
「云裳啊,不是母亲说你,你可真是把咱们王府的脸都丢尽了,在咱们大晔,被休弃的女子哪还有脸回娘家呀?有点自尊的早就一根绳子吊了。」
我的继母,康王府的新王妃,嘲讽地指责道。
王府的祠堂里,不知道点燃了多少根蜡烛,灯火通明。
我瞧着那女人挑衅地笑了笑。
「母亲?凭你也配?」
女人脸色一变,索性连慈母都懒得装了。
素手轻抬,一巴掌径直甩向了我的脸颊。
只是她的力还未发出,突然一声尖叫,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我。
锋利的短刃淌着血,安静地插入女人的胸口。
「傅云裳,你疯了!」
男人愤怒地吼出,一掌打向了我,用力将那女人搂在了怀里。
短剑从皮肉中抽出,血滴在了我的靴子上。
「父王可知,我在乎的人死了?」我平静地问道。
「那又怎样?」男人拼命地捂着女人的伤口,拼命地喊着叫大夫,可是半天也没人来。
「我在乎的人教我行善,我照做了。
但父王,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坏蛋,如果那个教人行善的人死了,你说会怎么样呢?」
慢慢走向男人,我用沾着血的手轻轻地拍在他的脸上。
「会变得更坏呀,父王,这一幕您真的不觉得熟悉吗?」
男人的手僵在了原地:「你——你怎么会知道的?不可能。」
纯白的手帕擦拭着沾着血的剑刃。
染上了红。
我将它塞进了男人的怀里。
「怎么会不知晓呢?你的新王妃杀死我娘亲时,我就在屏风后呀!我亲眼看着赵依将匕首刺入了我娘亲的胸口,看着娘亲临死前冲着我拼命摇头。看着你不作为还包庇杀人凶手。
父王,你知道那时我在干什么吗?
我在捂着嘴,我在屏着气,我在蜷缩着身子怕被你们发现。
直到娘亲凉透,我都未曾发出一丝的声音,未曾——
瞧,我便是那天生冷情薄性的坏种。」
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滑过。
我眼前又浮现出娘亲死前,撑着最后的力气,用唇语与我比对的话。
她说:「裳儿,别报仇,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11
康王妃突染重疾,不幸离世。
我的父王像当年包庇赵依那般包庇了我。
纵然他恨不得喝我的血、吃我的肉,但这么多年过去,无论他如何努力,我都是康王府唯一的子嗣。
他不敢,也不能杀了我。
落座在禅房里,衍止大师一脸慈悲地为我斟茶。
「人死不能复生,傅施主,花晔他终究还是去了。」
我眼眶红红地望着男人,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茶水。
两行清泪滚滚而落,我放下茶杯,掏出手帕擦拭了半晌。
「大师当真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救晔哥哥了吗?」
男人摇了摇头,再次把茶水递上。
眼泪滚落在了茶水里,我与面前的男人一同饮尽。
「其实还有办法的,只可惜是救我的渊儿,而不是救花晔。」
茶水入喉,面前的男人撕破了慈悲,眼睛里闪着嗜血的光。
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我手掌虚捂了下额头,短剑猝然刺入了男人的身子。
杀人,原来越熟练越顺手。
「你——」
面前人想反抗,身子却突然一软,瘫在了地上。
「衍止大师的茶可真是好茶,我加了软筋散,怎么,大师喝着可还欢喜?」我讥讽道。
「傅云裳你恩将仇报——」
