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等五人听他说出那样决绝的话,都不禁心中一沉,心想这一场灾劫看样子是难以避免了。凤栖梧道:“难道除了付出两败俱伤的沉重代价,真的再无良法了么?这五个魔头卷土重来,我夫妇可以赢得冀北四凶中除摘星居士之外的其他三人之二,无忌和这位长白山派的小哥儿再加上这位小姑娘可以羸得另外两个,海老只要能和那毒手罗汉斗上百招,我们击败了各自的敌人之后,就可以回过头来帮你,何须惧他?”
海老人哈哈笑道:“老朽生平纵横南北,任何强敌,从未假以颜色。毒手罗汉武功虽然厉害,在千招之内我确是没把握胜她,到了千招之外,嘿嘿,老朽自信还可以将他毙在掌下!”他说完这句话忽地又叹口气道:“可惜我从葱岭移植到这里的异花血心兰因这场突然而来的大雪误了花期,否则有血心兰相助,我也有办法克制毒手罗汉的满身剧毒了!”
海老人并非河南人氏,乃是世居贺兰山下的江湖游侠。他年轻时家道中落,举目无亲,一个人仗剑江湖,从此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他处心积虑要将毒龙天尊这一脉彻底铲除,那年他从一个域外来中华的商人口中得知,在葱岭苦寒高绝之处生长着一种名叫“血心兰”的奇花,这种花生于奇寒之地,二十年方能结果开花,食其根茎花叶,须臾能致人于死,比大名播于世的见血封喉毒性还要剧烈百倍。但根、茎、花、叶四食其一,却能瞬间提高功力,并能拒奇毒于外,其花效力更甚。他费尽心力不远万里移了三株血心兰到信阳山中栽种,为的就是防着有一天厉害的仇家找上门来。这二十年他苦守此地,是为等到血心兰二十年开花之期,但血心兰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为苛刻,海老人算花期应是今日,却不料三天前山中忽起寒潮,降雪三日,血心兰的花期又因此向后推迟了。
海老人把血心兰的事一说,无忌等五人不由面面相觑,心中均想:“糟糕,少了奇花血心兰的帮助,我们武功再高,恐怕也不是毒手罗汉和冀北四凶的对手。”要知无忌他们三人倒也罢了,段永炎和凤栖梧却是久历江湖,还有自知之明,刚才斗冀北四凶倾尽全力也不过勉强打个平手,如海老人所言,非到千招之外,不能赢得了那个毒手罗汉,如此说来,自己这边尽管有五人,却要刨开无忌和明月两个“新手”的力量,纵算加上纽祜禄,自己这一方想要取胜,岂非势比登天?
海老人似是看破了众人的心思,手抚长须淡淡说道:“没有这五个魔头,原本我是打算在此地终老的,江湖中是是非非的争斗,我已不想理会。如今所见,大概英雄不死,大乱不止,天下纷纷,何苦来哉?我只求安安逸逸了此残生,想不到这五个魔头当真如蛆附骨,非要赶尽杀绝而后快,那就逼得老夫不得不用非常手段了!”
段永炎道:“世事变化,本来难测,尽全力而天意难回,那也无话可说。”海老人喟然说道:“这五个魔头恶性难驯,…… ”忽听无忌和凤栖梧几乎同时说道:“有人上来了!”
这时海老人和段永炎、纽祜禄也听到了坡下雪地上传来极为轻微的擦擦擦的声响。凤栖梧成名江湖已有二十多年,她本门“千里听风”的绝技在丈夫段永炎之上,她能听到远远山坡下传来的轻微声响,海老人和段永炎都不觉有什么怪异,但无忌也能听到,且敏锐之处还在海老人和段永炎之上,这就不能不令海老人和段永炎心中暗暗惊诧了!
