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知青往事(连载一百九十六)~最是无邪青涩时(二)

晓峰爱思考 2024-06-24 14:52:46

(接上文)

曾记得,赴疆第八天,也许因水土不服,我竟然罹患上通常是婴幼儿才会得的肠套迭,手术后留下后遗症——肠粘连,间歇性发作,即肠梗阻,每年至少三四回,苦痛难握,严重时,佝偻着腰,满床翻滚,冷汗涔涔,因不舍得服食用油,只能靠吞服巨量蓖麻籽油,润滑肠壁以求自行缓解(一般须三四天,其间禁食禁水);至赴疆第八年,幸运不再,某次发作后,老伎俩无效,接近休克,急送4师裴德医院,做了第二次腹腔大手术。孰料麻醉师是个“蒙古大夫”,未扎准穴位剂量又不足,使我彻底领教了什么叫作“痛不欲生”,整整六小时,病床变刑房,剪剪杀生,刀刀致命,惨叫声令人胆寒,完全盖过了无影灯下小护士 我“坚强,再坚强些”的喃喃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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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手术,因界临腹膜炎,不得已截肠14公分,导致更大面积粘连,一朝形神俱毁,很久很久才恢复元气,而这段“痛史”的基本终结尚须等到我告别五谷杂粮时代,进入“食不厌精烩不厌细”的都市生活之后,那已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情了。

在团(场)部地区,我捂着肚子步履蹒跚于三点一线之间,满脸惨淡笑容的形象很有些知名度。“虾米”的绰号无人不晓,叫得忒亲切,还有人调侃,知青原本文弱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如今日晒雨淋千辛万苦,男的赛似楚霸王“力拔山兮气盖世”,女的个个“铁姑娘”、“黑珍珠”,其实并不正常,小杨返璞归真,本色出演知青文弱角色,反倒有一种经典的“病态美”。话虽如此,“护犊”却绝不含糊,每次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少不得哥们姐们端“油”送药,里外忙活,最受累是老转业军人唐立新,携爱妻周玉华(时称家属)甘当我的“监护人”,五尺炕头成了临时病榻,随时欢迎我“卧倒”,有两次连续住上十天半月, 食宿费自然全额免单,我入住裴德医院时,老两口风雨兼程赶路90公里探视,捎来家乡人民的祝福。

最具喜感的是,每次病情发作,无人不关心我是否已“通气”(即放屁),它代表着肠壁恢复蠕动,梗阻缓解或无须动手术,乃天大之事,而术后通气与否更其重要,堪称银鱼炒蛋 (沪上一菜肴名)——性命交关。

第二次手术前后,肠梗阻已持续20天,连胆汁也吐尽了,部分肠壁穿孔,呈弥漫性坏死,前景大不妙,医院发出病危通知书,同事中的悲观论者悲情难抑,已在悄悄准备花圈,以缅怀“匆匆离去”的小杨“不幸而多姿多彩的一生”。所以当裴德医院传来“小杨放屁了”的讯息,最要好的几位室友奔走相告,一片欢呼,酷似那位早成千古笑柄的阿读官吏,将国君屁声听成了“靡靡丝竹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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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最高层级的情感一定包含感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此恩本身已是涌泉,则非滔滔江河水不足以回报。在踟躇于知青宿舍那一瞬,电光闪烁,将一切照得如同片场,纤豪毕现,我突然意识到,当年六八届初中生,童蒙初开,略通文墨,还不至于优秀到非我莫属的程度,完全可以在借调期结束后打发回3连,何况司(令部)政(治处)后(勤处)机关人才济济,老高中毕业生不乏其人,续“狗”之“貂尾”俯拾皆是,我之所以未被淘汰,未必因适者生存,很可能出自同侪的恻隐之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不忍心将我这块“弱肉”抛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蛮荒之地”, 使我免受胼手砥足之苦。

1974年7月推荐工农兵上大学,我在政治处几乎获得全票,更有怜香惜玉之意,“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呵护一孱弱才子尽早脱离“苦海”,至于后来如此巨大优势(招生办设在政治处)怎会突然逆转,竟名落孙山,以至一不振,甚至一度想“自绝于党和人民”,则是另一个令人扼腕的故事了,此处不赘。唯一不能不提的是, 同在一个处室的北京知青王文竹等,像一些真正的心理医生,不离不弃,又拉又拽,百般抚慰我滴血的心灵,将我从人生低谷(看似思想问题实为重度抑郁)中牵引出来,否则,用不着等到四年后被指“病危”,以距离死神的远近计,那次很可能提前“挂”了,落得个“小孤山(当地最有名山坡)下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的凄惨结局。

弃农从文最终改写了我的人生,乃知青岁月赐予我的美丽礼物。最大惊喜出现在1979年夏季高考,按照家父指点,在仅剩45天冲刺阶段,恶补基础尚好的文史地科目,力争每门考试成绩不低于80分,而完全放弃几近小学水平很难拿分的数学复习,具体目标是力争5分,确保2分,避免0分(唯恐单科成绩零分不被录取)。所谓知子者莫如其父, “马太效应”大显神威,应考时,数学卷16道题果然无一认得,却扬长避短,以华美文字填满全卷,将应用题答成了哲学推演,或许感动考官,竟骗得2分,圆满实现预期;而文科部分则超常发挥,偏题难题怪题一网打尽,最终以高出底线18分的上佳成绩昂首跨入全国 重点高校之一的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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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以后如法炮制,仍“避其锋芒,击其惰归”,以数学27语文政治超90加上位列前三甲的外语79分,“跛足”闯进该校中文系研究生班, 三年间尽尝松散学习的快乐,1991年获文艺学硕士学位,黑土地上播撒的知识种子春华秋实,几乎滋养了我一生。

每次故地重游,我必去祭扫修茸一新的“4·18”烈士陵园,那里掩埋着我的母校—上海市甘泉中学的四位罹难者李冬生、秦龙妹、程根娣和胡丽娟(我同班同学、团支部书记),与她们一起落葬的,还有她们的青春和梦想。

夕阳西下,孤零零的坟荧格外清冷,斯人长眠,幽怨终难平,低吟浅唱,声声哽咽。面对这些折翅的天使,我再不敢妄言高飞,叩问苍天,“人有病,天知否?”苍天亦无语。跨越生死界,万念皆成。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平生诸事差强,惟愿在秋日还能跟随大部队到田间拾点麦穗,分沾些参天大树下的余荫。一曲终了,尽释苍老,好与不好,不过搏人一笑,寒风乍起,梦境再现北疆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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