男人拼命向外爬着,嘴里还喊着指责之语,我轻蔑地笑了笑。
「恩将仇报?衍止大师对我下药,想让我成为,第二个为你儿子挡灾的花妖,我这最多算先下手为强。」
「更何况,裴侯爷,你推我入寒潭,是对我施恩吗?〕
〔尽管裴侯爷英勇善战,武功极高,曾两千精兵屠了楼甯一族。〕
〔可即便你再快,我还是瞧见了,推我下水的是你。」
屠人满族,终得子孙报应。
曾经名满大晔的裴侯爷为了个儿子早亡的预言遁入空门。
所以他推我下寒潭,让花晔替裴渊挡灾。
环环相扣,只是为了破那一个预言。
「怎么会?你、你怎么会这般——」
陈词滥调,与我父王一般无二,当真没什么创意。
「歹毒吗?」我勾了勾唇。
「衍止大师何必惊讶?你我本是同类人,我原本就是这样呀。
只是花晔把我变得看起来良善了许多而已。
大师可知,我与花晔是何时相识的?」我浅笑着问。
我手指沾着血,在他的胸口比画了比画:「是在我亲手将短剑捅进那个,摔碎我母亲遗物的和尚胸口时呀。」
那时我初到迦蓝寺,只有十三岁,寺中许多秃头得了我继母的好处,对我冷言冷语。
我懒得计较。
直到后面他们变本加厉,斋饭倒地,欺凌侮辱便罢,还抢了娘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将玉佩故意摔碎在我眼前。
清澈的溪水边,我捧着玉佩的碎片,平静地望着那嚣张的和尚。
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将短剑拔出,精准地刺入了他的胸口。
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温热的血溅在我脸颊上时,花晔出现了。
他白裳薄裟,手持念珠,眉心一点朱砂,宛如一个仙人临凡。他神情凝重地拿帕子帮我擦去了脸上的血。
他对我说:「施主,以恶止恶并非良策,你性本良善,尚可回头是岸。」
花晔,镜无方丈的高徒,本在国寺是最炙手可热的高僧。
传说国寺求香的夫人小姐多是倾慕于他的佛理。
可他却甘愿放弃国寺,选择了偏僻的迦蓝寺度我。
他缠着我讲经,一遍遍地对我讲菩提、皈依、无妄言这些佛理,对我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我被他一缠便缠了三年。
太多的佛法侵染,让我差点都忘记了,自己骨子里是恶人。
「他用了三年时间,将我从鬼变成了人。」我瞧着气力不止瘫软在地的人笑着。
「可你们只用了一年,便让我重新做回了鬼。」
短刃又刺入了男人的身体,我的手带着几分颤抖。
因为那个呆子不喜欢我杀人,所以我一直为了他忍着忍着。
可那傻和尚终究还是管不了我了。
一室血气,男人犹在挣扎。
在第三剑即将刺入时,门被撞开了。
镜无方丈脸色微变地走向了我:「傅施主,手下留情,花晔之事尚有转机。」
12
九驸马一事,陛下终究念在老侯爷的赫赫战功上,让九公主把裴渊放了。
和离后的第二日,听说他便去青楼赎了沈玥儿,只是迟迟未曾成婚。
「郡主,那青楼女邀您去侯府一叙。」
云烟小脸涨红地将请柬递与我:「她还有脸送请柬,郡主,她这是要示威呀。」
我笑了笑,是吗?
恰巧我也想她了。
赴宴这日,我特意穿着枫红色的长衫。
沈玥儿如上次般站在莲桥上,眸含嫉妒地望着我。
「裴夫人,哦不,该唤您前裴夫人,或者说裴家弃妇,郡主您说对不对?」她说。
她手指抚在云鬓上:「抑或郡主都不喜欢,郡主也许更喜欢花妖情人这个称呼也说不定,对吧。」
黄色的嫩装裹在身上,女人高傲地勾起了唇:「堂堂郡主竟然喜欢一只花妖,说出去可真是贻笑大方。
郡主可知那花妖是如何死的吗?
