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是京城最有名的绣娘。
秦妃生辰,师傅宫宴献礼,一幅古莲观音图惊艳四座。
秦妃拍手称绝,说这是她最喜欢的生辰礼,却在出宫途中堵了师傅的去路。
“珍品之所以珍贵,便在于所作之人已死。无法复刻,才是独一无二。”
她吩咐下人将师傅剜眼剁肢,拎着师傅的血手点了观音的眉心痣。
凄厉的嘶吼声横穿整个地牢,震得各处人心惶惶。
六年后,我从一群绣娘中脱颖而出,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想故技重施。
却不知,她才是我的掌中之物。
……
1
秦妃嗜好女红。
为了收集各类珍贵绣品,不仅时不时的招绣娘进宫,更是在民间广选擅女红者,招进宫中大力培养。
今日便是绣技考核,管事嬷嬷正指着前方的绣女大声嚷嚷。
“都仔细些,若得娘娘青睐,封个女官自是不在话下。可若是毁坏绣品,惹娘娘生怒。”她冷哼一声,话音变得尖锐起来,“十条命都不够你们赔的。”
一个月前,我以初试第十二名的好成绩在宫里做了女史。可若要留在宫中,便要过了秦妃娘娘这一关。
我将盖在绣布上的帕子裹紧,一时竟觉得有些忐忑。
这一举动落在一旁的兰漪眼里,她怪笑一声,故意将自己遮住绣品的帕子展开一个角,细腻精致的轮廓顿时吸引一众绣女的目光。
艳羡过后,便是一片叹气声。
光是这一角都如此惊艳绝伦,想要取胜便是不可能了。
兰漪得意极了,趾高气扬道,“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皇宫了,这些个粗鄙不堪的,赢了也觉得没意思。”
“人生啊,果真易如反掌。”
她说这话的那一秒,眼神淡淡向我这边扫过。
那高傲的样子,似是并不担心我把实情说出来。
说出她的秘密。
那幅绣品不是她绣的,而是我绣的。
兰漪是初试的第一名,比这成绩更耀眼的,是她国子监祭酒嫡长女的身份。
刚入宫中,她便靠着家世收买了宫中不少管事,明里暗里的欺负一些贫民出身的绣女。
以至于昨晚看到我的绣品时,她和管事串通一气,将我的绣品夺了去。
瞧着周围的阿谀奉承,兰漪更得意了,扶了扶自己头上的金簪笑道,“有的人天生是做女官的命,可有的人嘛,绣品都交不出来,只怕是要闹笑话咯。”
众人的目光缓缓望向我,有狡黠,嘲讽,暗喜,却没有一丝怜悯。
这个捧高踩低的世道。
我微微皱眉,不卑不吭道“兰漪姐姐爱笑就多笑些,一会儿怕是笑不出来了。”
我微不可察的打量了一眼她手中的绣品,这才放下心来。
“你…”
这煞风景的话成功让兰漪恼怒,抬手便要给我一巴掌。
“秦妃娘娘到。”
一声高昂仓促的声音瞬间让她止住了动作。
她只好恶狠狠的瞪我一眼,并放下狠话,“等我当上女官,有你好受的。”
秦妃娘娘十分高调,整个衣裙上到处都是刺绣,密密麻麻,一看就废了不少绣娘。
在行过礼后,绣女们便将绣品一一送至她眼前任其观赏。
轮到兰漪时,秦妃的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嘴角的笑意止不住。
“没想到这批绣女倒是有些真本事。”她将绣品拿起来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兰漪眼里神采飞扬,笑着讨赏“娘娘喜欢便是奴婢的福气,不知女官的人选……”
秦妃的脸上似有深意,她缓缓开口,“这是自然。”
“锦绣,赐毒酒。”
2
众人闻声色变,分分钟跪倒一地。兰漪更是目瞪口呆,“娘娘,您不是很喜欢这幅绣品吗?”
“你的绣技已是炉火纯青,本宫这里可是教不了你什么。”
“可,娘娘为何要致奴婢于死地?”
“为何?”秦妃笑了,“珍品之所以珍贵,便在于所作之人已死。无法复刻,才是独一无二。”
她笑着抿了一口茶,似乎此事已是司空见惯。
兰漪的眼中尽是愤恨。
求生意识让她一把推开锦绣,却不想毒酒洒了一地,被赏了好几个巴掌,甚是狼狈。
这倒是让她脑子清醒过来,只见她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指着我的方向嘶吼,“娘娘,这副绣品是冬儿绣的。”
众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
我不得不从队伍中走出来,向秦妃行了个礼。
秦妃笑意更深,撇了我一眼,“她的话可属实?”
