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三胎之争

文姝看小说 2024-09-14 16:40:38

凌晨一点多,关秀萍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听着旁边丈夫的呼噜声,她愣了几秒,起身去了客厅。灯的开关在门口的位置,好在格子柜上面安了两个小夜灯,照的客厅挺亮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关秀萍开始失眠。只要是半夜醒了,不管是一点还是三点还是五点,只要是醒了,就很难再入睡。

要是七天前,半夜醒了的关秀萍会一直玩手机,玩到凌晨五点半就去给孩子们做饭。她跟老公都是北方人,一天三顿吃馒头,烙饼也行,包子也行,反正就是面食;两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天三顿要吃米饭,馒头根本就不吃,饿着也不吃。

七天前,经期过了好几天还没有迹象,关秀萍隐隐约约感到些什么,慌忙从抽屉里扒拉出来几个早孕试纸。

看了看日期,已经过期五个月了。

想着本来也已经是上午了,就拿出来先试试。结果,两道杠!

她愣在原地,脑子里仔细回忆着上个月的事情。避孕措施都做了,即便是没做避孕措施也是在安全期,这也能怀孕?

又测了好几遍,都是两道杠。

关秀萍有点不知所措,赶紧拍照片给正在公司上班的老公发了过去。她老公叫田小军,四十一岁,在一家大公司工作。

真的假的,你可别吓唬我!田小军跟她一样吃惊。那边,田小军也在努力回忆,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关秀萍倒是跟他说了,经期推迟了。两个人还开玩笑,会不会怀孕了。

没想到,还真就怀孕了?

“早孕试纸过期了,不知道准不准。”关秀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她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尽管三胎已经开放了,可也不敢再要孩子了。

关键是现在养孩子跟父母那一代已经不一样了。父母那一代,家里好几个孩子很正常,那会儿不注重教育,只要是有饭吃,有衣服穿,能识几个字就好了;就是关秀萍自己这一代——八零后——家里也有三四个孩子的;

现在不一样了,养孩子都比较精细。除了吃饱穿暖,还要讲究教育。一个孩子,从出生就开始花钱,以前喝的是母乳,用的是尿布;现在的孩子喝的是奶粉,用的是尿不湿;以前感冒发烧,几毛钱的药片就能看好,顶多打一个屁股针;现在的孩子,只要一进医院,没有个千八百都出不来。

还别小看奶粉、尿不湿这种小东西,不少花钱。差的不敢买,好的用多了也挺费钱。家里两个都是女儿,学舞蹈,学绘画,小女儿还想去学游泳,多大的开销。

关秀萍不上班,专门在家带孩子,好在田小军的工资还可以,年薪三十万左右。就这,还没有给孩子报英语班,主持人班,实在是花费太多了。

如果再生一个孩子……

关秀萍脑袋都大了,她马上就四十岁了,再要一个,等孩子二十岁,自己已经六十岁了,想想都觉得害怕。

到现在她还能想起两个女儿成长期间自己生活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受过的委屈,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擦也擦不干净。

“马上去买新的早孕试纸,看看结果怎么样。”田小军倒是很高兴。确实,现在的条件比之前好多了。大女儿出生的时候还住在出租屋里,家里一有动静楼下的老太太就来敲门。

关秀萍有些后怕,她简直就像患上了怀孕应激症,一看到两道杠就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如果田小军非要这个孩子……

“就是买了也得明天早上测,早上测出来的结果比较准。”关秀萍内心非常矛盾。她自己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田小军说自己更喜欢闺女,但是偶尔也提起,儿女双全更好。

两个人一直没打算要三胎,眼下竟然怀孕了,田小军能不高兴吗?

