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忙了一个下午,前进指挥部参谋长舒适存、第三处处长邓锡沈和空军第三署副署长董明德终于拟定了最后的地空配合,使用催泪性毒气弹突围的作战计划。杜聿明、邱清泉也拟好了他们建议蒋介石所实行的上、中、下三策,并向蒋表示,誓死遵从命令,不成功就成仁。
就在他们即将送别舒适存、董明德乘机返回南京向蒋介石复命时,老天突然降下大雪来。据永城当地的老人回忆说,那天是农历11月19日,民间传说中观音菩萨的生日,那雪,下得邪乎,风,已经听不出尖叫的声音,而是排山倒海式的轰炸声,雪,已经不是雪花,而是漫天飞舞的冰粒,如同筛糠、扬场一般。整个天地间,昏暗一体,如同混沌未开,人世未化。
杜聿明让人在自己的房间内给董明德预备了一张行军床,安排着这位新朋友的住宿。自己蜷曲着身子,坐在冰冷的房间内,双眼空洞地望着门外的大雪,他似乎什么都看到了,又似乎什么也看不到。
他似乎想起了当年豫南剿匪时那场不太大的雪,他和他的部下,惊喜地发现了土匪崔二旦的队伍,留在雪地上杂乱的脚印,他们冒着严寒,忍住饥饿,拼命地追赶着,惟恐雪化了,他们就再也追不上土匪了,终于,他们赶上了忍不住饥饿,在一个村庄停下来做饭吃的崔二旦和他手下的千余弟兄,他们一个冲锋,便取得了胜利。
他似乎想起了野人山的雾霾,阴暗、潮湿、没有方向,没有信息,他们如同走进了远古时代。弟兄们一个个倒下了,道路两道,满是尸体,发出一股股恶臭的气息,有的早已化作白骨,阴森森地注视着后来者。那个时候,他只知道,即便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要带着弟兄们回到中国去。
他似乎想起了在东北主政的时光,冰天雪地里,他不知道溃不成军的林彪的部队在哪里,他追啊追,还是没有追上,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却杀过了松花江,如同一条条恶狼,撕食着自己和自己的部队。他始终不明白,林彪,从哪儿搞来那么多兵,自己,想发展一个保安团,都没有优秀的兵源,只有少数一开枪就投降的土匪、兵油子。
杜聿明挥了挥手,他不愿意再想那些令自己感伤的往事,他也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进了院子,自从锯掉院子里唯一的一棵不太大的树之后,整个院子里显得空荡荡的,怎么看都像一处监室,把自己囚禁在里面。
果然,进来了一个人,是个子高高的文副参谋长,他进来的第一句话不是作战,而是说:“杜主任,这天,恐怕要断粮了。”杜聿明没有表态,断粮,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二十多万张嘴,仅仅靠空投那一点大饼、饼干,早已是杯水车薪了,弟兄们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是知道的。
而文强汇报的断粮,却不是重点,他刚刚从两个兵团的阵地、驻地、野战医院视察回来,他向杜聿明一条一条地汇报着因为断粮而带来的后果:因为分配不公,第12军、72军和李弥的部下,已经开始闹意见了;因为断粮,有个别基层官兵跑到敌人阵地上乞食去了;因为抢粮,今天各部又自伤了数十人,空投物砸伤了十余人;因为断粮,非战斗人员已经有饿死人的现象发生了;因为分配不公,包围圈内已经出现了一个“四马路”一样的地下交易市场,甚至成了人口买卖市场,那位黄埔一期郭同学,用一张大饼,换了一个女学生,正在举行着婚礼,马上要入洞房了;因为断药,伤兵大吵大闹,已经有人忍不住自杀了……
杜聿明摇了摇手,表示“知道了”。又长叹一声,说了一句或许只有北方人才能听得懂的话:“年贱了,天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