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败局已定,华东硝烟又起,蒋介石临阵换将,欲合华中、徐州两大“剿总”逾百万军队为一,交桂系名将白崇禧统一指挥,白崇禧举棋不定,犹豫不决之时。华中“剿总”作战处处长覃戈鸣又至,将国防部第三厅的“战报”和徐州“剿总”的“战斗序列表”递给白崇禧看,白崇禧问:“戈鸣,对于徐蚌之役,你以为如何?”
覃戈鸣答:“大战未开,我军早已失败,总的说来,共有十个方面。”
白崇禧稍稍皱了一下眉头,似乎对覃戈鸣之语有些不满,徐蚌之战,极有可能失败,然而,却未必是处处失败的,若指挥得当,或可一搏。然而,他压制着心头的不满,随口问道:“哪儿来的十败?”
覃戈鸣答:“战争、军事,都不过是政治的延续与表象,而政治之核心,全在民心,如今毛泽东得民心,而蒋介石失民心,共军所在,民声鼎沸,国军所在,民怨沸腾,共军招兵,父子相送,夫妻喜别,敲锣打鼓,披红戴花,如同大喜。而国军招兵,保甲催促,抓阄强逼,黑夜入户,抓丁捕亡,如同杜工部笔下石壕之吏,新兵押送,如同流徒,饿死病死者众。不要说别处,即便是我们广西子弟,自家乡送到武汉,中途并不遥远,然十之一二,或逃或亡,送到兵营之中,个个骨瘦如柴,营养不良,如何能冲锋陷阵呢?此,一败也。”
白崇禧摇了摇手,说道:“虽陈词滥调,但也有些道理,不过,我们是军人,不必过于关心政治,只要他们来当兵,我就能送他们上战场,重赏严令之下,还怕没有勇士?往下讲。”
覃戈鸣一笑,他知道白崇禧听进去了,只不过不想承认残酷的现实罢了,于是又接着说道:“蒋总统总揽全局,事无巨细,不知三军之权,而统三军之任,以一团长之能,而统百万雄兵,行军布阵,如同儿戏,不抓大者,而专注细节,每到关键时刻,总是插上一杠子,且甚为执拗。东北败局,完全由其一人造成,徐蚌之战,健公敢保证他不插手?此其二也。”
白崇禧这一回没有说话,微微点了一下头,让覃戈鸣继续说下去。覃戈鸣继续说道:“健公深知过去之军政部,今日之国防部,为何应钦、陈诚之辈,轮流做庄,派系之间,斗争频仍,高层不和,争权夺利,早成桎棝。今日徐蚌危急,何、顾欲延请健公出山,一时如同手足,倘若徐蚌之败局略有扭转,此功劳还能由健公所独享乎?此其三也。”
白崇禧又是微微点了一下头,算是认可了这个事实。覃戈鸣接着说道:“既然让健公统一指挥两大‘剿总’兵力,可又不撤两大‘剿总’之机构。如此,健公之位,实如国防部、‘剿总’之间一传令兵,对上,报送计划,对下,分解指令,变决策机构而为执行机构,对于整个战事,有何益处?此其四也。况刘峙会听健公你的,不掣肘、不破坏已经是烧高香了,若是关键环节,或拖延一二,出纰漏一二,则整个战局将会失利。此其五也。”
白崇禧说道:“他刘经扶肯定不服从我的命令,这一点,我已经考虑过了。”
覃戈鸣见白崇禧的脸色变了,于是就又笑着说道:“临阵换将,兵家大忌,虽然健公乃中华民国第一名将,但此时对于华东诸兵团司令、诸军长、师长,知之不多,而如洁公(张淦,字洁斋)、翼公(张轸,字翼三)等知心干将,可以说,没有一个。如此,帅不知将,更不知兵,何来胜算?此其六也。且邱清泉骄横跋扈,连老头子的命令都敢违抗,何况健公?孙元良私欲甚重,只求自保,李弥、黄百韬也未必完全听命于健公,更有刘汝明、冯治安者流,又不能放心大胆利用,如此将领,虽有数十万之众,然而离心离德,岂不是一盘散沙?此其六也。”
白崇禧大骂道:“就是那个邱清泉,可恶,该杀。也不知道,蒋介石为何偏偏用他?”