奴家不过对他说了你是如何被小侯爷欺辱伤害的,他便扛不住了,为了不连累郡主大人而愿意自我牺牲,可真是世有薄情人,却有深情妖……」
嗓音婉转,像是利刃刀刀戳在我心口。
我知晓她想激怒我:「还是上次的招数吗?我帮你!」
我扫过远处渐渐清晰的身影浅淡地笑了笑。
嗓音飘在她耳边,我未曾给她演戏的机会,双手用力径直将她推进了湖里。
有些事,一回生,两回熟。
何必多言。
干就完了。
推得太早了,这次女人的扑腾可不像上次那般浮夸,等被救上来时,她已经去了大半条命了。
「傅云裳——」
男人一簇墨发沾在了鬓角之上,虽狼狈,但挡不住俊美。
我笑了笑,扯出腰间的短刃抢先划在裴渊的手臂上,连带着紫色的华服都沁出血了。
「裴渊,我帮你自残,好了,你可以威胁了。」
「云裳,你当真不在乎那只花妖的死活了吗?」
男人脸色阴郁,声音寒彻地问我。
我用力甩开了那只攥着我手腕的手。
「果然如此。
裴渊,你从一开始便知晓花晔对吗?
所以你故意寻衅滋事,就是为了让自己受伤。
裴渊,你知晓我阻拦你和沈玥儿成婚的目的,所以才刻意为难对吧!」
从前为了情,失了智,最近我才渐渐想明白了。
为何我明明那般努力挽救着颓局,却还是失败?
原来每个人都手握剧本,倒是难怪了。
「是——」
男人神情一滞,眼圈起了一层柔红,用力将我拽入了怀里。
「是,云裳,你说对了,我许久之前便知晓你嫁给我,只是为了阻止我和沈玥儿的婚事。
只是为了那只花妖。
我寻衅打架就是为了让他疼,我恨他得到你全心全意的好,明明我才是更早认识你的那个。」
13
风吹涟漪起,裴渊的执拗近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云裳,你不知道吧,第一次见你,是在迦蓝寺。
你穿着一袭白裳,如仙如幻,抱着一只兔子,笑得明媚张扬,只一眼我便爱上了你。」
「我打听到你是康王府的嫡女,所以我那么努力建功立业只为了配得上你。
后来,你对皇后娘娘说非我不嫁时,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我一遍遍地核对着成亲的礼单,不远千里跑到南疆,为你寻来凤冠上那颗独一无二的夜明珠。
我以为娶你是上天给我最大的福气。
可是娶进来的你,却不是那个抱着兔子的少女了。
你平静、冷漠、疏离,整日躲在佛堂里,烧香念佛,我唯有故意受伤,才能换得你的一点心疼。
唯有靠近沈玥儿,才能引起你的情绪。
我以为我寻到了让你在乎我的秘诀。
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的那点心疼不属于我,你对沈玥儿也从来都不是吃醋,我只是你保住那只花妖的工具——
所以,云裳,我恨他,恨不得他死——」
男人的嗓音喑哑,热气在我耳畔,他身子的重量压在了我的身上。
抱着兔子的少女。
我唇角勾起了一抹嘲讽。
「错了!全都错了!」我轻笑着道。
眼底的笑意像是溢出来的月光,一不小心就混浊了雾气。
我挣脱了男人的禁锢,拿手里的帕子轻拭着眼角的泪:「裴渊,那你知道,他为何会变成妖吗?你知晓我为何要嫁给你吗?你知晓我为何要骗你吗?
都是因为你。
裴渊,这世间从来都没有什么明媚张扬的傅云裳。
傅云裳从来都是活在黑暗中的,曾经是有那么一缕光。
可是那缕光,被你父亲亲手扼杀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憎恨我们?
若你父亲不曾推我下寒潭,我此生都不会来招惹你,我们本就无缘无分。
裴渊,我们从来便不欠你什么!
