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举制度的最后一位状元

正瑜河套 2024-02-28 22: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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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04年7月4日,在中国历史的画卷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那一天,273名神情庄重、略显紧张的男子,在紫禁城的保和殿前集结。他们并非寻常人等,而是肩负着“贡士”称号的考生。

自隋唐开创科举制度以来,直至清朝,中国的读书人若想崭露头角,必须经过层层选拔。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这六关犹如龙门,跃过则化龙,否则便化为淤泥。闯过县试和府试,称为“童生”;通过院试,则称“秀才”;乡试胜出者称“举人”,其中优者可获官职;会试之后,便称“贡士”;而通过殿试,则可称为“进士”。贡士的身份,使他们距离成功仅一步之遥。这273名考生所面临的,正是决定他们命运的殿试。

殿试本应由皇帝亲自主持,胜出者按名次分为三甲:一甲赐“进士及第”,二甲和三甲则分别赐“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一甲前三名,即状元、榜眼、探花,更是备受瞩目。而那位状元,将在这一年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然而,1904年7月4日的这场考试,却成了大清帝国,乃至整个中国封建王朝的最后一次科举考试。一年后的1905年9月,清廷正式宣布废除科举,推广新式学堂。因此,这一届科举考试成为了“末代科举”,而这一届的状元则成为了“末代状元”。他们或许还有一个更意味深长的称号:“第一人中的最后一人”。

02

让我们回到这一天的殿试。上午10点,273名考生在保和殿就座,他们面前放着四道题:

一、世局日新,百事待才。学堂、警察、交涉、工艺等各项政务,非学无以善其事。欲委以重任,必先拓其眼界,成材之责,在于长官。然各省所设学堂,往往有名无实。上下失诚,此中弊窦宜剔。

二、汉唐以来兵制,以今日之情形验之如何?

三、古之理财与各国预算决算有何异同?

四、士人之品行,视教育之得失。古时司徒主礼教,选士、俊士、造士皆为任官之法。汉重经学,复设孝廉贤良诸科,其时贾董之徒皆才学渊茂。东汉之士以节义相高,然人或讥其清议标榜,此论是否公允?唐初文学盛行,中叶以后,干进者有知己与温卷之名。此盛衰之由,愿探其究竟。今欲使四海之内,邪不兴,正学昌明,其道安在?

这四题与昔日八股文题大异其趣。

自光绪二十七年(1901)始,国人深感千年科举已与时代脱节,遂起改革之心。清廷迫于压力,决定废除八股文,使考题与时事紧密相连。

以该年殿试前的会试题目为例。第一场考中国政治史事论五道题,虽皆考中国历史,然已有与现实相合者,如“北宋结金以图燕赵,南宋助元以攻蔡论”。

第二场考外国政治艺学五道题,既有比较“日本变法之初,聘用西人而国以日强;埃及用外国人至千余员,遂至失财政裁判之权,而国以不振。试详言其得失利弊策”,亦有策问“美国禁止华工,久成苛例。今届十年期满。亟宜援引公法,驳正原约,以期保护侨民策”。若考生仍沉浸于古典章句之中,恐一字难答。皇帝虽常亲临考场巡视,然自道光帝始已多缺席,更不论光绪帝早已被软禁于瀛台。

当日上午至傍晚,273名考生于保和殿挥毫泼墨,终将答卷交与读卷官。

两天后的7月7日黎明时分,所有贡士齐聚乾清门外的台阶上,静待名次的揭晓——此谓“小传胪”。

台阶之上,读卷大臣手捧写满名字的黄纸,高声宣读名次。众人屏息以待,听闻那状元郎的名字——

“刘春霖!”

03

刘春霖成为状元背后一直有各种传说。

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原本的状元并不是他。

按照殿试的规则,在正式宣布名次之前,需要经过一个步骤——面呈钦定,即由皇上亲自审阅。考虑到光绪当时的处境,这一步要先给慈禧太后看。这就是这个传说的起源。

按照卷子的排列顺序,第一名的卷子放在最上面,而当时的那张卷子属于一个名叫“朱汝珍”的考生。

但慈禧一看到这个名字,眉头便皱了起来。首先,“朱汝珍”中的“珍”字犯了慈禧的忌讳,让她想起了光绪皇帝当年的宠妃珍妃,她对珍妃心怀怨恨,以至于在庚子年逃难前,命人将她投入井中溺毙。此外,朱汝珍来自广东,而慈禧对广东籍的人怀有深深的敌意——康有为和梁启超都是广东人。1903年的经济特科考试,广东才子梁士诒高中状元,但据说就是因为慈禧认为他的名字是“梁头康尾”,又来自广东,所以硬是把他的名字划掉了。

