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有篇叫做《南周记者找不到工作,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耻辱》文章在网上传得特别火,一度快把我的朋友圈都给刷爆了。不过,我所指的刷爆,不是人人都争先恐后地夸它写得有多好,恰恰相反,批评它的声音在众多评论中占去了压倒性的多数。
能把文章写得人人都夸奖你不容易,但同样的,能把文章写得人人都批评你也不容易。这种一边倒似的情况反倒引起了我对这篇文章的兴趣,正打算点开来好好看看正文里头都写了些什么,结果一瞅文章作者,我那股子热乎劲儿瞬间就下去了一半。无他,因为这个人的网名叫做“张江名媛”。
去年9月21日,张江名媛曾经在她的号上发过一篇题为《我为了吃这一碗吉野家,花了三万块》的文章,这篇文章里头有几段话是这么说的:
“自从吃了日本的吉野家之后,在国内再也没吃过……之后每次来日本,都会去吃一两次吉野家,好像这是到日本必须完成的一种仪式。”
“两分钟的功夫,菜端到了你跟前,不像国内叫号让你去取。你可能会说,国内人太多了,忙不过来。可是日本人不多吗?他们怎么忙得过来?”
“日本最美的风景不是海,不是寺庙,不是美术馆,不是北海道的雪,不是京都的枫叶,而是这些小小的细节,你甚至不仔细留意根本都不会在意的细节。”
“天啦噜,简直了,怎么可以这么好吃? why?难道东北大米没有新泻的大米香?难道内蒙的牛肉没有九州的牛肉香?”
“我吃的是吉野家吗?我吃的感觉是日本的文化,无论做什么都一丝不苟的文化,无论你是谁你是达官显贵也好贩夫走卒也罢到了店里就都是客人都会受到同等重视的文化,无论是米其林餐厅还是路边摊用的大米都是符合日本最高食品安全标准的大米的文化。”
张江名媛这篇文章在当时曾给我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因为就在她这篇文章发出来之前大约半个月,我才就前大象公会编辑王懿(Akid)饿死在日本一事写过一篇文章()。
当时王懿饿死在了日本也就一个月吧,然后张江名媛就花了3万块钱跑去日本吃了顿吉野家,吃完之后还不忘回来在她的号上发一篇长篇大论,向广大中文受众吹嘘她这顿饭吃得有多值得,顺带着还把我们的内蒙牛肉和东北大米给踩了一脚,完了还要将开在我们大陆的吉野家和开在日本本土的吉野家划清界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这碗牛肉饭是在日本吃的似的。知道的知道她去日本吃的这是牛肉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吃的这是龙肝凤髓呢。
因为那篇文章,我从此记住了张江名媛这个名字。她自称自己之前是在《南方周末》工作的,按说像这样一号人物,我的朋友圈和时间流里本不该出现她的身影的,但是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你越是不想见,她就越是贴到你眼前来,那情景仿佛就像是在说:“我写得那么卖力,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确实是有话想说,但是我想说的,和张江名媛在她文章里头表达的,并不是一回事。不仅不是一回事,甚至还可以说是南辕北辙的。我不觉得南周记者找不到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耻辱,更谈不上什么“最大的耻辱”,恰恰相反,我觉得这是一种进步。就算南周记者找不到工作这件事情本身真有什么可耻之处,我认为这份耻辱也不该由我们这个时代来背负。真正要为此承担主要责任的人不是时代,而恰恰是南周记者自己,还有包括张江名媛在内的这群所谓的南周记者的“同事”们。