我们只是想好好地活着——」
日光刺眼,灼烫得我眼底淌泪。
我似乎又瞧见了那个傻和尚,缠着我对我讲佛理。
他说佛度世人。
但他说谎了。
我跪在佛前求了那么多次,佛都不曾把娘亲还给我。
如今又要把他带走了。
原来这句话是有下阕的,「佛度世人,唯独不度我。」
14
那日之后,我便被裴渊囚禁了,囚禁在南苑。
望着与迦蓝寺一般无二的陈设,他说是惊喜,我只笑了笑。
他不知晓,康王府和迦蓝寺,是我此生最厌恶的地方。
一个是我噩梦的起源。
一个让我看到了希望,却又破灭。
裴渊消失了五日,终于在第六日又出现了。
他身形消瘦了许多,面容憔悴地望着我:「云裳,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我用力推开了他钳制在我肩上的双手。
「裴渊,我与你已经和离了,我们早已经没有关系了。」
「不——不是的,咱们是皇后娘娘赐的婚,和离书无效。」
「裴渊!」
我口吻寒肃地望向男人:「当初我只想花晔活着,所以一再忍让,可如今,他已经死了,你再无可要挟我的筹码了。」我道。
「死了?」
男人收起了伪装,冷笑地望向我:「云裳,你又要骗我,他是我的挡灾妖,他死没死我还不知道?」
「傅云裳,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放弃你的。」
被禁锢在南苑,裴渊不许我见外人。
他寻了全城最好的绣娘给我做衣裳。
又寻了全城最好的厨子给我做不重样的膳食。
费尽心力地讨好我。
「滚出去!」我再次将衣衫丢在了地上,仆人跪了一地。
男人平静地走了进来。
「继续送,送到夫人满意为止。」他嗓音寒彻道。
随后温柔地望着我:「阿裳,没关系,从前是我做错了,我以为你会离开我,我才嫉妒得发疯了,我伤害你。
镜无方丈说你从未想过离开,阿裳,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们回到以前好不好?」
15
南苑过得太好,我知道沈玥儿早晚是要知道的。
她闯进来时我正在用膳。
「郡主以为如此你便赢了吗?被困在这南苑大概你什么都不知道吧!
外面如今到处都在悬挂着红,郡主,三日后小侯爷就要娶我了!
傅云裳,我才是这侯府的正牌夫人,而你只是个弃妇。」
女人周身裹红,看得出是要与我示威。
银箸落在了碗沿上,我淡笑地望着女人。
「是吗?」
我扫过门外的身影,站起了身,攥起女人的手,掠过我的脸颊。
「沈玥儿!」
蓝色华服走进了屋子,裴渊脸色阴沉的一巴掌甩在了女人的脸上。
「谁纵容你来南苑撒野的?谁给你的胆子敢打她?」
女人身子倾向了一侧,摔在地上,想要开口辩解,却被人拖下去了。
「带下去,关禁闭三日。」裴渊说。
银箸击盘,我平静地落座在梨花木椅子上,看着女人不甘的眼神:「听说侯爷要成亲了,恭喜!什么时候放我走?」
一筷子莲藕入口,我开口浅笑。
男人脸色一僵,随后用力地将我揽入怀中:「云裳,我不是真心要娶她的,等到那花妖一死,我便休弃她,她只是个永绝后患的工具,阿裳,到时候你还是侯府的少夫人,唯一的少夫人,你再等等我。」
银箸落在地上,我笑了笑:「裴渊,你和你的父亲,可真像呀。」
16
裴渊娶沈玥儿这日,月朗风清,连朵云彩都是祥瑞的模样。
