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卧虎藏龙》,李安拍出了中国人压抑5000年的情与欲

晓读夜话 2021-03-09 22:34:44

在李安的电影生涯中,《卧虎藏龙》是一部非常特殊的作品。

这部电影不同于李安早期的“家庭三部曲”,也不同于其后期的《断背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等关于“家庭”、“乡土”题材类的作品。

《卧虎藏龙》是一部典型的武侠电影。李安在自传中称这部片子是自己电影生涯中最难拍的一部。但是毋庸置疑,这也是李安在海内外影响最大的一部作品。

2001年3月,《卧虎藏龙》在北美上映后,突破了1亿美元的票房,打破了意大利电影《美丽人生》创下的记录,成为美国影史上第一部超过1亿美元票房的外语片。

同年,《卧虎藏龙》荣获奥斯卡金像奖摄影、配乐等的四项大奖,成为华语电影史上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荣获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的影片。

但是这部“墙外开花”的电影,在内地上映时却惨遭“滑铁卢”,最终取得的票房不过1400万人民币,很多观众看后认为,这是一部不太“东方”的电影。

虽然同样是“江湖”的母题,但是《卧虎藏龙》的基调显然更为含蓄、内敛。

《李安》一反传统武侠对热血与激昂的塑造,试图从人情、人心的角度去解码中国社会中,人与人之间时而明亮又时而诡谲的微妙复杂关系。

从这一点上说,我恰恰认为,这是一部非常“东方”的电影。

从电影的显性表达去看《卧虎藏龙》,这是一部官家千金的江湖闯荡志,但从更深的隐性内涵去挖掘《卧虎藏龙》,这其实是李安对“理智与情感”这个经典命题的再叙写。

影片开头,一代大侠李慕白闭关多年,未得精进,于是下山委托雄远镖局的故交俞秀莲将自己的青冥剑赠予京都的铁贝勒收藏,意欲退隐江湖。

可就在俞秀莲将青冥剑交给贝勒爷当天,铁府就发生了失窃,青冥剑被盗。几番明察暗访,俞秀莲确认盗剑人正九门提督玉大人之女玉娇龙。

玉娇龙是个另类的官家千金,她性情乖戾,桀骜不驯,武学天分奇高。因自幼跟着师父碧眼狐狸修习武当心决,多年苦练,身上的功夫早已青出于蓝。

玉娇龙盗剑,本是一时兴起。因不想给玉府招致牵连,她决定“完璧归赵”,却在还剑当夜遇上了李慕白。

两人一番交手,李慕白试出玉娇龙不错的武学根基,有意收她为徒,传其武艺,授其心德,却意外发现自己苦寻多年的杀师仇人碧眼狐狸正藏身玉府。

李慕白这头的恩怨未了,玉娇龙那头的纷争又起。

因为不甘被父亲许配给当朝翰林,加之昔日旧爱罗小虎前来大闹婚礼,玉娇龙在大婚当日携剑出逃,一心闯荡江湖。

可初出茅庐的她,全然不知江湖规则,仗着青冥剑和一身功夫便横冲直撞,单挑群雄,惹来不少是非。

四面树敌的她这才惊觉,江湖远非师父碧眼狐狸所说的自由自在,快意恩仇。心生恐惧的她一度找到俞秀莲求助,却因难改桀骜本性,反而伤了对方。

李慕白见其固执顽劣,有心点化,几番纠缠要收她为徒,却不幸中了碧眼狐狸的毒计,最后和她同归于尽。

看着李慕白为救自己而死,玉娇龙终生悔过之心。俞秀莲虽然原谅了她,可是玉娇龙却不愿再入江湖。武当山上,她和罗小虎一夜缱绻后,纵身跳下了万丈丘壑。

对于这个结局,很多观众不能理解玉娇龙那最后一跃。李慕白以生命为代价救下了她,玉娇龙也脱离了家庭,等到了旧爱,为什么又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其实,这里就牵涉到不同人对江湖的不同理解。影片中俞秀莲、李慕白、玉娇龙、碧眼狐狸所表征的江湖,实属几种不同的境界。

在玉娇龙心中,江湖是一个逃避世俗陈规的庇护所,一个象征绝对自由的美梦。在这个江湖梦里,有的只是纵马饮酒,仗剑天涯的豪迈与洒脱。

对碧眼狐狸而言,江湖就是一个尔虞我诈,不断突破为人下线的竞技场。在这个场内,每个人都有肮脏、龌龊的一面,因此她一向无视所谓的江湖道义,只为自己的欲望而不择手段,享受个中酣畅。

在俞秀莲看来,江湖是一种既定的社会准则和规矩,也是一套来自道德的约束。因此,行走在规则范围内去践行自己的价值,便是她的认知中,江湖中人的至高境界。

而对于李慕白而言,江湖并非那么美好,也并非如何肮脏,江湖就是生活本身的面貌。这是李慕白用毕生江湖经验所悟出的一个道理,正如他自己所说:

“江湖里卧虎藏龙,人心何尝不是;刀剑藏凶。人情里何尝不是。”

因此,玉娇龙所渴慕的江湖,完全是一个精神世界的江湖,那里没有俞秀莲的“雄远镖局”,没有罗小虎的“厮杀马队”。她所理解的江湖必须建立在“翅子白菜汤,二两玫瑰露,要温的”这种极大的物质满足之上。

