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淇拍过的最好电影《千禧曼波》!20多年过去了,我仍然怀念它

波波谈影剧 2024-06-13 21:58:36

千禧:公元2000年

曼波:取自英文“Mambo”音译,一种节奏音乐的名字

最近在重温舒淇在2001年主演的电影《千禧曼波》,感触颇多。

倒不是因为对舒淇情有独钟,而是看《千禧曼波》时好似有种“乡愁”。

它影响我之深,或许是对于它是台片,对于它“当归”有种执着的原因。

即便这部电影里的台北市美得虚有其表,美得破败颓废。

片名自黑幕中乍现,萤光绿的英文配上蓝紫色的中文,科幻迷魅,那首形塑一代记忆的乐音随之窜出,重拍落下。

打开画面,一条长如甬道的陆桥在那时通往未来却在此时领我们回到过去。

由舒淇饰演的女主角Vicky像是向导不断往前走,仿佛意识到镜头外有谁正在观看,晃荡中不时旁顾左右。

一个回眸,定格成为本片最经典的名场面,被复制成千千万万个影像,将时间永远停驻在那一刻。

《千禧曼波》的开场是蓝色的长廊,像梦。

首先是来自十年之后的画外音讲述了女主角Vicky和男主角小豪的感情往复,与故事梗概:

离开的人回来了,离不开的,在时间与空间中流离;

灵魂如霓光样的斑斓,却是失焦的。

电影开头是如此隽永,揭示了一段头也不回的离去、一些单纯的人、一整座台北的失魂、一个时代的终结。

Vicky在桥上走着,轻快地,像欲飞的鸟;手里叼了烟,吸了又吐,头发飞扬;

台湾音乐人林强的音乐和天桥的蓝光同时击向观众。

那一刻极美,郁郁苍苍的无谓和台北市的紊乱,蓝蓝的科技的光泼洒上飘扬的身影,最后没去。

这颗回看的镜头足以与封神,影片角色内心的何去何从无法就此完结,悬成了人类对于成长的无尽困惑;

但导演侯孝贤却将Vicky没有特定意图的眼神放在了电影最前头。

同样关于成长,他并不在意人们是走向叛逃或倏乎梦醒,而是在世纪之交的起点。

当过去不断狩猎着记忆而未来也不曾向谁显现它自己。

侯孝贤依然浪漫地希望你我仍能朝前方昂首阔步。

在侯孝贤的镜头下,《千禧曼波》是一座时空朦胧模糊的迷宫。

来自十年后Vicky的旁白总是比影像先一步将事件道出,而独白以第三人称作主词,把叙事推远至一个冷漠疏离的位置。

因此整个故事是Vicky的回忆录,回忆总是虚实参差,时序亦被隐隐打散。

而电影里以室内及夜间场景占多数,以逼仄促狭的空间感,突显台北的拥挤混乱与混浊幽暗,以及角色在城市中的身不由己、如笼中鸟一般的囚境。

在新世纪的当口,各地欢庆的同时,《千禧曼波》却是如此敏感孤寂的。

或许可以说是这部电影在某种精神或意义上是20年前的《世界上最糟糕的人》(其实我并不觉得这是多恰当的形容,在我心中两者有极大的差异。但我⋯⋯词穷,抱歉)。

Vicky是个具有能动性的女性,她有工作、能照顾好自己,在烂泥里也能挣扎地活下去,努力当个不那么烂的人。

但即便她能独立,她却仍受情感牵制,在爱中把自己放低,在尘埃里却开不出一朵花。

她知道豪豪是个废物男友,但她还是没办法不待在他身边,相互依赖也相互拖累,对此成瘾。直到另一个男人捷哥出现,给了她稳定的生活,她才有动力逼自己离开他。

Vicky是寄居蟹,终于换了一只新的壳。

但寄居蟹的悲哀是,她得要有壳。

最终,不论是与豪豪共居的那间杂乱困窘的套房或是捷哥整齐有序的公寓,都不是Vicky的壳。

Vicky像游魂,苍白地离开台北,来到日本,她想起那些在太阳下融化的雪人。

那年下了大雪,这些对Vicky来说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她迷惘不安的少女年代纪都化成属于台北的时代烙印。

而十年过去,Vicky是否仍是游魂呢?