我素来了解裴渊,我越是求他别做的,他偏会做。
他哪怕知道了真相,也不可能会放过花晔的。
他与我本是同一种人。
我被扣留在南苑,重重护卫把守,身旁坐着满脸慈悲的镜无方丈。
「小姐,礼已成,小侯爷她们已经被送入洞房了。」
云烟小声凑近我的耳边说道,随后带着众人走了出去。
身旁转动着佛珠的和尚,轻道一声阿弥陀佛,把怀中的兰花摆在了桌上。
兰花枯萎,枝叶早已经泛黄,若非根尚有几分生机,这株花便早已死了。
嘟嘟囔囔的术咒声起,镜无怜悯地看了我一眼。
我平静地抽出了短剑划破了手掌。
殷红的血滴在了花叶上,盆里的花在剧烈地颤抖。
枝叶像是长着口的怪物,用力地吮吸着鲜血。
掌心一道道地划着。
许久,那花叶才停止了颤动。
枝叶开始褪色,原本的枯黄渐渐被红色取代。
枝叶的顶端开出了一朵红色的花。
「阿弥陀佛!傅施主,老衲要开始了,你忍着点!」
镜无言罢,嘴里突起一道尖锐的咒语,手指用力掐去了那朵血色的花。
霎时间,心口犹如万剑刺破般的疼,我手指死死地抠着桌角,嘴里咬着帕子。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份疼痛一遍遍冲击着我的理智。
直到听到那句成了,我才晕了过去。
17
我醒来时,换魂之术已经成了。
裴渊的魂魄附身在兰花上,花晔的魂魄在裴渊的躯体里。
新婚夜挡灾的是裴渊。
如我计划的那样。
这些日子我故意接近裴渊,不过是在他身上取血引罢了。
瞧,恶人,终归是恶人。
就算身处困境,想的也是如何害人。
镜无方丈怜悯地望着我:「傅施主,你如此费尽心力地保阿晔活着,为何却又让他忘记你?」
屋门外,我透过半敞的窗牖瞧向屋里平静温和的男人。
他那般美好,一如记忆中那出尘绝世的模样。
为什么呢?
我浅淡地笑了笑。
平静地转了身,望着披着袈裟的老和尚。
「大师,我还有多少时日呢?」
「更何况——」
我望向了自己的双手。
娇小、苍白,在阳光下斑驳嶙嶙,有多少条人命死在了这双手上。
我曾经答应过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杀人。
可是我失约了。
透过晨晖的光,那双手染满了鲜血,再也洗不干净了。
我怎么见他?
18
「上回书说到,新婚夜花魁沈玥儿惨死,小侯爷浪子回头,不仅不去什么青楼艺馆了,还发奋图强,在国祭大典上更是英勇地救了陛下。
陛下赐了他黄金千两,甚至要把公主赐婚于他。
那么小侯爷究竟是否抱得美人归?咱们今日接着讲。
话说那日陛下赐婚后,小侯爷跪在殿门外长跪不起,求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问他为何,他却说心底有一人。
陛下又问他,那个人是谁?
他只叩首在地上说:『臣不知道,她只是臣梦里的一个白色背影,看不真切,却忘不掉——』
一个背影,欸,各位看官,你们说,为了一个背影放弃千金公主,这小侯爷好笑不好笑?」
台子上的说书人唾液横飞,说得那叫个起劲。
「好笑!」我倚靠在二楼扶手边,抱着酒坛子大喊,「说得好,赏!」
我从怀里掏出银票,自二楼扔下,纷纷扬扬的银票像是落雪,引得众人争抢。
瞧着他们的模样,我笑了笑。
世俗的他们,岂不是更好笑?
