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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母亲的手术
文:青竹无言
1980年10月,父亲刚出院,母亲又要做手术,对于我们这个家来说,真是多事之秋,无奈之时,一家人承受着超负荷的压力。
我作为大女儿,照顾父母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把还不到一周岁的儿子放在家里,由弟妹和小妹看管,我就去了北京。
先去工人宿舍看了父亲,还好,父亲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意识清楚,就是行动不方便,说话还有点迟钝。父亲告诉我职工医院的地址和路线,我就出发去往医院。
到了职工医院,见到了母亲。看着母亲慈祥的微笑,平和的心态,我忐忑不安的心情就平静下来。母亲问了家里的情况后,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母亲两只手紧紧攥着我的两只手,四只手叠加在一起,两只明亮的眼睛在我的脸上瞄了一下说:“我想给你说说占亭(小弟)和彩恩(小妹的奶名)的事,万一——”,母亲的“万一”一出口,我就控制不住了,身体像筛糠似的颤抖,双手哆嗦,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哽咽,赶紧制止母亲,让她不要说下去,怎么会有万一呢?
我不能接受“万一”,更不能让“万一”发生。母亲抽出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说:“傻孩子,我让你来就是想让你给我壮壮胆量,觉得他们两个还小,万一——”我也抽出一只手,紧紧捂住母亲的嘴,哭着说:“嬷,您千万不要吓唬我,我要您好好的。”母亲帮着我擦掉眼泪,平静的说:“你不让说就不说了,碰命吧。”当我意识到不该这样时,停止了哭泣。搂着母亲的脖子,强装出微笑说:“您不会有事的,我们姐弟六人,谁的命运也很好,母亲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母亲打消了托付后事的想法,心态更加平静,让我去找主刀医生商量做手术的事。
主刀医生姓刘,是一位特别漂亮的女性,一双眼睛闪着智慧的光芒,说话慢条斯理,态度和蔼可亲。她一看见我就问:“你是彭师傅的女儿?长得真像。你父亲出院后还好吧?”我颤颤巍巍的回答:“很好,只是母亲做手术的事不敢和他商量。”刘医生微笑着说:“只要他理智清楚,不是说一听这事就晕过去,那就必须和他商量,听听他的意见。”刘医生见我不做声,又问:“你有哥哥弟弟吗?”我说:“我是老大,有两个弟弟,大弟弟在家,去年肺结核在北京养病,现在还没有完全康复,我不想让他心里有负担。小弟弟刚接了父亲的班,在二建公司上班。如果非要做手术,我就给爱人打电报,让他回来帮我。”说着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刘医生安慰我说:“不要有压力,事情总会过去的。”
回去的路上,我就给在部队的爱人打电报,让他尽快来北京。回到职工宿舍,父亲见到我就问:“医生怎么说?”我故作轻松地说:“没有大事,但是,那个脓包必须切除,要做手术,怎么办?”没想到父亲平静地说:“切除后就好了,北京职工医院是最好的医院,不会有问题的。”看着父亲淡定的神情,我轻轻舒了一口气说:“那明天我就在手术单上签字了。”
第二天,看着父亲吃过早饭,我就去医院了。母亲见到我就问:“你爹怎么说?”我拉着母亲的手说:“我爹同意做手术,他说切除后就好了,还说职工医院是最好的医院,让我们放心。我去找刘医生在手术协议上签字。”当我松开母亲的手时,母亲下意识的又拉住了我的手,欲言又止。我不敢看母亲的眼神,轻轻抽出手来,转身去了医办室。
刘医生正在等我。她给我讲了手术的过程,先麻醉,而且是全麻,手术大概四个多小时,说着她递给我一份签字协议,让我看后签上字就可以做手术了。我看着协议上的条款,心跳加速,手开始发抖,眼泪不自主的流个不停,我真的想放声大哭一场。协议上边写的清楚,由于各种原因,麻醉后有的就醒不过来了,还有因为病人的体质情况,手术随时会出现意外——。我该拿出怎样的勇气来面对这样的协议签字?我又想起母亲说的“万一”。我不能接受那样的万一,如果“万一”出现,我该如何面对我有病的父亲?我该如何面对我的弟弟妹妹们?这是多么重的责任啊?手中的笔不听使唤,实际上是我的手不听使唤。作为多年的教师,钢笔字、铅笔字、粉笔字,什么字没有写过?怎么当时就是写不成字呢?刘医生见状,忙说:“小彭,不要紧张,‘万一’不会出现的,放心签吧。”医生温和的话语给了我力量和勇气,稳住心,握紧笔,在家属签字处写下了我的名字。我默默祈祷上帝,保佑我的母亲手术成功。心里想:“我的父母善良宽容,一切会逢凶化吉的。”
尽管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当手术室的大门关闭时,我还是晕了,手扶着墙壁,缓慢地坐到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双手抱着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当我缓过神来就自己安慰自己,要冷静、要坚强,等着母亲手术后出来。
正在孤单无助时,我的爱人风尘仆仆的来了,看到他仿佛看到了救星,觉得有了帮手,有了主心骨。有人陪伴,有人说话,觉得时间过得快了些。
母亲的手术做了5个小时,比预期延长了半个小时。当手术室的大门打开,医生护士们推着母亲出来,我们赶紧迎上去,我拉住母亲的手呼唤。母亲告诉我,等手术出来后要赶紧叫她,不停地叫,因为有的人手术后就没有醒过来。我感觉到母亲的手温,还感觉到她的手有回应,心里就踏实了。
回到病房,医生嘱咐我们多和母亲说话。我和爱人都握着母亲的手呼唤,看着她的脸色逐渐恢复,直到母亲微微睁开眼睛,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母亲瞅着爱人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跟做梦一样。”我告诉母亲,是我打电报让他回来的,晚上他在医院照顾你,我还要回去照顾父亲。母亲意识清楚后对我们说:手术后期,麻药效果减了,她隐隐约约能听到医生们说话。陪母亲说了一会儿话,看到她神志清楚,告诉她安心休养,我要回去告诉父亲,让他放心。
母亲长得是搭背疮,在过去是没有办法治疗的,只有疼死。怪不得手术前母亲要给我交代后事。手术把整个脊背划开,将肉皮掀开,把所有的病灶都剥离出来,免得复发。刀口有七八寸,痊愈后只留下一道线,肉皮长得完好如初,我经常抚摸着她的伤口说:“我真的该去看看刘医生,人家做的手术太好了。”这个心愿始终没有实现,留下遗憾。
爱人在医院陪护母亲一个星期就归队了。当病友们知道陪护人是姑爷时,赞美声不断,说还是军人素质好,照顾人周到。邻床的那位阿姨对我说:“手术的当晚,你爱人一夜没有合眼,坐在床前观察情况,我们看着很感动。”这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一直念着他的好,一直原谅着他有时的不通情达理。
现在,每当我看到有人做手术时,好多人陪同,手机电话随时联系,就想起母亲做手术时的情景,心里还是百感交集,浮想联翩,一幕幕刻印在我的脑海里。
母亲去世后,我就想写出来,每次坐到电脑前,想起母亲手术的前前后后,就泪水涟涟,模糊了视线,写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