关秀萍很纠结,说实话,她不想要这个孩子,一是自己年龄不小了,再养一个孩子有点吃不消;二是婆婆年龄大了,自己的母亲那边也没有时间给自己带孩子;三是好容易两个孩子都熬得大一点了,日子也宽裕一些了,再要个孩子肯定日子又紧巴了。

要关秀萍自己说,什么男孩女孩的,都一样,家里已经有两个孩子了,没有必要再要一个,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不想要。

想起上学的时候,初中、高中,同学里边都有家里四个女孩子的,大学有个同学家里三个女孩子一个男孩;看来还是都想要个男孩。

就是现在,孩子的同学家长,也有家里有两个女孩,拼三胎生个男孩的。

关秀萍倒没觉得儿女双全有多么重要,有当然最好,没有也就没有了,没什么好失落的。女儿养好了一样孝顺。

退一万步讲,她没有想过养儿防老。孩子有孩子的生活,每个人生活都不容易,长大了要工作,有自己的压力。

她跟丈夫都有社保,头几年还给自己增加了个人养老保险,就是为了将来给孩子们减轻负担。

到了晚上,田小军下班回到家,问关秀萍有没有买新的早孕试纸,用了没有,结果如何。

关秀萍耐着性子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回答。同时,她也观察着丈夫的表情,他一脸期待,很显然想要这个孩子。

“我不想要,”她再一次表明自己的观点。

愣了一下,田小军说:“听你的,要不要肯定第一要尊重你的意见。”

关秀萍心里好受了很多,觉得自己的丈夫还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原本想着,如果丈夫一定要这个孩子,自己该如何跟他辩论一番。

得!全省了。

当天晚上,关秀萍睡了个好觉。本来以为接下来的事也就是讨论什么时候去医院了,既然不想要,当然是越早处理越好,还得约医生。

谁料,她一说起去医院的事,丈夫马上说了句不行,他的语气异常坚定,好像一个晚上就改变了想法。不,确切地说,是他不好意思立马反驳妻子,而是缓了一个晚上,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是想要这个孩子。

尽管不在计划范围,用田小军的话说:这是上天赐给的礼物,为什么不要。

原来,他这是缓兵计。

关秀萍有点失望,望着他认真地说:“你不是说要尊重我的意见吗?我不想要,就想去医院。”

“那不行,”田小军果断地摇了摇头,“大事就得听我的。”

“你不是说家里的事都听我的吗?”

“小事都听你的,可这是大事,必须得听我的。这个孩子必须留下。”

“可是,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从小到大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其中的辛苦……”关秀萍据理力争。

“我知道,我都知道,这回不一样。两个大一点的都能帮你带孩子了。没有什么可焦虑的,既然孩子来了就是缘分,到时候让她姥姥来照顾。”田小军轻描淡写地说道。

生那两个孩子的时候,婆婆都是临生产前两天才过来,而且月子期间很奇葩。她只洗自己儿子跟孙女的衣服,关秀萍的衣服都是自己的妈妈给洗。

好在她妈当时也在这座城市,虽然过来要倒两趟公交车,还晕车,但是为了女儿也是隔一天来一次。给她洗衣服、做饭。

现在母亲回了老家,自己就像是没有了后盾,根本就不敢要孩子。

家里还有个弟弟没有娶媳妇,父母还得挣钱给弟弟攒彩礼,买房子,负担还挺重。

说起跟婆婆的恩恩怨怨,关秀萍气得直流眼泪。婆婆不会做饭,只会煮面条。不会做饭也就算了,平常让她带孩子,晚上九点就累了,困了,要去睡觉;不让她带孩子,一个人看电视能看到半夜十一二点。

婆婆每天中午都要睡觉,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她宁愿吃水果也不做饭,就等着儿媳做饭。

关秀萍做饭抱着孩子,扫地抱着孩子,就是上厕所也得抱着孩子。那种滋味,她再也不想感受一遍了。

本以为这次丈夫会站在自己这边,体谅自己的不容易;没想到,他还是想要这个孩子。

这几天以来,两个人讨论最多的就是孩子的事。

怀孕的事还没跟双方父母说,关秀萍也不想说,万一这个孩子不想要,也没有说的必要了。不过,看情况,她还拗不过田小军。

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整个家都是靠着丈夫一个人挣钱,关秀萍已经懒散习惯了,不知道找什么工作,也不想出去工作。

两个女儿说是大一点了,也得辅导作业,也得接送,不然不放心。

就算是出去找工作,时间上不合适,只能做兼职。兼职收入低不说,还没有社保,出力不少还不挣钱。

这么多年不工作,关秀萍跟社会已经有些脱轨了,跟不上时代的发展了。

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慢慢都有点社交恐惧症了。再说,年龄不小了,职场上都是年轻人,也不好找工作了。