覃戈鸣见白崇禧动了感情,心中大喜,遂提高了声音,说道:“还有我们自己方面的原因,大战在即,班子尚未搭建,更不要说磨合、默契,其中出任何一差错,都极有可能影响全局。此其七也。战争,拼的是联勤,我们华东、华中此前的联勤供应本身就有问题。郭忏等人,对我华中‘剿总’部队的刻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朱鼎卿那厮,就曾说过,他奉的命令就是,凡上峰批复的,给我们,没有批复的,不会多给一粒子弹。如今兵合一处,将并一家,他会好好地供应我们吗?联勤不保,难打胜仗。此其七也。”
白崇禧骂了一声:“郭忏,竖子尔,小人得志,这一条,到关重要。弋鸣,讲下去。”白崇禧焦虑之情,溢于言表,显然有些激动了。
覃戈鸣又是微微一笑,说道:“国防部内有坏人,决策层里有内奸,制订的方案,看似天衣无缝,实在无法执行,且还没有到健公你的案头,却早已到了毛泽东的炕头。我们成了处处碰壁的瞎子,共军却早已把我们的部署,了如指掌,不败,就对不起那些共谍之险恶用心,此其八也。”
白崇禧一屁股坐了下来,对于此事,他早就有所怀疑,可现在国防部内情,他并不知道,尤其是覃戈鸣所说的那句,他们制定的作战计划,天衣无缝,可是却难以实行。时下,他们制定的决战方案,看上去同样宏伟而正确,甚至瞅不出什么毛病来,可真正拿到战场上时,却就不堪一击了。
而覃戈鸣依旧在分析着:“胜败,靠的是实力,更是情报,战争,打的是先机,先敌半步,全局皆活,迟敌半步,处处被动,而如今,陈毅、刘伯承对于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而我们,既不知彼,又浅知己,战端一开,我们如同瞎子摸象,不知全貌,如何能胜?此其九也。”
白崇禧愣在那里,覃戈鸣却已经走到了作战地图前,指点着华东大局,说道:“兵者言兵,当论其实力、布局、士气、主客等等。如今,陈毅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在鲁南,以强大之一部在鲁西南,已经以整然的态势集中,拉开了主动进攻的架式,陈毅为强,我为弱,陈毅为主,我为客,已经被动了一步。而我军此时,仍以徐州为中心,在陇海路和津浦路摆成‘死十字’之态势。徐州以东、海州以西沿铁路线上的黄百韬兵团等部队,是一条首尾不能相救的‘长蛇’,更随时有被腰斩的可能,想把他们撤退到徐州、蚌埠之间,变“横”为“竖”,时间上已经迟了。如此,陈毅占据先机,我们被动应付,又败一着。而如果我们一开始撤退,共军势必马上予以侧击、截击、追击,侧敌用兵,十战十败。而徐州以西、柳河以东的邱清泉等兵团,要向徐州蚌埠之间及其两侧地区转移,轻装部队虽然可以由商丘、柳河等地利用公路、大道向蒙城、阜阳等处运动,但他们是重装备兵团,野炮、战车、汽车、弹药、油料等很多,由于公路到处被破坏,非由火车运输不可。时间仓促,容易混乱。如果鲁西南的共军乘机发动攻势,把铁路截断,那么重装备就退不下来。重装备是第5军等部的灵魂,丢掉了重装备他们就不能打仗了,最后也只能坐以待毙了。”
白崇禧长叹一声,颓废地说道:“刘峙,不,何应钦、顾祝同,甚至老蒋,为什么任由敌人在自己的面前以优越的态势集中优势的兵力,而自己却摆成这样十字架的阵势?现在调整态势的时间已经没有了,打不得,退不得,守不得,在战略战术上败局已成,难以挽回了啊。”
覃戈鸣的脸色也稍稍变了,他又质问了白崇禧两个问题:“健公,徐蚌会战的战场就在南京的北大门,会战不力,直接关系到南京的安危。胜无胜算,败局已定,这责任,健公背得起吗?而我们的蚌埠指挥机构仓促之间组建,势必要把武汉华中“剿总”的全班人马搬到蚌埠去,华中这一大块,怎么办?是不是拱手交还给他蒋某人啊?更何况,半个中国,近半国军全交付给健公指挥,战区如此之广,兵力如此之大,不是这方面紧张,就是那方面紧张,长期地昼夜紧张指挥,健康倍受影响。健公最近的身体又不是很好,不能累病了啊。”
白崇禧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