果然不片刻,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从坡下走到茅屋之前。走在前面的是个身材高大年约七旬的僧人,穿着一袭淡青色的僧袍,三络长须迎风飘拂,意态从容,颇有几分出尘之姿。他背后那人无忌认得,竟是在白猿谷中见过的大嵩阳手娄鹰扬。无忌心中大是奇怪,心道:“这个老秃跑来作甚?难道他和冀北四凶是一伙儿的?不对呀!这老儿虽为人仆从,却是正派出身,怎么和臭名远扬的冀北四凶这些人搅在了一起?”心念未己,忽听身边的纽祜禄低声说道:“这和尚真邪门!”但见那僧人每走一步,脚步经过之处,草地瞬间变得枯萎焦黄,无忌看了不禁大吃一惊,这是毒手罗汉到了!
那老僧手拄一支黑黝黝的拐杖缓缓走来,步履甚是安详,但转瞬之间便到了茅屋外面,海老人端坐未动,段永炎夫妇已同时站起身来大声喝道:“来客再不止步,我们可要不客气啦!”那老僧仍似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毫不理睬,一双斗鸡眼盯着段永炎与凤栖梧两人,双眼露出怪异的光芒。脸上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虽是不言不语,但却令人心惊肉跳。那老僧盯了良久,忽地指着海老人说道:“奇迹,奇迹,你当年中了我的夺命神针,竟然能活到如今!”段永炎心想这是毒手罗汉确凿无疑了,强摄心神,问道:“请问阁下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毒手罗汉说道:“老纳特来了结一桩二十年前的恩怨。哼,你不是海老头,最好不要多管闲事,给老衲远远地滚开,自然平安无事。”段永炎的师父是江南第一剑客一乘大师,即在江湖之上,他成名久矣,人人也对他优礼有加,哪忍受得了这般侮慢,不禁勃然大怒,斥道:“妖僧出言无礼,你欲见海老先生,给我退下坡去,写好拜帖,恭恭敬敬拜上山来!”
毒手罗汉给段永炎怒斥,却并不生气,又瞅了草堂中闭目端坐的海老人一眼,淡淡道:“二十年恩怨当然是要了结的,但我生来性急,却想先来看看这老儿是怎么能活到如今的。喂,你还不让开,要老衲亲自请你么?”蓦然迈前一步,伸出手臂,向段永炎当胸就抓,段永炎双眼一瞪,长剑出鞘,反手一剑“龙荒朔漠”,这一剑乃是七十二天龙夺魄剑中的杀手,剑尖刺穴,剑锋截腕,剑柄撞胸,一招三式,又快又狠!毒手罗汉微微一笑,只是不疾不徐的向前跨了一步,拿捏时候,妙到毫巅,段永炎这极厉害的一招三式,竟然全部落空!
段永炎从未遇此怪事,心中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倏的又是一招“龙盘虎踞”,剑尖晃动,刺向毒手罗汉咽喉,两人相距不到三尺,段永炎心想这一剑纵然伤不了他,至少也可将他迫得退后。哪料毒手罗汉忽地凝立不动,冷笑说道:“原来你是天龙寺一乘的徒弟,难怪剑法不俗,不过却无能奈我何!”眼看剑尖堪堪刺到,神色不变,蓦地地伸出双指,迎着剑锋屈指一弹,只听“铮”的一声,段永炎手臂剧震,毒手罗汉双指一移,蓦地夹着剑脊,段永炎但觉虎口一麻,就在这电光石火的霎那之间,长剑已给他劈手夺去!
毒手罗汉傲然一笑,掷剑于地,再跨上一步,就已身在草堂之中,忽听“嗤”的一声,一口明晃晃的短剑自左面刺来,毒手罗汉侧目斜瞧,却见拿剑的是个十六七岁稚气未脱的大孩子,当下侧身让剑,尖声笑道:“海老头你可真不要脸,你自己惹下的梁子,却要一个孙辈来给你扛!待我打他十掌八掌,看你还能不能医?”但见他高举右手,鲜红的掌心转眼变成深紫,紫中透黑,再一转眼,整个手掌都变了黑色。毒手罗汉哈哈一笑,一掌向无忌当胸拍下!