张江名媛在标题里提到的那个南周记者名叫小东,按照她在行文中的描述,她和小东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两人上一次碰面还是在十年之前的一个前同事的告别宴会上。张江名媛将小东形容为一个“温和的理想主义者”,说他一度曾被外派到广东某地挂职过副镇长,她觉得像他这样的大才应该是会得到重用的。
对于这段挂职副镇长的经历,小东也觉得特别兴奋,说这种感觉和做记者完全不同。听这语气,仿佛给人一种走上了人生巅峰的感觉。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张江名媛提到,自打自己从南周离职之后,小东的状况便每况愈下,两人的联系越来越少,她只能偶尔在他的朋友圈里看到他的动态,发的也是心理咨询相关的内容。小东希望找一份和心理咨询相关的工作,但却屡屡碰壁。在朋友圈里挣扎了许久之后,小东终于放弃了,他录了个求职的视频,说孩子大了,家里人希望他能找份安稳点的工作。因为心理咨询作为自由职业,波动性太大了,没法养家糊口。
用张江名媛的话说,现在的小东连保安都当不了,因为近视度数太深了,人家不要。张江名媛对此十分感慨,说她在看到小东的遭遇之后很是同情,甚至有点泪目。“一个这么有理想有才华做了20年调查记者的人,到了50来岁还要找工作,这个时代对不起他。”
很显然,“小东”这个名字是个化名,通过张江名媛的描绘,我们只能知道这个人是在南周干过的,当了20年的调查记者,今年50来岁了,在广东某地挂职过副镇长,现在是个自由职业者,通俗点就是自媒体人。我不知道张江名媛提供的这些信息是否属实,但就算是,我的本事也没有大到仅凭这点蛛丝马迹就把小东的身份给挖出来的程度。
但是张江名媛在她这篇文章里不止提到了小东一人,还有被她誉为“中国最优秀的时政调查记者之一”的褚朝新、被她赞为“对中国友好的外国作家”的何伟,以及被她称为“仍在新闻一线的前同事”的李微敖。这些人的信息都是可以在网上查到的,我这里就把我在网上找到的相关资料贴出来给大家看看。
褚朝新,性别男,1998年毕业于湖北大学新闻系,曾在《南方周末》和《新京报》等单位任职。
褚朝新
2021年10月6日,前记者、媒体人罗昌平在社媒平台上为博关注,公然侮辱在抗美援朝长津湖战役中牺牲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冰雕连”英烈,侵害英雄烈士的名誉、荣誉,引发公众强烈愤慨,造成了恶劣社会影响。有鉴于此,我检察机关提请以侵害英雄烈士名誉等罪名追究罗昌平的刑事责任。
两天以后,也就是2021年10月8日,褚朝新在他的个人账号上发布了题为《请枪口抬高一寸》的文章,呼吁三亚警方“枪口抬高一寸,对罗某平仅仅停留在口头的违法言论从轻处罚,让人感受到执法机关在践行刑罚的谦抑性原则时体现出来的人性光辉。”
何伟(Peter Hessler),性别男,《纽约客》第一代驻华记者、曾在四川大学和匹兹堡大学合办的留学项目中任教。2021年7月,因未获川大和匹兹堡大学的续聘,美国记者何伟离开了中国。今年2月,何伟托人帮忙卖掉他当年在成都置办的本田车。这个消息当时在国内一些人的小圈子里一度还引起过热议,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何伟和他的本田车终究还是被滚滚的舆论浪潮给吞没了。
何伟
我不知道川大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和何伟解除聘用关系,不过我在查阅相关资料的过程中,倒是意外地找到了一些耐人寻味的东西——更准确点说,是何伟在2020年3月到2020年10月这7个月时间里撰写的三篇文章:《成都封城生活》(Life On Lockdown)、《中国怎样控制了病毒》(How China Controlled The Virus),以及《被封的城》(The Sealed City)。
在《成都封城生活》一文中,何伟援引了一位据称是“武汉当地的医生”的话称:“我们基本的需求被满足了(至少食品和衣服充足)。现在让我想起我小时候计划经济的时代……几乎没有香烟、酒、茶、小吃、饮料或宠物食品。可能情况会变好吧,谁又知道呢?”