“她跟小豪分手了,小豪就是有办法找到她,打电话给她,求她回来,反反覆覆,像咒语、像催眠,她告诉自己,存款里还有五十万,五十万花完了,就分手吧,这都是她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是2001年……”

这场前行伴随这段自述,Vicky以第三人称、从十年之后回看2001年与小豪恍如隔世的情感纠葛。

时间,是《千禧曼波》的关键,第一重的时间性写在片名、写在故事背景里,年轻一代恐怕不懂关于千禧年的那些预言以及它形塑怎样的社会氛围——人类被困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不知道那是否就是世界的终点、会发生什么又或者什么也不会发生,以为整个文化、个人的小生活都将被复写,夹杂着期待与恐慌中睡了一觉却在醒来后发现不过又是一个明天跨越成了今天,时间,就只是往前推移了一小步。

原本可能迎面而来的剧变顿时可笑且羸弱,我们的此身依旧是此身,也没能活进充满改变与说好的来生。

第二重的时间,则是Vicky记忆中的前尘往事,所以剪接并不循着物理性的时间轴。

而是顺着脑中运作回忆的方式,片段且跳跃。

因为我们记住的往往并非事物的原貌,而是残留下来的情绪。

尤其善感的人更容易陷入这类的时空循环中,难以挣脱这样的自我重复。

正是双重的时间性,使这部片不可能只是个爱情故事。

而像是假借爱情的壳,呈现那个世代敏感脆弱的状态:小豪,象征人类的自缚倾向,总将自己错置于整个世界之外。

就像他常说自己和Vicky是不同世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被放在了一起,使他对所谓正常人生的每个阶段都采取拖延、抗拒的姿态,不当兵、不工作、不(让Vicky)参加毕业考,选择自溺在放纵中。

又对必然的变化心生不满与嫉妒,却又不肯做出改变或面对告别。

然而,那样的虐必然也有甜头,只是安全感、依恋感豢养成有害的舒适圈。

小豪是Vicky纵身下坠的自我,反反复复深陷其中,成为她不准自己吸的毒。

由高捷饰演的捷哥则代表Vicky的觉醒,他象征的守护和包容不是直给的、拽离过往的那种力量。

而是缓缓地从耽溺、麻痹中和自己重新来过;

这是侯孝贤看待人性的一种温柔,明白人会自溺更相信人有自救的力量,尊重个体的节奏、不带救赎的批判色彩。

于是痴缠的小豪说消失就消失了,捷哥也在片末就此不见踪影,将这股觉醒的力量归给Vicky自身而不是得靠谁才终于能做出改变。

也因此我们总是听到她以旁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之后故事才在我们眼前上演,呈现出十年之后,她是如何以旁观的角度梳理过去的自己,继而成为全知者且找回自我的主控权。

抽象的主控权也化作了那笔花完就分手的50万,那是她在制服店上班存下的钱、是她攒下的感情资本。

这样的挥霍,表现出她认定值得的价值观。

但她同时清楚无法永远这样挥霍下去,而真正蓄积出这段伤了又伤的关系里最终的停损点。金钱与爱情比拟的符号,令人联想到《苏州河》中,周迅饰演的牡丹被爱人马达背叛绑架的那笔45万赎金,牡丹朝着负心人怒吼“我还真便宜”便掉头跑开,在跳下苏州河前预言自己将会变成美人鱼回来找他;

这两部拍摄时间相近的电影,呈现出现代如此相近却又相异的时代意识。

娄烨放大了对物质化否定,也借着美人鱼的神话与现实生命切割开来,体现时代青年于存在主义与虚无主义之间的茫然。

而《千禧曼波》却是在时代的苍茫里重新肯定个体的能量。

我还记得第一次接触这部电影,是在大学选修课的时候。

那时直觉距离它好远,老实说,我是没看懂的。Vicky、小豪、捷哥,手里的烟点了又点,爱与不爱、情生情灭;

聚了又散、离了又和,暧昧的泡沫最后破灭在片尾夕张的空景。

台湾省的缩影成了一个个被挤压的场景,塞进了包含他们以外的所有人。

对话支离破碎,满溢出来,烟味冲向观众,情绪的暴戾刺在墙上。这几乎是赛博朋克式的台北爱情物语。我没能理解他们,但这三个人,却好一阵子留在我的记忆里,久久不散。

第二次看《千禧曼波》,是在今年。

距今上映已20余年,我却终于感受到了一个时代的疏离、抗拒、寂寞和荒芜。我仍保持着多年前观看的经验,再一次看到影片中Vicky认识小豪的酒吧、以及和捷哥相坐的制服店时。

看着他们血脉贲张地相互挤压着,龇牙咧嘴地像要突破一些什么、抓住一点残余,但手松开后,其实什么也没有。

正是这个虚无,才让电影拥有一整个千禧时代的语言。

侯孝贤处理这样的“虚无”,是剪碎所有的时间后投入一缸煮滚的热水里,看着事物变形、融化,最后成一缕烟的过程。三个主角,在故事里各自沸腾,却要同时装进名为“时代”的锅里才有意义。

