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世界凶险难测,战争一触即发,作家房龙感叹,人类进入了一个“最不宽容的时代”。
因此,他打算以“宽容”为话题,写一本书,带领读者回到古代,从头检讨祖先的愚昧和偏执带来的不宽容。
房龙早年干过记者,当过老师,教历史,学校对他的评价是,上课颇受学生欢迎,但无助于学生提高成绩。
后来,房龙转行写作,并快速成名。
1925年,《宽容》出版,在那个残暴和充满欺压的年代,《宽容》吸引了无数人,因为人人都渴望一个宽容的社会。
但房龙说:
如今距离宽容一统天下的日子,还需要一万年,甚至十万年,也就是说,宽容只是一种梦想,一种乌托邦。
1940年,《宽容》再版,房龙在后记中说:
宽容并非一味纵容,如今我们提倡宽容,即意味抵抗那些不宽容的势力。
而今,近百年过去了,世界依旧没能真正迎来宽容,某些莫名其妙的观念一旦流行起来,就会形成一种偏见,压迫其他与之不同的观念,所以,很多人依旧小心翼翼地让自己合群,因为一旦不合群,就会受到群体的排挤。
这种排挤,本身也是一种“不宽容”。
01在《宽容》的序言里,房龙讲了一个故事:
人类在平静的无知山谷中幸福地生活,一条知识的小溪静静地流淌,它源自往昔的山脉,消失于未来的沼泽。
人们对这里的生活,心满意足,他们固守着旧有的一切,如同固守着一个不可违背的教条。
某个心生好奇的孩子,询问山外边的世界时,周围的人,就会带着一种恐惧的眼光,而那些年迈的老人,则会严厉地训斥他胡思乱想。
在无知山谷里,越是年迈的人,越是受到尊敬,他们说的话,越是代表权威,因为他们活得最久,对教条的教诲已经毫不质疑了,谁要是胆敢否认祖先的智慧,谁就会遭到体面人的冷落和疏远。
那些违背教条,胆敢走出山谷的人,无一例外,都只留下了累累白骨。
但还是会不断有人出去,想要探寻外在的世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一天,山谷的宁静被打破了。
一个胆大包天选择离开山谷的人,伤痕累累地回来了,人们交头接耳,觉得这一身伤痕,就是对他违背祖先智慧的惩罚,因为祖先明确地告诉他,不要好奇,不要走出山谷,不要探寻另外的生活。
天一亮,全村的人都知道,他回来了。
在村子的一角,德高望重的长老们,低声嘟囔着愤怒的词句,律法毕竟是律法,权威毕竟是权威,他违背了长老们的意愿,就是罪不可恕。
他必须被审判,因为律法必须遵守,权威不容质疑,整个村子都赞同的观点,不容反驳。
他被带到集市上,人们开始审判他,他们不准他讲话,可他偏要讲话,他拖着受伤的身体,缓缓地站起来:
我的脚踏上了新鲜的土地,我的手感觉到异族的抚摸,我的眼睛看到了奇妙的景象。
他说,山外面,有肥沃的土地,有美好的生活。
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父亲的花园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一旦他开始探寻外在的世界,德高望重的老人就会抱着律法,告诉他:
大山是神的,对山那边的事物,我们应该一无所知,这种神秘感要一直保持,直到世界末日。
他说,他已经找到了通向外面的世界的道路,他要带领他们奔向那里,可是人群里发出了恐惧的叫声。
长老们愤怒不已,他们高喊,亵渎,这是对神的亵渎,他居然敢嘲弄一千年前定下的律法,他该死。
于是,人们杀死了他,用沉重的石块。
当某个观念占据着统治地位的时候,任何与之不同的观点,都会被当成离经叛道。
可谁对谁错,只有神知道。
02房龙的故事并没有讲完。
不久后,无知山谷发生了一场大旱,知识小溪的水干涸了,庄稼在田野里枯萎了。
无知山谷中饥声遍野。
可长老们觉得,这是神对他们的惩罚,他们只能乖乖接受。
随后,无知山谷里,半数的人因饥寒交迫而死,对活着的人来说,山那边,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可律法却说,不行。
律法必须遵守,长老们便是律法的守护者,他们不允许有人违背律法。
然而,一天晚上,忍无可忍的人们,不顾长老的权威,爆发了叛乱,决定离开山谷,他们不能放弃更好的生活的希望,而在饥饿里等死、煎熬。
长老们的权威被推翻了,人们走出了山谷。
在最后一辆大车离开的时候,长老们拦住了车,跟着人们离开了山谷。
他们沿着那个被他们杀死的人留下的路,走到了山外面,他们看见了绿色的牧场,原来,那个先驱者说的,都是真的。
而先驱者被他们杀死,尸体化作了白骨,化作了泥土,消散于天地之间。
人们交头接耳:
对这件事我们的确感到愧疚,不过,假如当时我们知道真相的话,当然就······
他们在这里安居乐业,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人们,在树荫下乘凉。
房龙说: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过去,也发生在现在,希望将来不再发生。
然而,将来一直没有来,因为这样的事情,一直在发生。
某种偏见一旦流行起来,成了大多数人都遵从的东西,就会变成一种灾难,因为它会变成一种工具,一种压迫和控制他人的工具。
这种观念也会成为少数人束缚自己最强有力的无形的枷锁。
03不可否认的是,自从有了人类,就有了偏见,就有了不宽容。
因为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看法,当看法不一致的时候,每个人都想要证明自己就是对的。
于是,人们要求宽容。
什么是宽容?
