鳜鱼,我们儿时叫鯚花鱼。
“鯚”是古代的花毯,花纹与鳜鱼身上的黄黑斑点无异。只是那个jì字的部首是绞丝而非鱼旁,傍旁部首合着竟有20画,因其罕用,字典都懒得收录。至于鳜鱼之名来由,明朝徐文长说,因其不能屈曲,如僵蹶一般,故叫鳜鱼。似乎有些道理。
其实鳜字也不好认,汪曾祺回忆幼年发蒙时,私塾先生教张志和的《渔歌子》,堂而皇之把“桃花流水鳜鱼肥”读作“厥鱼肥”。那些龆龀小儿,在老学究的戒尺之下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念作“厥鱼肥”,真是误人子弟。
如今这类误读就不易发生了,因为鳜鱼被写叫“桂鱼”。这是对鳜鱼前世今生的草率,但人人皆识,不会读成厥鱼,用之无碍。只是苦了“鳜”字,以讹传讹,久而久之,渐行渐远。
《中国菜谱》将“腌鲜鳜鱼”辑入安徽篇中,当下它的名字已发生改变,即名扬四海的“臭鳜鱼”。同样为中国名菜的“网衣鳜鱼,五彩鳜鱼,白汁鳜鱼,梅花鳜鱼,绣球鳜鱼,银丝鳜鱼,牡丹鳜鱼,三味鳜鱼,滑溜鳜鱼,干炸鳜鱼”,它们皆来自鱼米之乡的荆沙,如同庞大的楚味鳜鱼系,形成鳜鱼烹饪的中坚。如此看来,徽式臭鳜鱼显得多么形影相吊楚楚可怜。可是曾经茕茕孑立的臭鳜鱼,如今食客如云,产业波澜壮阔,而中国名菜中的荆楚鳜鱼系,早已销声匿迹,毋庸说食客闻所未闻,即使楚味大师亦不甚了了,胜负谁乎?
去年暑期旅行黄山,少不了登高望远,游徽式古镇,寻味美食更是首当其冲。徽州城乡臭鳜鱼食肆比比皆是,下榻的华山徽宴酒店即“中国徽菜名店”。“近水楼台先得月”,臭鳜鱼乃必品之肴。
时光荏苒,徽式余香尚在口中,一晃又到腊月。如法炮制徽州名肴臭鳜鱼,让其成为庄重的年味。于是,腌制后密闭置于户外,无奈天寒地冻,阳台终日冰点,鳜鱼未能达到“轻微腐败”,殊有的气味未能得以实现。
除夕,洗手作羹汤。微腌过的鳜鱼油炸至表皮褐黄,遂干烧。干烧非干焙,少不得镇江8年陈、珠江头抽的加持,只是不添清水而已。一番上厨下灶,干烧鳜鱼上桌,成菜并不逊于徽菜名店。
层次分明是臭鳜鱼的最高境界。陈晓卿把看到或听到的鳜鱼轶事创作成美食文字,题目叫做“那条愤世嫉俗的鱼”。他在啖食臭鳜鱼后,作出如下评价:“举箸夹在眼前,鱼肉如鲜百合一样,层层散开。这时候,能看到的鱼肉的横断面,中心雪白,往边上渐渐上色,到最边缘,居然艳若桃花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