他们是属于更大的造化,其实不太属于自己。

Vicky在无数个空间中游走,最后回身望见的,却也不是自己,而是一场大雪和一次的再也不见。

电影前期的空间,若即若离,却又逼仄。

看似游移,却是把角色的立体填压进酒吧里、新与旧的公寓中,成为空间的一部分。

Vicky和好友在夜店里看魔术、喝酒、跳舞,环境总是霓光闪耀,人物变焦。

拥有无数人影的背光,观众只会从酒杯的碰撞和角色的肢体接触之间隐约得知,每次的狂欢都是伴随着永远填不满的爱与欲望。

年轻时代在夜店度过无数个狂放的派对,却始终没度过漫漫长夜。

孤独感是来自何处,竟会使“我”也不是我,而是在伴侣一次次的性检查中,才会看到我仍然活着?男女的私密空间,逃脱了历史命题,却放大了心灵的惶然不安和害怕孤独。

小豪因为太怕了,坚持将自己绑死在Vicky脚边;

Vicky害怕离去的寂寞,她的欲离却无法离,让她宁愿和夜晚的混乱共舞,直到再也没有力气。

其实谈到《千禧曼波》,就不得不提主题曲《单纯的人》。

那首台湾歌手林强为电影所做的配乐——台湾省有史以来最好最好的电影音乐,没有之一!

这首曲子的节奏与音律如散逸的电气,在夜里的大道上持速奔驰,一听《单纯的人》就能在音律中看见21世纪初的台北风景:

城市快速发展,路上交通繁忙,骑电动车还不用戴安全帽;

街上嬉闹奔跑的少年少女衣着缤纷,脸上映着大楼的霓虹灯彩;他们手在老式键盘手机上灵活按着,邀约等等要去喝酒。

头顶上的天空有刚通车的地铁流星般经过,举目所及一片繁华……

这首歌更收束了整部电影的心境——这繁华的城市太急太快了,活在这都市里的人好像得努力地不断往上爬。

若不跟上这城市的速度就会从盆地的边缘被挤出去。往下望去是那么绚烂闪烁的光景,而自身溶在阴影处。

于是只能尽量活得光鲜,崇拜现代像崇拜神,跳一曲舞,就能把茫然藏在热烈的迷茫之下。

而褪下被污脏的衣装,影影幢幢,在太过忙碌的台北他们也不过是想当单纯的人,可以在路边买菜挑布,和老板聊天讲价,自顾自生活,保持善良,过平凡快乐的日子。

本片充满异色萤光、电子音响、烟酒缭绕,在俗艳的基调中泛滥最后的青春,对比片中穿插的雪国日本。

那是国产电影中少见的光景,以地域空间、异域交谈刻意断开不断延展的时间性,除开遮掩心跳的节奏、麻痹知觉的烟酒。

而把人放回原始的状态,因为隆冬带来的脆弱敏感而再次发现自己的存在。

《千禧曼波》像是《好奇害死猫》不肯给予的人性信念。

面对破灭式的成长,依旧要长成善良、平凡、快乐的人,无论如何还要继续相信,活着就该如此单纯。

在文章结尾,必须得岔出去谈一谈侯导的另一部片《南国再见,南国》。

对我来说两部片是得并排一起看的。

《南国再见,南国》跟《千禧曼波》是宝岛上分隔两端的双生子,遥相呼应,共同见证一切苍凉与华丽。

南国或北方,乡间或都市,结束或伊始,野性山林间的驱车或迷离天桥上的回眸,向死而生或向生而死,毁灭的或单纯的。

宝岛专属的生命与美。

《南国再见,南国》与《千禧曼波》镜像般的对倒,多有能互相对照或辉映之处。

《南国再见,南国》位于侯导作者生涯中的前半,描写躁动纷杂的写实社会困境。

《千禧曼波》则在创作发生转向的生涯后半,更观照内心活动的私人难题;

《南国再见,南国》中充满流动的意象,与《千禧曼波》凝滞的空间相对;《南国再见,南国》中同样由林强创作的电影歌曲《自我毁灭》,具有强烈且明确的向死的意志,亦能与《单纯的人》渴望生活的光明与甜美相对。

然而这些又有着共通的语言与美感,一脉相承。

2001年,舒淇好年轻,穿黑色的蕾丝内衣,风尘中透着童真的无邪,诱人如蔷薇盛放,不知那是否也是她的最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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