在《中国怎样控制了病毒》一文中,何伟在当时尚未开学的川大校园里瞥见了某智能快递机器人,他说这让他瞬间感觉到了校园里的“荒凉”,并且还联想到了“恐怖片里的场景”,完了他还给他脑补出来的这部恐怖片起了个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膈应别扭的名字——《新冠的孩子》。
而在《被封的城》一文中——这篇更是重量级,何伟干脆自告奋勇地给方方当起了辩护手,唱起了她的赞歌。何伟一边唱着,一边还援引了一位据称是参加过火神山医院建设工作的建筑工人的话,说什么“其实很多工人都逃走了,那些留下来的也算不上什么英雄。虽然他们倒也不是说完全没有爱国热情,但是这些人肯留下来,最主要的原因其实还是钱。”
李微敖,性别男,2003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毕业踏入新闻行业从事媒体工作,曾先后在《财经》和南周等媒体就职,目前是《经济观察报》的首席记者。
李微敖
说起李微敖这个人,现在大家最熟悉的应该就是他在2023年3月末曝出来的那条有关张继科和景甜的猛料。按照李微敖的说法,张继科将景甜的私密视频传给了他人,而且张继科此前还曾被债主起诉,给债主打了张500来万的欠条,据说那张欠条现在还在债主手里。
李微敖扔下来的这块大石头在中国舆论场上一下就激起了千层浪,张继科,这个曾经中国男乒的头号种子在一夜之间就沦为了众矢之的。但是他的爆料行为顺带着把无辜的景甜也给坑了,须知景、张二人早在2019年就已经宣布分手了。根据李微敖在他的爆料中透露的说法,他早在2020年就已知道张继科的事情,但是他此后一直都按着不说。他说自己这是因为“习惯性拖延懒散”,所以“一直没有写完文章”。
而面对张继科工作室的诉讼威胁,李微敖有说:“自己一直以来都很讨厌这种强势人物或者强势机构,动辄威胁要对人怎样怎样的腔调。”还说什么“即使我们做不到‘闻过则喜’,‘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也是应该学习践行的原则。”
我不知道李微敖所谓的“闻过则喜”和“无则加勉”指的究竟是什么,张继科是不是在生活作风上有问题,现在大家心里都有数,但我好奇的是为什么李微敖在踢爆张继科的同时非得连带着给人家景甜捅一刀子?这事就算有错那也是张继科的错,和人家景甜有什么关系?她难道不是受害者吗?李微敖难道不知道她是受害者吗?我不相信,我觉得他的心里非常清楚,毕竟就连他自己也在当初的声明里头说了:“另外,如果因为我的微博和文章,给景女士带来了新的麻烦和困扰,我向景女士表示诚恳的歉意。”
就因为李微敖这则爆料,好好的一个无辜之人就这样社死了。他确实欠景甜一个道歉,但是光只是道歉是不够的,要是道歉有用的话,那还要警察做什么?李微敖奉劝张继科“闻过则喜”“无则加勉”,那李微敖自己呢?他犯下过错了,他闻过则喜了吗?他有过则改了吗?他无则加勉了吗?
不得不说,张江名媛在她文章里头列举的这些个前同事啊、圈内人啊,这帮人的人物侧写真就是完美符合了我们普罗大众对他们的刻板印象。“严于律人,宽于待己”是他们永远的职业信条,他们的认知世界里头仿佛就没有“知耻”和“自省”这四个字。错的永远都是别人,哪怕殃及了无辜群众,那也只是“不幸的附带损伤”,他们身为记者和媒体人始终都是正确的,仿佛只有他们配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对芸芸众生指指点点。我们要么是等待着他们来点拨开化的群氓,要么就是方便他们沽名钓誉的流量密码。
基于张江名媛在她文章里头列举出来的这些人,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她在文章开头提到的那个小东,估计和他们也属于是一类人。
年过50的小东混得不怎么好,其他人的日子过得也不咋地。根据张江名媛的描述,她前年在长沙还跟褚朝新吃过饭,结果发现褚穿的廉价羽绒服上破了个洞。张江名媛问他怎么还在做自媒体,去大厂做个公关不香吗?褚回答她:“其实好多大厂都找过我,条件都很好好,但聊了之后发现自己干不了这个,还是想做记者。可是中国已经没有他可以施展空间的平台了,只能自己开个号写。”
何伟就不提了,前面说过了,现在正托人出手他那辆挂着川A牌的本田车呢。
李微敖倒是还在干记者,不过现在这个行业的行情恐怕也不比以前了。《经济观察报》的来头远没有《财经》和南周那么大,这位首席大记者在里头待得估计也没有原来那么自在了。
这帮人里头唯一活得还算比较滋润的,我觉得应该就属张江名媛自己了。毕竟都能花3万块专门跑去日本吃一碗吉野家的牛肉饭了,这小日子估计就是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了。没准,她给小东写完这篇文章之后得到的打赏钱,还能够她飞去日本再吃一次吉野家的。就是可怜了被她挂在文章里头卖惨的小东、褚朝新、何伟还有李微敖这些人了,也不知道她收到广告费和打赏之后,会不会分他们一笔呢?
