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我感觉我把我一生的路都走完了。

小宝的父母（三十九）

那天晚上，我牵着他一路慢慢走……走着走着，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一晚上，我把我这一生的路都走完了。

妞妞说完这句话，伸手捋了一捋风吹散在额前的头发。她抬眼望向空中，那脸色和月色一样生发出冷冷的寒气。

“有时一个晚上……能耗尽一个人一生的激情。”邓刚翻了一个身，侧面而卧。他对自己突发的感悟，有些骇然。

我牵着他走进旅店时，正在柜台里坐着打瞌睡的旅店值班员工，只是抬了抬眼，连招呼都没和我们打一下。他们久经沙场，已经锤炼的见怪不怪了。

上到第二层楼，傻瓜猛地一下站住，拍了一下脑袋，说：

“哎呀，我忘了。出门前，我把房门钥匙忘在房间里了。怎么办？”

我装着信以为真，对他嬉笑着说：“怎么办？你现在该承认自己有些呆巴了吧。不怪我喊你傻瓜了吧。这么大个人出门还忘了带钥匙，像个把钥匙挂在脖子上，上学的小学生。”

他神情沮丧的看着我。

“装得真像！”我心里想。要不是我知道，他挎包里有封厚厚的遗书。我说不准还真会被他这种表情骗过，真信他了。

“得，你在楼梯上坐一会儿吧，我下楼去拿。旅店里都有备用的钥匙。没多大事。”

他点头。听话的坐在楼梯上。

我为什么不告诉他，房间的备用钥匙就在我挎包里呢？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已经进过那间房了。

生活中，人们时不时都在串演各种角色，一个个比舞台上演得还精彩。细想想……整个人间看穿了就是个大舞台。各种各样的人不但是这个舞台上最出色的演员，且一个个都是独步古今的特色演员。

“我不说话，点头可以吗？”

听完妞妞这段精辟的言论后，邓刚当时脱口而出这句话。

他记得，妞妞看了他一眼。可那眼神却又让邓刚真真切切的感觉到：明明她在看他，可她眼中就是没有他。多年后，邓刚回忆起那晚的情景，还是能感觉到一阵阵透彻心扉的寒意。

妞妞看了他一眼。

就只看了他一眼。

又接着自己的话头继续讲。

我跑到一楼，高声喊了一声：服务员！然后低声对他说，我哥生病了，发高烧。旅店有没有便民小药柜之类的服务？服务员点点头，说：“你想买退烧药？”

我点头。

他打开木柜下面的一个抽屉，一边跟我拿药一边对我说：他这里还备有治拉肚子，治呕吐，防晕船晕车的药，问我需不需要？他说，这些药都是外出旅行的人们常备的药品。

我拿了退烧药，付完钱，表示非常感谢。别的药暂时还不需要。有需要，我一定会来找他买。我夸现在的旅行业越做越细，服务工作越做越好。他笑了。

我把药放进挎包。回头上到楼梯拐角处，估摸着值班员工看不见了，从挎包里掏出钥匙捏在手上。

我走到傻瓜跟前，晃着手中的钥匙，笑嘻嘻说：“旅店值班的人说了，把钥匙忘在房间的，他不是第一个。”

“看来，世上的傻瓜还不少。”他忍着难受，撑着笑说。

可他那脑门暴突的青筋和发紫的嘴唇，是一个假笑能掩盖得住的吗？我只是不说而已。装傻卖呆谁不会。

我把他扶起来。“如果他现在是一个小孩，我会把他背起来走的。”这个想法一从脑海里冒出来，我就有点奇怪，自己怎么开始心疼起这个傻瓜了。

邓刚记得妞妞说这句话时，他看了她一眼。那眼里包含的意思是：你早开始心疼他了。

进到房间，我立马就得为我的一个谎言买单。

是哪个聪明人说的呢？谎言就像朝水里丢了一颗石头，然后石头荡起涟漪，一个圈套着一个圈，没完没了。

哼哼，你笑了。你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吧。谁能一辈子不说几次谎呢？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我发现大多数人一辈子，总是在谎言和真言的混搭中过日子。有些是自己说的谎话；有些是别人说的谎话，世界就变得糊里糊涂，真真假假。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活的长久的多半是，真不真假不假的糊涂人。

我认识傻瓜以前说的谎话，多半是怕我父母担心，很少。认识傻瓜以后，我是一个谎话接着一个谎话。一个谎话比一个谎话大。父母早已担心上了。只是他们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心，在我面前装着，不说穿。

那天晚上我说的最大一个谎言是：我没进去房间。可现在房间书桌上，放了一个不锈钢饭盒。怎么讲？

傻瓜看了一眼饭盒，走过去打开——里边是一盒饺子。

他转脸看着我。

我装作毫不在意的一笑，说：“哦！那是我来时从家里带的一盒饺子。本想着找到你和你一起吃晚饭的。谁知一进旅店大门，就碰到店里搞卫生的阿姨。可巧这个阿姨还记得我。我就向阿姨打听你来过没？阿姨告诉我，说我哥已经在这儿住了两天了。今天早上出去，还没见人回来。

“我就请阿姨把这盒饺子，帮我带到我哥的房间去。我哥和我嫂子怄气，逃出来几天了，家里着急。我要赶紧找他去。”

他起先默默听我说，慢慢神色缓和下来，待我说完，他脸上竟还浮起来一层浅浅笑意。

他走到床边坐下，看着我说：

“没看出来。你要搞文艺创作，肯定是一把好手。”

“那是。”

我脸不红，心不跳的回应。

你看，谎话一旦开头，人就像走下坡路时摔了一跤，顺势一路滚下去，势不可挡。

趁他眼睛看着饭盒，不再说话的当口。我走进卫生间，把浴缸擦洗了一遍，放上温水。他浑身汗透了，我想让他洗个温水澡。然后喝药，然后美美睡一觉。我记得有一次我爸发烧时，我妈就是这样做的。

浴缸放好水后，我走出来，看见他用手在不锈钢饭盒上轻轻摸挲。

“干啥？想吃啊？”我笑着问。

“想。我想把这一盒饺子都吃了。只是可惜呀！我吃不成了。没这口福。”

他说话时转眼看着我，眼里有无限眷恋之意。我很奇怪：一盒饺子，至于吗？

“这饺子要放一晚上，恐怕味儿就变了。这样吧，你把它送给楼下的那个值班人员，别浪费了好东西。”他对我说。

“好主意。就这么办。还是你想事情周到。”

“小聪明，大糊涂。”他嘲讽般的对我一笑。

我把饺子拿下楼送给了值班人员，值班人员非常高兴。

我告诉他，饭盒是我向他们旅店姓李的领班大哥借的。明天下午他来上班时，我们已经走了。麻烦他把饭盒还给领班，并代我向领班大哥致谢。

他满口答应。笑着叫我放心。

夜深沉，冷月伴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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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作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