慈禧拿掉了朱汝珍的卷子,翻到第二张,顿时眼前一亮。这名考生的字迹相当漂亮,有大家风范,名字也起得很好,刘春霖,“久旱逢甘霖”。再一看籍贯,直隶省河间府肃宁人——肃静安宁。于是,慈禧决定交换两张试卷的位置:原本的榜眼刘春霖成了状元,而原本的状元朱汝珍成了榜眼。

这个版本流传很广,但似乎存在不少漏洞。比如按照规定,前十名的考生试卷递进去时,名字都应该被遮住,慈禧是如何看到考生名字的?但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如果慈禧真的想看,想来也没有人敢阻拦。又比如这种更换名次的事情应该是相对机密的,但第三名商衍鎏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他原本是第四名,后来被钦定改为第三名。这说明这种事情似乎并不是什么高度机密。还有其他一些版本的说法,比如刘春霖的卷子是光绪皇帝提为第一的,因为他并不喜欢朱汝珍写的文章。(如果这种说法成立的话,那么很可能慈禧并没有更改名次,因为如果是慈禧定的名次,以当时光绪的地位,可能未必敢变动。)

这些传说给刘春霖这个“状元”的头衔增添了一层神秘色彩。

但不论如何,客观事实是不变的:中国科举制度的最后一位状元确实是刘春霖。

04

刘春霖,字润琴,出生于1872年,是直隶省河间府肃宁县人。他并非出身于书香门第,而是一个标准的“苦出身”。尽管家庭贫困,但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和才智,最终成为清朝末年的状元。

他的祖父是农民,父亲是保定府的一个皂役(衙门里的普通当差),母亲为了补贴家用,还要给别人家做女仆。然而,由于清朝的规定,皂役之后是不能参加科举的,所以刘春霖被寄养到了大伯家里,送入保定著名的莲池书院读书,师从当时书院的总教习吴汝纶。

吴汝纶是晚清著名的文学家和教育家,在他的主持下,莲池书院虽为中式书院,却引入大量的“西学”,如《万国史要》《西国哲学史》《世界文明史》《海上权力史》等,这让刘春霖受益匪浅。刘春霖本身也是有读书天分的,且非常肯吃苦,他曾自刻一枚印章,上刻“平生志不在温饱”。而“苦心人,天不负”,刘春霖的读书之路最终还是相当平坦的:18岁中秀才,30岁中举人,32岁金殿夺魁,获“状元”之名。

然而,尽管高中状元,但身处“三千年未遇之大变局”的风云激荡时代,刘春霖并没有多少时间和机会去享受成功的喜悦。在翰林院修撰任上,他很快就被派往日本的法政大学留学了——同行的包括他这一科的其他进士。其时,大清帝国的根基已经摇摇欲坠,面对民间呼吁的“预备立宪”,清廷知道无法回避,在这个时候,管你是状元还是榜眼或探花,全都要去“师夷长技以制夷”。

在当时的日本留学期间,刘春霖认真刻苦学习,只是在学习过程中,他渐渐倾向于“君主立宪”的观点。虽然当时的日本也有不少纨绔子弟混在留学的中国学生中,但刘春霖始终保持自己的信念和追求。

等到刘春霖学成回国的时候,他已经是“君主立宪”方面的专家和活跃分子。他积极参与政治活动,担任直隶咨议局议员和资政院议员等职务。虽然资政院在清廷“预备立宪”的幌子下毫无实权,只是一个受制于皇帝的御用机构,但刘春霖却一直努力在里面发挥参政议政的作用。

1910年11月,湖南巡抚杨文鼎未经省咨议局决议便发行国债,刘春霖坚决反对,并因此与军机处发生冲突。军机处建议不予追究,但刘春霖并不退让。摄政王载沣也要求资政院不要插手此事,刘春霖再次挺身而出,指出此举违背立宪精神,将来立宪政体将不牢固,甚至可能回归专制。