可这般脆弱的精神江湖,在现实面前根本不堪一击。因此,面对整个武林的封堵和追杀,玉娇龙孜孜追逐的江湖梦也必然随之破碎。

她不愿回归世俗礼教的桎梏,又无法在与精神相悖的现实世界立足,这种矛盾注定了她的不容于世。

如果说玉娇龙这个人物符号在影片中隐喻人性原始的“情感驱动”,李慕白和俞秀莲则代表与之对立的——世俗规范下的“理智”。

影片中的李慕白和俞秀莲本是一对江湖知己,二人互生情愫多年,却不约而同压抑着对彼此的感情。

原来多年前,俞秀莲的未婚夫孟思昭和李慕白曾义结金兰。在一场武林决斗中,孟思昭为救李慕白而死。这层伦理和人情,自此成了李、俞心头的情感枷锁。

为了隐匿这种情感,俞秀莲一直试图以儒家最高的人伦道德标准——一种绝对的“理智”与“克制”来要求自己。

她为夫守节多年,把自己框定在一个理性、节欲的现实世界中。

在影片伊始的那场戏里,俞秀莲得知李慕白在闭关中进入一种很深的寂静,便自然地问起其是否得道,可当李慕白谈及心中尚有“放不下的事”时,俞秀莲却欲说还休地打断了这个话题。

最后一场戏里,李慕白为救玉娇龙身中毒针,命在旦夕,俞秀莲却要李慕白凭最后一口气炼神还虚,不要将心放在她身上。

两个场景,交相呼应,将俞秀莲对情感的强烈克制展现地很生动。

在整个故事中,她虽是一代臂上跑马的江湖侠女,但是骨子里却深受儒家实用理性的影响,遵循一种克己复礼,人情练达的处事法则。

从最初明知玉娇龙盗剑却处处为她掩护,到镖局一战胜了玉娇龙却手下留情导致自己受伤,及至李慕白死后,她分明痛恨玉娇龙却强忍非理性的复仇心,转而劝诫玉娇龙真诚地面对自己。

比起在死亡中解脱的李慕白,或是跳崖后与自己和解的玉娇龙,俞秀莲始终没有走出对自我的压抑。

相比之下,遵循“道法自然”的李慕白深谙:江湖的本质不在于规矩,规矩只是一种用以压制人心和欲望的手段。

因此,当他意识到闭关和入定无法使自己喜悦,反而心生悲哀与虚无时,他顿悟自己仍未放下对俞秀莲的爱恋。

为了追求本心的指引,他来到恩师墓前忏悔,并交出了青冥剑,试图放下世俗的一切,和心爱的人退隐江湖。然而,俞秀莲竟一时不解李慕白的风情,长期的压抑与分离已经导致了他们在精神上的距离。

因此,在遇见玉娇龙之后,李慕白对俞秀莲的感情便发生了细微的转移。

影片中,李慕白前后数次与玉娇龙交手,全部强烈流露出关于收徒的执念。从伦理的角度来说,这是李慕白内心深处希望祖宗的剑术香火得以流传。

但是从情感的角度看待,李慕白对玉娇龙这种欲为人师、施以父权的姿态,的确又夹杂了些许发自欲望冲动的喜爱和怜惜。并且,这种爱慕其实是有迹可循的。

长期以来,李慕白为世俗所累,压抑自己追求爱与自由的本能。直到遇见了敢爱敢恨,无所拘束的玉娇龙,李慕白身不由己地被这种突破自我的自由力量所吸引。

无论是李慕白在竹林之战中的一招夺剑,还是在山洞中面对玉娇龙那句“你要剑还是要我”时的沉默,都体现了李慕白呼之欲出的内心欲望。

悲哀的是,即使是面对这层暧昧,李慕白依旧因俞秀莲的存在,被笼罩在新一层的伦理压抑中。因此,他只能以收徒的名义一次次接近玉娇龙。

在三个人的微妙关系中,玉娇龙更像是一味情感的引子,冥冥之中引导李慕白去探寻并正视内心的真我。

“我已经浪费了这一生。我要用这口气对你说:我一直深爱着你。我宁愿游荡在你身边,做七天的野鬼,跟随你,就算落进最黑暗的地方。我的爱,也不会让我成为永远的孤魂。”

在李慕白生命的最后,他舍弃了修道人毕生的最高追求而保存了对凡间的欲念。这句带着莎士比亚式浪漫的告白是他对俞秀莲最后的慰藉,也是对自己毕生的忏悔,

关于摆脱束缚,追求生命的终极自由,李慕白的悲剧表明,欲望的压抑并非解救之道;而碧眼狐狸之死更是在暗示,放纵欲望同样不是摆脱束缚之道。

由此可见,凡人皆要在欲望与自我戒律之间实现平衡。

玉娇龙猛然发现,自己曾经追求的“江湖”原来不过是自己脑海想象中的虚无。而在现实中,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再无她的立锥之地。

醍醐灌顶的她故而选择在武当山纵身一跃。那一跃,是悟道,是解脱,也是对李慕白的追随,是她对此生做出的最真诚的选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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