咳嗽声过,云烟忙拿起绣帕给我擦拭唇角。
「郡主,您——」她担忧得蹙起了眉。
我瞧着帕上殷红的血迹,平静地将帕子收在了手心里。
「无事。」
历来逆天改命,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今日乏了,就到这吧!」我说。
从木凳上起身,想要站起,头脑一阵眩晕,身子微颤,怀里的酒坛子滚落在了地上。
一只温热的手扶在了我的腰上。
「姑娘小心。」
那人嗓音清冽地道。
酒坛子碎成了几瓣,我望着男人那张脸,俊美非凡,却带着记忆里那个人的温谦与平和。
「姑娘无事吧。」
眸底泛雾,眼泪顺着脸颊而下。
男人探究的目光扫向我时,我慌乱地推开了他,歪向了云烟。
「无、无事。」站直了身子,我弯腰施礼,然后转身背对着男人。
他蹙着眉望我,悬空的手僵在了空中。
「姑娘莫怪,我曾受过伤,记不得许多事了。
姑——姑娘,我们——我们曾认识吗?」
男人声落,小丫头嘟起了嘴,我冲着她摇了摇头。
平静地瞧着满堂的吵闹。
淡声道:「不认识。」
19
回到迦蓝寺,我又听镜无方丈讲了许久的经。
曾经我最讨厌迦蓝寺了。
如今却发现,除了这里,我竟无处可去。
回禅房时夜幕低垂,暮色渐浓。
穿过竹林时,却见两侧的竹枝上挂满了装着萤火虫的薄纱袋。
「花晔?」我的心跳怦怦作响。
转身却发现了一个小和尚在绑。
「施主姐姐,这些萤火虫好看吗?」小和尚欢愉地问道。
我望向满天的烛带,眼底的光默了默。
「好看。」我回。
小和尚拴完了最后一个,志得意满地跑了。
我独自倚靠在挂着萤火虫的树下。
手指轻巧地撕破了薄纱般的袋子。
「不如他弄得好看。」嘴里喃喃道。
20
我的咳血症愈发严重了。
我父王第一次那般慌了神。
他为我遍请名医,所有的郎中都找不到我的病症。
他第一次痛哭流涕地向我忏悔:「云裳,父王对不起你,可上苍不该报应在你身上,你是我康王府唯一的血脉——」
我没有理会他。
他对不起的何止是我。
娘亲对他倾心相待多年。
外公待他如子。
可他却在外公战死疆场后,任由赵依残害娘亲。
天理昭昭,没有一个坏人可配得好下场的。
我是,他亦然。
康王府绝种,是他应得的报应。
娘亲祭日这天,我去她坟前看了她。
她的青冢上长了朵紫色的花。
墓碑前站立着一个男人。
白裳墨发,目光温柔地望向我。
「你也来看她了?」他问。
我没有出声,只是把娘亲爱吃的点心摆在了她的碑前。
「我曾忘记了许多事,但唯有一道白色的背影在我脑中记忆深刻。
就如你这样。
有一个日子,我记得清楚,有一座坟冢,我印象深刻。
傅郡主,我们曾认识对吗?」
我正弯着腰点香,捏着香柱的手指突然颤抖。
胸口翻滚着热浪。
我忍住了到了唇边的血腥气,平静地点燃了香。
叩首、起身,行云流水。
待我转身离去时,男人扯住了我的衣袖。
「我们认识吗?」他眼眶泛红固执地问。
唇角的鲜血顺着下颌流进了脖颈里,我拿着帕子慌乱地擦拭着。
许久,我看着帕子上那一摊刺目的猩红笑了笑。
「不认识。」我望向远去的飞鸟,平静地走向了远方。
知无缘分难轻入,敢与杨花燕子争?