哪知他的笑声未落,无忌的笑声已自耳畔响起:“老秃驴,小爷就如你所愿,让你打十掌八掌,我若不死,你再让我刺十个八个透明窟窿,看看我们俩谁先死,怎么样,这个赌你敢不敢打?”海老人仍是闭日端坐,不疾不缓地说道:“毒手罗汉,以你的身份,连这么一个赌都不敢打,却只知欺侮小辈,简直下流无耻!”毒手罗汉见无忌面带微笑,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不禁疑云大起,心道:“就算练有十三太保横练硬功,又或练成了金刚不坏护体神功,也受不起我一记毒掌,这小毛孩是谁,居然敢大夸海口,以血肉之躯接我十掌八掌?难道这小子当真不怕死不成?”
无忌上前一步,双手叉腰,又大喇喇地问道:“老秃驴,你不声不响地却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赌你到底敢不敢打?你刚才不是很嚣张的吗,怎么现在成了哑子了?”毒手罗汉心中一转,哈哈干笑几声道:“海老儿,我自信我秘制的毒药练成毒掌,天下无人能解。也罢,我便如这小娃娃所订赌约,我打这娃娃三掌,若然你的金针妙术确能解我毒掌,我就服了你了,我们两家的二十年恩怨,也从此一笔勾销,怎样?”
海老人离座走出茅屋,皱眉说道:“以人命为儿戏,伤天害理,莫此为甚!”毒手罗汉仰天大笑道:“雷霆雨露,莫非天德,莫非天恩,你是武林皆知的世外高人,怎地如此迂腐?我打这小娃娃三掌,若是你医好了,那是你毕生一大成就,若是他给我打死了,那就证实了我的毒掌普天下确是无人可解。这个小娃不论生死,之于你我都大有益处。再说,区区一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无忌哈哈笑道:“你光打我,打完了我没死,那又当如何?”
纽祜禄心想这位小兄弟胆子也直是大得没影没边,但转念一想:“难不成无忌在天山的时候便有所奇遇,果真练成了不世奇功,却没在我们面前显露出来?”心想他既然敢于口出大言,就未必无因,当下从海老人背后走了出来,笑道:“你打无忌兄弟三掌而我无忌兄弟不死,我无忌兄弟再在你身上刺三个透明的窟窿,那才是公平赌约,童叟无欺。”
毒手罗汉怪眼一睁,冷冷说道:“好,我先打你三掌,打完之后便让你刺三剑,双方皆不许还手,也不许旁人相帮!小娃娃,你准备好了没有?接招罢!”右手一伸,轻飘飘地便一掌拍了出去。他这毒掌掌力六十年来苦练不缀,气运于掌,掌心浓黑如墨,掌势飘忽不定,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啪的一响,这一掌正正拍在无忌的胸前。无忌一呆,猛地里胸口犹受巨锤一击,当下立足不定,腾云驾雾般向后飞了出去,重重摔在雪地之上,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洁白的雪地给染成了一片刺目的殷红。
要知毒手罗汉这一脉的掌力功夫乃是传自明末西北大豪蒲卢氏。蒲卢氏最后一位嫡派传人蒲卢一坚当年仗家学打遍北六省无所抗手,武林中说起“催命夺魂、铁掌蒲卢”,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蒲卢一坚死后,蒲卢氏再无传人,这门掌法绝学遂流入邪派,后来为毒手罗汉的师父天冥老人所得。天冥老人皓首穷经,前后两代,以蒲卢氏掌力为基、搜罗天下百毒为辅,练成名传黑白两道的毒掌,传给毒龙天尊、毒手罗汉和千手阎罗三个弟子。毒手罗汉击向无忌的第一掌忽吞忽吐,闪烁不定,可谓极尽蒲卢神掌之威,但他打完了第一掌之后,心中居然隐隐发毛。按理他掌心剧毒天下无人能解,这一掌去势沉重,就算一击之下不能致无忌于死,掌心剧毒也能要了无忌的小命,但无忌只是口吐鲜血,却全无一丝一毫的中毒之状,饶那毒手罗汉一生精明,也无法想通这到底是为何?!