“回娘娘,奴婢与兰漪早有矛盾。”
言外之意是,这些都是兰漪的陷害。
“你撒谎。”
兰漪跪着抓住秦妃的袖子,“娘娘,您检查她的绣品,这么短的时间她定是绣不出第二幅。”
兰漪说的没错。
刺绣极其耗时间,先是想花样,再是选料子,最后才开始动手。
这一番下来,少则一个月,多则一整年。
秦妃娘娘对刺绣如此重视,兰漪不会不知道。
可她偏偏在上交绣品的前一日夺了我的绣品。
只能说,她压根就不想我活着离开。
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绣品我一开始就准备了两幅。
等到遮盖的布料被掀开时,兰漪的脸上才露出了绝望之色。
她喃喃道,“这怎么会。”
这幅绣品不似兰漪那一幅,有着明显的针法错误,但巧思却很妙,在一众绣品里也算脱颖而出。
锦绣在秦妃的耳旁低语,“娘娘,初试时兰漪是第一名,而冬儿是第十二名。”
话必,秦妃便命人取来初试时的绣品。
经过一一比对后,秦妃怒骂道“贱胚子,竟敢诓骗本宫,这乱针绣她从初试就是错的,这段时间又无嬷嬷教学,她怎么会学得这项绣法?”
兰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用那恶狠狠的眼睛看着我。
最终被锦绣带了下去,死前还喊着自己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
只可惜秦妃根本不吃这一套,甚至更生气了,刑罚从原先的赐毒酒到酷刑之一的笞刑。
我默默看着这一切,眼里没一丝波澜。
我下的第一步棋,成功了。
秦妃钟爱珍品,却不喜绣珍品的人。
这是我从师傅身上领悟的。
我是一个小乞丐,臭名昭著的那种。
与野狗争食,夺路人钱财,那是样样不落。
周围的人见了我就吐一口唾沫,说我是天生坏种。
师傅遇见我的那一天,我照常抢了她的钱袋。
她追着我满大街的跑。
只是那天时运不济,我被一块石头绊倒,让她很快抓到了我。
我滋着大牙朝她哼哼,并狠狠咬了一口。
她吃痛,面上却未曾表露出什么,只拉着我往前走。
她说,我是个好孩子。
我愣了片刻,良久没回过神来。
脸上虽表现得别别扭扭,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的步伐。
我相信她不是个坏人。
3
我们最终到达了一个小型绣坊。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我见到了很多我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
她们被养的很好,白白嫩嫩的。
我心里羡慕极了,眼睛里闪烁着光泽。
这一切落在了师傅眼里,她慈爱的摸摸我的头,说我以后也会和她们一样。
这里就是我的家。
师傅教我们习字,传授女红。
她说这个世道女子本就艰难,若学一门手艺将来便都可以自力更生。
“什么是自立更生呢?”
师傅捏了捏我的鼻子,笑道“就是每天都可以吃饱饭。”
为了这个伟大目标,我学的非常认真,绣品常常得到师傅的夸赞。
日子如白驹过隙。
师傅带回来的小女孩越来越多,渐渐的房子便有些小了。
她明明是京城最有名的绣娘,此时却有些捉襟见肘。
事情在一个傍晚有了转机。
那天她匆匆赶回来,说秦妃娘娘生辰到了,邀她去献礼,若是能博得秦妃娘娘一笑,便有资金购买一个更大的院子,从人伢子那边解救的孩子也有了归处。
人伢子手里的女孩,幸运的被卖入府里做丫鬟,那些个不幸的便会被卖入花楼或者采生折割,一辈子成个供人赏乐的物件。
因此在听到这个好消息时,大家都很高兴,纷纷要帮师傅准备一份独一无二的生辰礼。
到了秦妃生辰宴上,师傅果真用一幅古莲观音图博得她的心。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这是由绣坊的孩子们一起完成之时,便被秦妃关入地牢。
师傅匍匐在地上,抱着秦妃的腿,卑微的乞求放自己一马。
谁料秦妃蹙眉,蹲下身拍了拍师傅的脸,鄙夷道“能绣出如此绝伦的作品是你的福气,有它传世你死了也不亏。”
说完便嫌弃的将师傅一脚踢开,“本宫的裙子岂是你能碰的?”