出尘绝世的佛子与泥沼深陷的恶女。
这一世,终究是错过了。
这样,也好。
(番外一:花晔篇)
1
白色的身影如同一团雾消散在天地间。
花晔固执地站在原地。
「师父,我装得像吗?」他哑着嗓音问树后之人。
那人古钟般的嗓音念了句阿弥陀佛:「阿晔,傅施主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的,你不该来的。」
「我知道。」花晔低声回。
他知道她想让他好好活着,前程似锦、子孙满堂。
所以他如她所愿装作失忆了,救皇帝、博功名,如她对师父说的那般希望的模样好好活着。
可他还是忍不住躲在身后看她。
他忍不住在她咳血时心疼她,忍不住在她摔倒时扶住她。
忍不住在她必经的道路上布一条萤火虫带,为她引路。
忍不住执拗地问她一句,「我们认识吗?」
他知道他不该的。
自小长在佛门,花晔他曾读遍了藏经阁里清规戒律的书。
心如止水,谦卑良善。
所有人都说他心性极纯,是灵佛转世,定能继承师父的衣钵。
可他知道,从见到傅云裳的第一眼起。
他便沦陷了。
她满腹仇恨,杀人不止,本是个十恶之人。
他却愿抛下国寺,守在她身边度她。
他骗自己说,佛度世人,她也是世人中的一个。
她忍不住脾气伤了人,没关系,他每次都会去佛前请四十九道杖戒打在自己身上,替她赎罪。
衍止曾嘲笑他,天命佛子自甘堕落沉溺情关,甘愿为一女人去死。
愚蠢至极。
可他明知是陷阱,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跳进了寒潭,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
愚蠢也好,自甘堕落也罢。
纵使神佛在上,但爱了便爱了。
2
终是腊月满枝雪,迦蓝寺里,树林间,女人鲜血染在白雪上,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花晔远远躲在树林边,听着云烟的尖叫,听着弥古的哭泣。
他仓皇地跑了过去。
女人已经闭上了眼。
他将她抱进了怀里,身子颤抖,垂泪不止。
却在她手里抽出了一张被揉碎的纸条。
他摊开了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臭和尚,被我抓到了吧!本郡主演得怎么样?是不是骗到了你?
花晔,别流泪,如你所愿,我走得很安详,你说过求生是人的本能,好好活着。」
腊月的天,寒且冷漠。
风吹草动,一捧雪落在了那张纸条上。
黑色的字被遮盖了。
只剩下了那句,「好好活着」。
3
元和十三年,裴小侯爷落发为僧,轰动了京城。
已是皇帝身边红人的他,引得众人不解。
有人说这是裴家的劫难,父亲为僧,儿子为僧,终究裴家是要绝了根了。
他却平静地在迦蓝寺守着那一寺的清冷。
有人会求他讲经,他总在他面前留一空位。
小和尚弥古问他为何。
他只笑笑道:「有一人很喜欢听我讲经。」
后来,陛下为迦蓝寺的佛祖重塑金身,迦蓝寺的香火旺了许多。
终日有无数的人来求他讲经。
他面前最好的位置依旧是一个空座。
有人问弥古,那是为何?
小和尚故作深沉地挠着光秃秃的头脑勺。
「因为呀,师叔在等一个人。」
4
「师叔,师叔,您这是怎么了?今日您已经第三遍与孟施主讲三皈依的故事了!」
身旁清冽的声音打断了花晔的思绪。
他回过头来,望向了早已经长得高高壮壮的弥古。
「是吗?」
他平静地望了一眼那方空位,「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他轻声说。
随后起身摆了摆手:「今日就到这吧。」
是呀,记性不好了。
他都忘记了,她嫌他烦,可是最不喜欢听他讲经的。
每次都要他缠她许久,她才会安静地坐会儿。
有时候还会恶狠狠地威胁他:「傻和尚,想让我不杀人也不必讲经书吧,答应你了,就是答应你了,真是麻烦……」
手里握着已经卷起毛边的帕子,上面绣着云裳的丝线已经少色了。
他落座在蒲团上,浅笑着将帕子塞进了衣袖里。
念完了第十万遍的《地藏经》。
他又把帕子拿了出来,摆在桌上,「在我死后,弥古,这方帕子务必帮我放在我的骨灰罐里。」他嘱咐道。
已经长大的小和尚察觉了什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叫着师叔。
男人笑了笑,平静地闭上了眼。
十万遍的《地藏经》,她今生的罪孽大概已经赎清了。
她再也不用担心满手鲜血,不敢见他了。
知无缘分难轻入,敢与杨花燕子争?
她在他心底住了一辈子,下一世,终究是不能再错过了。
〔完结〕
很悲催。[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