明月看见无忌倒地吐血,心中大急,三步并两步抢到无忌身旁,伸手相扶,口中啊啊叫得两声,却又无法说话,只急得眼泪扑簌簌而落。
无忌用力咳嗽几声,又吐出一口血沫,淡淡一笑,摇了摇手,道:“姐姐,我死不了。”说着扶着明月的手慢慢爬起身来,对着毒手罗汉嘿嘿嘿地笑了几声道:“你已打过了一掌,还有……还有两掌。”
毒手罗汉击了他一掌,已试出他的内力其实浑厚无比,若通晓运气之法,其功力之深湛几乎可与己比肩,心中暗自惊诧,不禁稍软了口气,对无忌说道:“小娃娃,今此间之事乃是私人仇怨,全然与你无干,我劝你别要多管闲事,保住自己这条小命要紧!”
无忌轻轻将明月推开,挺着胸脯哈哈一笑道:“自来愿赌服输,你是说刚才那一掌我白挨了么?”毒手罗汉见他愈加有恃无恐,心中更加发毛,涩声道:“你硬充英雄好汉,那是自己找死,怪我不得。”右手一起,风声猎猎,又是一掌直袭无忌胸口。他掌发中途,蓦地手臂斜弯急转,手掌竟从直击须臾变成横拍,重重一掌,击中了无忌背心。这一掌之力较之第一掌犹有过之而无不及,无忌吃了这一掌,直似一团败絮一般横着飞了出去,又是啪哒声响,从半空中重重摔下。
凤栖梧看得腿软手软,脑海当中一片空白,语无伦次地向段永炎说道:“快,快去瞧无忌伤得重不重。”这时雪后初霁,山风已止,浓雾散开,阳光灿烂。段永炎刚向前踏出一步,但见三丈以外无忌挣扎着慢慢坐起,突然上身一倾,一大口鲜血化作一团红色雾气激喷而出。他深深吸一口气,终于再度硬生生站起。他身子微微发颤,忽地想起十二岁时那位不辞而别的“叔叔”教他的运气法门八字口诀“魂不内扰,神不外泄”,心下豁然有悟,双腿微分,手抱阴阳,气存丹田,依照那位“叔叔”传授的法门运气调息,片刻之间,只觉丹田中暖烘烘真气流动,顷刻间便遍行于四肢百骸。
此时此地,他少时修习的天山须弥神功、天龙寺心法,那神秘“叔叔”所传的反先天神功和逆行真气之法两正两邪水乳交融、正邪合一的内功的威力,这时才真正地显现出来。他外伤虽重,但内力真气却是半点也没损耗,这不仅仰仗了他少年时便机缘巧合下练成的正邪合一的内功之助,更重要的是在峨眉山时端木含瑛亲手给他改制的乌金蚕丝衣,挡下了毒手罗汉掌力中蕴含的剧毒。那身襁褓中所衬的里料皆是双层,端木含瑛将襁褓拆开之后把乌金蚕丝的双层里料改作单层,正好足够制成一件小褂给无忌贴肉穿着。毒手罗汉毒掌虽然厉害之极,毒素全都给这乌金蚕丝改成的小褂挡下,纯粹的掌力打到无忌身上,又给他深厚的正邪交融的内力化开,是以无忌虽是呕血,并未伤及根本。
毒手罗汉打完第二掌,双眼望着自己那一双乌黑的手掌,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怪异表情。
他打无忌的第一掌乃是“蒲卢铁掌”中的一招,用了四成功力,满拟要将无忌这么一个武功低微的大孩子毙于掌下,用到四成功力已是绰绰有余;第二掌更加到七成掌力,料想纵不能将无忌一掌毙命于当场,至少要叫他筋断骨折,重伤倒地,再也无法动弹。无忌只挨了两掌便伤重不治,两人之间的赌约自是再无效力,剩下那五人便是自己砧板上的肉,任自己随意宰割。哪知无忌卧地半晌,便又挣扎坐起,实是大出他意料之外。饶是毒手罗汉作恶一生杀人如麻,遇上今日这等异事,亦觉冷气起于背心,浑身汗毛倒竖,眼望双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呆立于三丈之外,大声说道:“喂,臭小子,你若是不敢接我第三掌,趁早给我滚得远远的,我手下留情,绝不杀你,留你一条狗命!”