哦,对了,差点忘了。说到张江名媛,我在出本期内容查阅资料的过程中,还找到了一些令人哭笑不得的东西。在《南周记者找不到工作,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耻辱》这篇文章发出来之后不久,张江名媛很快又在她的号上发了另外一篇奇文,这篇奇文里头提到了这么件事:张江名媛说自己某次去西南某地玩,在一个酒吧里遇到一个医生。这个医生人很客气,听说她是外地来的,就给她介绍了很多本地的美食。但是,当医生听说张江名媛之前在南周干过之后,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你们南方系啊,真的是,尤其写‘缝肛门’那个柴会群,都写的什么啊…”
说到“缝肛门”,网龄10年以上的老网民或多或少应该都还有一些印象。2010年7月,深圳一名孕妇在凤凰医院顺产下男婴后,被丈夫发现肛门处被缝线了。助产士称是免费为其做了痔疮手术,但其丈夫陈先生怀疑助产士是索要红包不成,所以伺机报复。
“缝肛门”事件后来还惊动了央视。《新闻调查》栏目组专程跑到深圳来进行深入采访,结果经调查发现,这是一则彻头彻尾的假新闻。产妇的肛门并未被缝线,那就是医院在产后对产妇痔疮部位所做的紧急止血处理。炮制了这桩假新闻的《南方都市报》记者柴会群与肖友若事后也向央视坦白了自己的下作行为,他们说自己这么做就是为了博取公众眼球,赚取点击率,在未进行充分调查的情况下,仅凭患者的单方说辞和自己的推测,就凭空杜撰出了那篇影响极其恶劣的“缝肛门”事件。
面对医生的质疑,自知理亏的张江名媛没有接茬。我估计是人家大夫这一下直接把她给怼不会了,但是她一时间竟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对方,于是只好在自己的文章里悻悻地了写下了一句:“我心想,我们很熟吗?”
“我们很熟吗?”是啊,因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医生的质疑,你张江名媛的心里尚且都有一口咽不下的气,回过头来想想,我寻思我们这个时代跟你,还有你的这群媒体人同事们也不是很熟啊,怎么你就好意思把他们找不着工作的责任推卸到我们这个时代的头上来,完了还非要扣上一顶名曰“时代的耻辱”的大帽子呢?
要我说,得亏你们这帮人现在都找不着正经的媒体工作了,要不然,像《南周记者找不到工作,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耻辱》《我为了吃这一碗吉野家,花了三万块》,以及《深圳产妇“缝肛门”》这类看似公允,实则偏颇,美其名曰“为民请命”,实则不过“沽名钓誉”的小作文,我们就得被迫在我们的主流媒体,甚至是我们主流媒体的头版头条上看了。
虽然这帮人直到现在也还是在我们的舆论场上聒噪个没完,但是他们已经不得不退守到极个别自媒体平台的一亩三分地里圈地自萌了。虽然他们的奇谈怪论时不时还是会钻出来辣我们大众的眼睛,但是至少他们现在所能给我们带来的舆论伤害已经要比以前的小很多了。
我不觉得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耻辱,恰恰相反,我觉得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进步。小东是不幸的,但是他的不幸和我们这个时代没有关系。害他找不到工作不是我们这个时代,而是他在过往的人生中所作出的那些选择。他选择了什么样的职业,选择了要涉足哪个圈子,选择了进哪家媒体机构,选择和一群什么样的人当同事,所有这些选择叠加起来,最终才造就了他今天的不幸。
如果不是因为当初当了南周的记者,如果不是因为曾经和张江名媛这群人做过同事,小东兴许就会走上一条和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了。这条路或许没有南周记者那条来得刺激,但他至少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做着稳定的工作,有能力养家糊口,不必都到50岁了还要为就业发愁,连当个保安人家都嫌高度近视不要,到头来只能在张江名媛这种前同事的笔下当个卖惨博同情的路人甲,甚至连姓名都不配拥有。
在“张江名媛”那篇文章的结尾部分,她有几句话是这么说的:
“这是时代的幸运。尽管时代辜负了他们,但他们没有辜负这个时代。也是时代的不幸。正如一个朋友在转发小东的那个求职的视频时所言:‘曾经铁肩担道义的行业,游离四散,真想把这个时代的耻辱记录下来。当然不用我记录,他也会被钉在历史上。’”
这几句话,拿过来稍微改改,我觉得作为本期内容的结尾也挺合适的:
这是时代的幸运。尽管他们辜负了时代,但是这个时代没有辜负他们。也是时代的不幸,尽管时代和他们明明就不熟,时代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谁,可时代却还是成了他们的替罪羊和出气筒。曾几何时,我们的新闻行业也曾是个铁肩担道义的行业,可后来却在这群人的把持和操弄下变成如今这幅鬼样子,想来真是叫人唏嘘。我真想把他们埋怨时代、责怪时代辜负了他们,咒骂他们找不到工作是时代的耻辱时的那副咬牙切齿的嘴脸给记录下来。但我想应该没有这个必要,因为用不着我记录,早早晚晚,他们也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