《大英百科全书》这样解释:
宽容:容许别人有行动和判断的自由。对不同于自己或传统观点的见解能够容忍和接受。
这就是人们的要求,从古到今,人们一直在争取宽容,就是因为这世界一直充满不宽容。
在社会的最初,人们不懂因果法则,只是简单地认为,一切都是被率先决定好的,一切事情都被认为是由看不见的神灵操纵了的,所以他们生活,必须遵守那些能够平息神灵怒火的律法。
后来,那些被遵守的东西渐渐成了禁忌,不可探寻,不可怀疑,只需遵守。
更可怕的是,人们觉得,这样的生活已经很好,因为他们压根就无法想象更好的生活。
于是,如果有人胆敢质疑这种生活的不合理,一定会被视为对神灵的挑衅,要被狠狠地处罚。
他们不懂宽容,只有蛮狠的偏执和无知。
当然,那是在今天看来。
命运,从前往后看,一切都会变得清楚。
在房龙看来,人们为宽容做的斗争,是从人的个性的觉醒才开始的。
一开始,哲学家们思考世界,探索世界的本质。
到了苏格拉底,他将哲学从天上拉到人间,去研究人应该怎样生活。
于是,他终其一生,都在告诉世人,他们正在虚度年华,过着毫无意义的生活,他们将大把的光阴虚度在无意义的事情上,他们忘了自己的灵魂。
苏格拉底宣称,人的内心,是世间万物的最终评判标准,塑造命运的不是神灵,而是我们自己。
他四处找人辩论,企图将真理之水洒向更多的人,让他们试着思考自己的生活。
然而,他的行为,挑衅了权威。
于是,苏格拉底被杀了,死于他人的偏见和无知,死于不宽容。
一种新思想或者新观念的出现,哪怕这种思想或观念是很好很好的,最先受到的,也不是欢迎和接纳,而是抵触和打压。
因为,新的东西,总是会对旧有的观念形成冲击,
那种冲击,可能还会让从旧有观念里获得好处的人受到威胁,于是,他们便去打压,以便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
04纵观世界会发现,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东西,总会成为压倒一切的存在。
基督教兴起之后,迅速统治了一大群人,本来宣扬的是爱,可是在里面也难免会有许多不宽容,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地位,他们排斥异教,而且手段残忍。
但基督教一开始的时候,也是处处遭遇排斥,在很多人眼里,这些基督教徒能与死人说话,有些人说他们会拐走小孩,割断喉咙,把血涂在稀奇古怪的上帝祭坛上。
但耶稣死后,基督教还是迅速统治了世界,因为他们给正在受苦的人民一种新的希望,他们的受苦是赎罪,他们死后可以进天堂。
然后,此后很多很多,欧洲世界都进入了一种宗教“专制”的时代。
在漫长的历史中,这种“专制”犯下了许多“不宽容”的罪。
公元527年,查士丁尼成了东罗马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这位塞尔维亚的农夫,对书本知识一无所知,认为读书无用,出于他的命令,古雅典的哲学学派,全都被压制下去。
这位权威者,大概是觉得,你看我,不识字,依然统治了罗马,再看那些读书的人,还是埋首书斋,甚至穷困潦倒。
无独有偶,前几年,我们这个现代社会,也爆发了一场读书无用论,因为很多读书不多的人,挣得比读书很多的人更多。
于是,大家都说,读书有什么用,花了那么多钱读书,挣的还没没读书的人多。
然而,这里面始终有一个观念充斥着,那就是用挣钱多少去衡量读书有没有用。
事实上,读书,不仅仅是用来挣钱的,更是用来生活和做人的,也是为了学会“宽容”。
05在漫长的历史之中,人们为了对抗“不宽容”,为了追寻宽容,付出了太多的努力,流了太多的鲜血。
但这种追寻,仅限于一些已经觉醒的人之间。
对于没有觉醒的人,无所谓宽容与否,只要不死,他们就什么都可以忍受。
启蒙运动开始后,一切都开始变化,蒙昧被启迪,人性在觉醒。
伏尔泰是启蒙运动的大师,伏尔泰是个公证员的儿子,体弱多病,命运又将他丢进这样一个时代,要么溺死,要么挣脱出来。
伏尔泰从小就很古怪,为了让他变得正常,父亲将他送进教会学校,希望严肃的教会可以消除儿子的古怪。
16岁,他开始学习法律,并尝试写作,还经常在咖啡馆为朋友们朗诵文学新作,这是一件危险的行为,一般被认为要下地狱。
成名后,伏尔泰变得更加奇怪,他的剧本连续上演45个晚上,轰动一时,打破了当时的记录。