娄鹰扬也大声道:“毒手罗汉天下扬名,乃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前辈高人,他既说了留你一条性命,便自会守信守诺,不来跟你这后生小子一般见识。他老人家只不过见你如此大胆狂妄,这才出手教训你,难道真的会要了你的性命不成?只要你开口服软,何愁性命不保?”他出身名门正派,乃是嵩阳派老掌门赵尊贤的首座大弟子,虽落到为人仆从的境地,毕竟还有几分仁义之心,尚重江湖义气,对无忌挺身而出,为自己同伴甘愿换打之举不由大为钦佩。他这么说,实是拿话“挤”住毒手罗汉,只待无忌开口求饶,便教毒手罗汉只能依诺而行,不再向无忌施以夺命毒掌。毒手罗汉怎料他有回护无忌之意,只顾胡思乱想这小子怎地连吃我两记重手居然不死,哪来得及想娄鹰扬的语带双关?
无忌站着调息半响,体内真气流转,登时止住呕血,面色也渐渐由苍白转为红润。他心性聪明,把娄鹰扬的话句句听在耳里,知他是暗中有心回护自己,那一番话一说,使毒手罗汉不能再对自己痛下杀手,不由得心中感激,睁眼说道:“季布一诺千金,千百年来传为美谈,高无忌不才,亦知重信守诺乃江湖中人之根本。我既应了这个赌约,是生是死早已置之度外。老秃驴,你还有最后一掌的机会,你打还是不打?”
毒手罗汉见他只是稍作调息运气,立时便神完气足,暗暗叫苦道:“这小子当真邪门。第三掌若不能取他性命,难道真让他在我身上搠三个透明窟窿不成?”当下大是心虚,道:“为人处世当有自知之明,你若怕死,那便乘早走开,犹未为晚。老衲掌下素不饶人,只要你开口服软,老衲今日对你破一破例也当无不可。”无忌哈哈笑道:“我不到六岁,妈妈便教我遇上何等艰危、碰上什么厉害人物,都不可失了骨气,向人讨饶求救。后来拜了师父,师父传我天山武功,又教我但为义气之故,当得视死如归,方是好汉。小爷我身着磨难,绝不今求你半句一字!还有最后一掌,你只管来打,打完了小爷的宝剑便拿你这老秃驴当羊肉串儿穿着玩!”
毒手罗汉纵横一生,从未遇今日之怪事,更从未见今日所见这般倔强古怪的少年,心想:“我第三掌一出,非要让他七窍流血,当场暴毙不可,否则我毒手罗汉在江湖中颜面何存!”当下左袖一拂,第三掌正要拍出,忽远远有人叫道:“毒手罗汉,掌下留人!”这声音有如针尖刺耳,人人听了,皆觉极不舒服。
只见山坡西北角上树林中一个白衫男子风驰电掣般急奔过来,他奔行甚急,但足下积雪不起,便如是在雪地上飘浮着一般。那人奔到跟前,众人一望,但见那人背上斜背一口黑沉沉的带鞘长剑,身形短小,形似猢狲,面容枯削,全无血色,就像一张死人脸一样毫无生气!
那人旁若无人地走到离无忌三丈开外,上下打量了一阵,尖声一笑道:“好小子,你可真有种,敢硬接毒手罗汉的掌力!毒手罗汉,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不得本事,这第三掌便由在下代领如何?”毒手罗汉心中大松了口气,心想有人半途插手进来,三掌三剑的赌的立时便可作废,当下问道:“你是谁?”那人道:“在下公羊无伤。”
“公羊无伤”四字一出口,敌我双方各人登时面面相觑。公羊无伤之名,这二十年来在江湖上着实响亮,武林中人说他武功之高,跟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几大高手实已差不了多少,他孤身游行,为人非正非邪,性情乖张怪涎,行事全凭一己好恶,与人动手过招,掌下从不留半分情面,江湖中无人知他师承来历,更不知他住在哪里。而且此人素性睚眦必报,谁招惹了他,管你男女老幼,他必是用尽一切可以想得到的法子和手段挟仇报复,非逼得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肯罢休,天下武林,谁敢与他为友?