像似想到了什么,她看向两旁的太监,嘴角微勾“将她的手给本宫剁下来。”
那一晚,凄厉的嘶吼声横穿整个地牢,震得各处人心惶惶。
而秦妃却悠然自得的拎着师傅血淋淋的手点了观音的眉心痣。
她拿着绣品越看越满意,“这下,便是举世无双了。”
师傅的死讯传来时,整个绣坊哭声一片。
只有我陷入沉默。
“你为什么不哭?”
“师傅平日对你这么好,你真是个白眼狼。”
“听说她本来就是个臭名昭著的小乞丐,天生坏种。”
“白眼狼,没良心。”
……
我攥紧拳头,厉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块去替师傅报仇。”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她们低下了头,喃喃着“秦妃娘娘我们怎会斗得过……”
我冷哼一声,凌冽的目光扫了一眼,“既然你们想要明哲保身,那就我去。”
“师傅,才不需要你们这群虚伪的人给她哭丧。”
兰漪死后,我便成了终试的第一名。
秦妃看中了我刺绣的天赋,给了我正八品掌衣的位子,任职尚服局司衣司。
本以为进了宫就方便对秦妃下手,怎料我低估了她的受宠程度。
据说皇上还未即位时,便一心爱慕于她。
当时秦怜安还是宸王的王妃。
皇上夺权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屠了宸王满门,却将秦怜安带回皇宫,并封她为妃。
此后更是达到专宠的地步,秦怜安也逐渐恃宠而骄起来。
刚开始还只是搜刮民脂民膏为她买下各种珍贵玩意儿,到后面便开始抓各类手艺人进宫,为她献宝。
若合心意,将其杀害。若不合心意,便留在宫中,直到创作出珍品再将其杀害。
她的身后有皇上撑腰,倚仗的是皇上的宠爱。
可若是,皇上对她起了疑心呢?
4
“怜安,选秀一事不可不办,涉及到子嗣大事,不仅母后不会同意,那些大臣们也不会同意的。”
“皇上是要违背我们之间的诺言了吗?”
秦妃冷笑,撇过头去,“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皇上面色有些恼怒,“你总是这般,为何你就是不愿与朕坐下来好好商量呢?”
“商量?笑话。当初是你将我带入皇宫的,怎么,后悔了?”
她怪笑一声,指尖轻轻滑过皇上的脸,“那你就放我出宫啊,窝囊废。”
“你。”皇上暴怒而起,将桌上的茶杯摔个粉碎,掐着她的脖子却迟迟不敢用力。
他眼眶通红,深深看了秦妃一眼,这才放下秦妃独自离去。
不过几步,皇上便站在了我面前,他长得高大,一出现就遮了半边天。
“你拿的这是什么?”
“秦妃娘娘最近喜欢山水画,这是绣娘新绣的式样。”
他随意的翻了翻绣品,脸色骤变,却又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去。
我转头看他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
还真是个,窝囊废啊。
这些绣品是参考富春山居图所作,而这恰恰是宸王最喜爱的画作。
听探子说,秦怜安还未许亲时,便经常与宸王相约赏画吟诗,这才有了一段缘。
可以说,这幅画作的意义极大。
如今皇上看到这些不仅不问秦妃讨个说法,还自欺欺人的装作没看见。
还真是有趣。
不过这倒也方便了我。
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了,离苦果还会远吗?
我将其他式样的绣品盖在富春山居图上面,这才起身向秦妃的宫殿走去。
锦绣见我前来,从我手里端走绣品,给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退下。
怎料,秦妃突然开了口。
“冬儿,本宫想将你封为美人,你可愿意?”
我被这无厘头的旨意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
皇上喜爱秦妃肉眼可见,可秦妃当真对皇上毫无情意吗?
我悄悄看了一眼秦妃,发现她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视线都不在我身上。
看样子,秦妃并不在意皇上。
我稍微安了安心。
若是能成为嫔妃,不断挑拨二人的关系,想来也会更容易些。
只是还不等我开口,锦绣却慌慌张张的骂道。
“娘娘,冬儿粗鄙不堪,怎得娘娘的青睐?您与皇上情比金坚,何故她在中间和稀泥?”
秦妃一巴掌朝她脸上扇去,“本宫问的是冬儿,要你在旁边多嘴?”
随后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情比金坚。”锦绣这是在提醒我。
若是真的毫无情分,又怎会插手选秀事宜。
这是秦妃的试探?她察觉到什么了?
我呼吸一窒,额头上落下一层薄汗。忙跪下朝秦妃磕头,“娘娘,冬儿已有心上人,求娘娘收回成命。”
磕头声越来越响,瞬间额头红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