这一成功,让他成了有名的才子,然而,他口没遮拦,出口讽刺人,结果被打了一顿,鼻青脸肿,头上缠满绷带,伏尔泰愤怒不已,要找打他的人决斗。
然而,决斗还没开始,伏尔泰就进了监狱,此后遭受了流放的惩罚。
在外面的世界走了一圈,伏尔泰也接受了不同的文明,老年之后,伏尔泰虽然没有主动争取宽容,但他奋力反抗不宽容。
和伏尔泰同时代的卢梭喊出了那著名的几句话:
人人生而平等。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而不在枷锁之中。
强力创造了最初的奴隶,奴隶的不反抗让他们永世为奴。
这些优秀的人,如同一盏灯,为人们照亮了一些路,然而,很多人即便知道,也不敢前进。
房龙说:
历史谨慎地揭示了自己的秘密,它已经给我们上了伟大的一课。
人用手创造出来的东西,也可以动手将它毁灭。
这是一个勇气的问题,其次便是教育的问题。
若我们自己不去追寻,我们渴望的美好的东西,也许永远不会到来,就算到来了,那也是因其他人奋力追寻而到来的,而不曾为此努力的人,只不过是坐享其成。
同样的,对那些不合理的东西,我们如果不去反抗,他就会永远不合理下去,压迫完我们这一代,又继续压迫下一代。
061789年,革命爆发。
那座标志着达官贵人的荣耀和庶民的苦难的古老大厦,终于坍塌了,它的名字叫法兰西帝国。
那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对法国而言,这意味着封建体制的终结,大幕落下,社会上的污泥被荡涤得一干二净,一切都重新开始。
然而,不宽容也随之而来。
十年前,要是有人说当权者只是依靠上天的恩典度日,有时也会出差错,“不宽容”就会把他们送上断头台。
现在,谁要是坚持认为,人民的意愿不一定是上帝的意愿,“不宽容”也会把他送上断头台。
一些人觉得自己终于摆脱了“一贯正确的人”加在他们头上的枷锁,但他们却接受了另一种“一贯正确的书”的指挥。
另外,《人权宣言》还规定:
不得干预任何公民依照自己的观点安静地寻求自己的道路的自由,只要他的观点不扰乱各项法令和法律制定的社会秩序就行。
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不宽容呢?
房龙说,恐惧是一切不宽容的起因。
群狼不会容忍一只与众不同的狼,因而必然要设法除掉这个触了众怒的不受欢迎的伙伴。
因此,不宽容是集体自卫的一种表现。
他们害怕自己的权威被挑衅,害怕因不同而给自己带来灾难,于是便扼杀一切不同,试图让所有人都遵守同样的规矩,拥护同样的观念。
因此,房龙说:
只要这个世界依旧被恐惧所支配,谈论黄金时代,谈论现代和发展,完全是浪费时间。
因此,当一个人被恐惧支配时,你告诉他,不必恐惧,去反抗,他会反过来怨恨你,因为他会觉得,你在害他,想让他死,想让他身败名裂。
他不会去改变,他反而会联合自己的同胞,抵触你,甚至杀死你。
这是这个世界的悲哀。
这是人性的悲哀。
幸好,总有人无惧死亡,无惧排斥,无惧被万人唾骂,无惧被挤出这个世界之外,也要去走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路,与任何人无关,他因此挣脱了一贯压制他的观念,获得了真正的自由,至少是他想要的自由。
07距离《宽容》这本书初版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百年。
不宽容的事情也还有,但比起过去,已经好了很多很多,至少,你不会与大多数人的信仰不同,而被视为异类,被推上绞刑架,你也不会因为与大多数人背道而驰,而被他们无情扼杀,你不会因为说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想法,而被抓进监狱。
然而,人们还是战战兢兢,寻求合群,害怕被孤立,于是不敢做自己。
这不是不宽容的罪,这是他们自己的懦弱和恐惧造成的。
或许跟这个世界有关,世界放开了他们的手脚,却禁锢了他们的内心,一个死去的灵魂,支撑不了一种鲜活的生活。
若是没有勇气和力量,我们只会在原有的生活里打转,除非世界末日到来,将一切毁灭,否则,生活就还是原来的样子。
所以,记住,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文|不有趣灵魂&素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