毒手罗汉是个武学大宗师,也听过公羊无伤在江湖中的名头,斜眼一瞧,见公羊无伤不过四十四五岁年纪,但一双眼睛犹如利刃冷电,寒光四射,气势慑人,当下冷冷的道:“这小子是你什么人,你凭什么代他接我一掌?”公羊无伤尖声一笑,道:“我跟他素不相识,见他年纪轻轻,倒是十分有义气有骨气,不像武林中那些假仁假义、沽名钓誉之徒,心中大为欢喜。可惜这小子武功一塌糊涂,否则我倒十分乐意指点他本事,让他拜在我的门下。”
毒手罗汉听了,便转头对无忌道:“小子,你若还想多活几年,这时候走,还来得及,我和尚说过了的话依是管用,绝不再动你一个指头。”无忌道:“小爷可不是贪生忘义之辈,说好了三掌换三剑,那便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三掌换三剑,绝不反悔食言,你要打便打,啰唆什么!”公羊无伤点了点头,竖起大拇指道:“好小子,你有种!毒手罗汉,咱们一笔归一笔,你打死了这小子,回头我公羊无伤有样学样,便将你徒子徒孙杀得一个不剩,教他们个个死无葬身之地。我公羊无伤保证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毒手罗汉生平作恶无数,虽见眼前情势恶劣,竟对公羊无伤的威胁丝毫不为所动,对无忌狞笑一声道:“小子,你只好怨自己命苦,阎王面前,可别怪毒手罗汉半点余地不给你留。”手臂缓缓伸出,全身上下骨骼发出爆豆一般的脆响,响声未绝,右掌微微一晃,已向无忌胸口拍出。
这一掌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一掌既出,使上了全力,丝毫不留余地。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毒手罗汉这一记无双重手已正正打在了无忌胸口。
旁观众人忍不住齐声低呼,只道无忌被这排山倒海般的一击,必是骨肉尽碎,断无生理。哪知无忌吃了这一掌,蹬蹬蹬蹬蹬蹬蹬,向后一直连着退出七步之远,脸露讶色,竟自好端端地站着,毒手罗汉却是面如死灰,黄豆大小的汗珠一滴滴地滴落在僧袍之上,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掌,浑身微微发抖。
原来毒手罗汉一掌打着无忌的胸口,无忌少时便修成的护体真气澎湃激荡,立刻自然而然生出反应。那神秘的“叔叔”十二岁时教他的逆转筋脉、混合阴阳之法,是令人所受攻击越重,功效越大,阴阳倒转,外力稍一及身,立被化为乌有。这门功法与无忌所修习的须弥神功、天龙气功及反先天神功的功效相较,威力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但这门逆转筋脉、摩弄阴阳的内功威力亦有其功,毒手罗汉刚猛无俦的掌力一攻入无忌体内,犹如江河入海,又似水乳交融,登时给化得无影无踪。这中间的道理,无忌所知尚浅,自是无能理会,无忌固然茫然无所知,毒手罗汉愈加莫名其妙,恍似梦游一般。
毒手罗汉简直惊诧莫名,他从击向无忌的这一掌的反震之力,试出了无忌内功之深湛,实是大大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但更令他不解的是,他的毒掌不但可以开碑裂石,毒力之猛,更可直透脏腑,无忌的内功再好,也总会毒性发作,但现在三掌如约打完,无忌脸上竟然没半丝黑气,别说中毒,目光反而变得越发神采奕奕、炯炯有神。
公羊无伤看了无忌好一会,忽地哈哈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看样子是我小看了你了。秃驴,三掌打完,你认不认输?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