其实她也挺心疼丈夫,一个人工作要养一家人,挺累的。即便生个男孩,将来的压力也不小。

田小军不知怎么,铁了心一样非要这个孩子。他也不跟你吵,就一句话:这个孩子得留下。

坐在沙发上,越想越委屈,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卧室里,老公的鼾声依然很有节奏;隔壁卧室里,睡在上下铺的两个女儿也睡得正香,可是关秀萍却睡不着。

她回忆着跟丈夫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从认识到恋爱,到结婚,到怀孕生孩子。一幕幕,像是放电影一般。

尤记得刚结婚的时候,两个人每周末都去爬山,一大早就出门,带着吃的喝的,带着垫子,还带着两本书。

爬到山顶,找个平坦的地方铺好垫子,吃点东西喝点水,田小军总是会说,你先看会儿书,我先睡会儿,等我睡醒了换你。

结果,他一觉醒来就到晚上了,两个人就收拾东西回家了。每次都是,关秀萍就没有在山上睡过下午觉,不过,她一点也不伤心,还觉得丈夫很可爱。

后来有了孩子,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一直分床睡,这半年才重新睡在一起。

有了孩子之后,关秀萍整天围绕着孩子转,也顾不上打扮自己了,原来的杨柳细腰变成了水桶腰,很少用化妆品,脸上的斑斑点点也都出来了,原先的长发也剪成了好打理的短发,整个人显得老了好几岁。

田小军表面上说不嫌弃老婆没工作,可是,关秀萍清晰地记得有一次,孩子一直在哭,她有些烦了,进了卧室把门反锁了,以逃避这种吵闹;在另一个卧室的田小军也没出来管孩子,等孩子的哭闹声越来越大的时候,田小军出来了,站在门口大吼:“你要是不想带孩子就早说,一分钱不挣不说,连孩子都带不好。”

那一刻,关秀萍心凉了,原来,丈夫还是很介意她不挣钱这件事的。

生气归生气,家里有孩子,时间协调不开,根本没法找全职,兼职收入又太低,主要是关秀萍拉不下脸。后来生了老二,更没时间工作了。

家里家里乱糟糟,孩子孩子哭啼啼,一天到晚乱得像是一锅粥。好容易熬到现在,两个孩子都上学了,关秀萍终于有时间打扮自己,穿喜欢的裙子,脚踩高跟鞋,买喜欢的口红,粉底液、眼霜、眼线笔都用上了,身材也苗条了不少,这会儿又怀孕了。

她真是不想再尝试一次怀孕的过程了。其实怀孕并不辛苦,生孩子也很容易,关键是以后养孩子费事。

在关秀萍看来,好容易轻松一些了,丈夫的那些所谓的承诺——包括但不限于可以做家务,帮忙带孩子,两个大一点的也可以帮忙带孩子——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实现。

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丈夫也说一起带,结果,还不是全靠关秀萍一个人。半夜喂奶,白天陪孩子玩,还要注意安全。

男人只是上班辛苦,女人——当了妈的女人——必须是二十四小时待机。

越想越痛苦,关秀萍捂着嘴哭出声来,卧室里依然是鼾声一片,谁也没有听到她的哭声,更不可能出来看一眼。

越哭越伤心,关秀萍的思路又飞到了原生家庭里。父母做了一辈子生意,老了老了又回老家种地了,到现在弟弟还没娶上媳妇。

母亲苦了一辈子,劳累了一辈子,到头来还在为孩子奔波。

生那么多孩子真的好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还有,如果这一胎还是女儿呢?田小军到底是想要孩子,还是就想要男孩?

她不确定,或许田小军也不确定。生孩子就像开盲盒,不到生出来的那一天都不知道。

迷茫,彷徨,恐惧。

墙上的钟表不知疲倦地划着圈,丝毫没有注意到伤心的关秀萍。

天快亮了,她一点睡意也没有。关秀萍想好了,这个孩子不要了,等孩子送去学校,田小军去上班,自己就去医院,约个手术。

上午九点多钟,她坐地铁来到了妇女儿童医院。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她突然有点迟疑了。如果就这么把孩子打掉,田小军一定跟她没完。

犹犹豫豫,她最终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地铁站。那个小生命的命运如何,她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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