刘春霖在国学方面是堂堂状元,对西学也有深入了解,曾留学日本法政大学。这段时间是他在政坛最为活跃的时期,也让他接近了政治中心。

然而,武昌起义爆发后,形势急转直下。原本站在“进步”和“革新”一方的刘春霖发现自己被贴上了“前清遗老”的标签。

05

辛亥革命对刘春霖的打击相当大。那一年,他正值壮年,原本可以大展宏图,却选择在北京的寓所隐居,终日沉浸于读书、吟诗、品茶和下棋,似乎决定远离世事的纷扰。其实,这种选择背后隐藏着他的矛盾和苦衷:他曾是皇帝钦点的状元。

当年,在乾清门外的台阶上,当读卷大臣宣布“刘春霖”的名字时,他便被赋予了效忠朝廷的寓意。然而,随着皇帝和朝廷的覆灭,这位状元郎陷入了迷茫:他究竟该效忠于谁?这个困惑困扰了他至少两年,直到1914年,他决定出仕。

刘春霖选择效忠的对象是当时全中国最有权力和实力的袁世凯。袁世凯对刘春霖有知遇之恩。在清廷时,袁世凯提议让刘春霖参与君主立宪工作,而刘春霖的老师与袁世凯是好友,刘春霖对袁世凯执弟子礼。

刘春霖担任大总统府的内史,相当于秘书长。然而,他最被人记住的事情却是在袁世凯筹备称帝期间,作为直隶省“请愿团”代表参与“劝进”的举动。这或许是因为他与袁世凯关系密切,但另外两件事也显示了他与“进步”和“革新”的距离。

1917年的张勋复辟中,刘春霖作为“前朝遗老”的一员,身着清朝四品官服前往太和殿磕头。而在1931年淑妃文秀提出与溥仪离婚的事件中,刘春霖愤怒地指责文秀的行为违背清朝的法制。在中华民国已经建立近20年的背景下,这位59岁的老人仍坚守着清朝的传统观念。

曾经的改革志士似乎在时代的变迁中迷失了方向。实际上,刘春霖自己也许也曾感到迷茫。在袁世凯去世后,他虽然担任过中央农事试验场场长、总统府秘书帮办兼秘书厅厅长等职务,但他的心境似乎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状态了。

虽然刘春霖在政府中看似地位显赫,但他的自嘲之语却道出了真相,他只是一个“执戟郎官”,形同虚设。

1928年,刘春霖对北洋政府的尔虞我诈感到厌倦,他选择了辞职,从此过上了安逸的闲居生活。赋闲在家的刘春霖并未闲下来,他投身于公益事业,致力于教育事业,捐建学堂、捐赠图书、为灾民募捐,为社会做出了许多贡献。

作为中国的末代状元,刘春霖是否能够安享晚年呢?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想让他过得如此平淡。那个动荡的时代,再次给了他一次严峻的考验。这一次,不仅朝廷不在了,国家也岌岌可危。

06

1934年,郑孝胥找到刘春霖,试图请他出任“伪满洲国”教育厅厅长一职。当时,中日《塘沽协定》已经签订,东北沦陷后,整个华北面临落入日本人之手的危机。郑孝胥,作为“伪满洲国”总理大臣兼文教总长,面对的是已经成为傀儡皇帝的溥仪。

郑孝胥对刘春霖抱有信心,两人均为清末立宪派代表,观点相近,曾有惺惺相惜之感。从“君臣道义”角度,刘春霖曾坚定支持溥仪,现在溥仪已建立新国家,郑孝胥认为刘春霖没有理由不辅佐他。然而,刘春霖的回应令郑孝胥大感意外。他不仅拒绝了这个“诱惑”,更宣布与溥仪决裂,强调今非昔比。

尽管刘春霖有着“末代状元”的头衔,日本人仍未放弃对他的追踪。1937年“七七事变”后,北平沦陷。王揖唐,时任伪华北临时政府常务委员会委员兼赈济部总长,亲自到刘春霖家,提议让他担任北平市市长。尽管两人有深厚的背景渊源,同为1904年的进士,一同留学日本,王揖唐仍被刘春霖当面痛斥。

不久后,日伪军闯入刘春霖家,抄掠书法藏书文物。经过一番周折,刘春霖赎回了被夺走的物品。这次事件对刘春霖打击颇大,但他坚守原则的决心并未动摇:绝不做汉奸。

07

在刘春霖的晚年,卖字成为了他的主要经济来源。他的字写得非常出色,而且他曾经是状元,因此他的字非常受欢迎,求字者络绎不绝,他的生计得以维持。

然而,尽管他努力与病魔抗争,他还是没能抵挡住病魔的侵袭。

在1944年,刘春霖因心脏病突发而离世,享年72岁。

他终究没有能够看到他所期望的那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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