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姐爱上了世仇家的公子，除了我谁都不知道。

我劝她分手吐沫都说干了，小姐愣是不听。

俗话说一日为奴婢，终身为奴婢，我只能亲手替小姐提前挖好爱情的坟墓。

……

我是南城赵家嫡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名唤碧珠。

我幼年时被拐子拐走，转卖了好几手，才被小姐赵姝姝买下。

小姐是个性子良善的，从不苛待下人，尤其对我这个贴身丫鬟极好。

而我们南城赵府，与北城的李家是世仇。

赵李两家祖上尚未发迹时，本是相邻而居的，关系甚是融洽。

可有一天，李家的幼子和赵家的长媳通奸被发现后，两家大打出手，甚至闹到了官府。

这件事当时闹得整个碧月城百姓都知晓了，最后以李家幼子和赵家长媳双双自裁落下的帷幕。

自此以后两家便是死仇，相继搬离了老宅，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再无来往。

去年上元节，小姐央着我跟她换上小厮的衣服，偷偷溜出府去街上看花灯。

看着小姐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我坚定地摇了摇脑袋。

每逢上元节，街上看灯的人熙熙攘攘，常有人贩子混入其中。

万一出点事，老爷和夫人定会打断了我的狗腿。

可是耐不住小姐的哀求，我还是陪她从后门的矮墙处爬了出去。

看着远处摩肩接踵的人群，我微微有些头疼，只能紧紧地盯着小姐。

小姐出生在赵家发迹后，自小锦衣玉食、仆从环绕，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所以她一直羡慕府外的自由。

小姐左手拿着兔子灯，右手拿着荷花灯，面露纠结：“碧珠，你说我买哪个好呢？”

我叹了口气，看向卖花灯的老板：“两个我们都要了。”

小姐“吧唧”在我脸上亲了下，说碧珠对她最好了。

我牢牢地跟着小姐，路过卖面具的摊子时，我拉着小姐买了两个最丑的面具。

看着乖乖戴好面具的小姐，我这才松了口气。

可谁知就在我转身给小姐买饴糖时，小姐就被一个身材健壮的汉子扛在肩上掳跑了。

我扔下手里的饴糖就追了上去，可是人头攒动，眼见着那人扛着小姐越来越远，我急的眼泪都掉了下来了。

“抓人贩子！抓人贩子！”我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大喊。

直追到街角的僻静处，才看到眼泪汪汪看着我的小姐，和被打翻在地的人贩子。

我搂着小姐哇哇大哭：“小姐，吓死我了……”

继而才看到小姐身边站着一位身材颀长、面如冠玉的男子。

小姐等我哭完，才红着脸说：“这位李齐钰公子是方才救了我的恩人。”

看着小姐和李齐钰对视就红了脸的样子，我心里有些不妙的感觉。

“请问李公子府上是哪一个李家？待我们回府后定会让家里登门答谢。”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碧月城有那么多姓李的人家，也不一定就是那么巧。

李齐钰含笑道：“小生是北城李家，答谢倒是不必了，这等宵小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他话落，见我和小姐齐齐变了脸色，面上露出一丝不解。

我拉着小姐转身要走时，留下一句：“我们是南城赵家的人。”

如果我早知道后来的事情会变成这样，就算小姐那晚哭出来一条河，我也不会答应陪她出府。

我小心翼翼地用锄头扒开新土，生怕惊扰了远处的守墓人。

直到累的我腰酸背痛时，才终于见到了棺材的一角。

摸着冰冷的棺木，我的眼泪不住的滴了下来。

小姐呀，你那么爱热闹的人，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里，肯定很难过吧？

小姐和李齐钰第二次见面，是跟着大少爷去书院里看蹴鞠比赛。

坐在看台上的小姐，一眼就瞥见了场下一袭黑衣劲装的李齐钰。

李齐钰也似有感应，抬头看向了小姐。

我狠狠地瞪了下李齐钰，然后把小姐的头转向了我。

大少爷和李齐钰是红黑两队的领头，两家又是世仇，这场蹴鞠踢得异常激烈。

小姐一会捂着嘴担心不小心摔倒的大少爷，一会又揪着帕子看向被撞到手臂的李齐钰。

最后虽然是大少爷险胜，却不慎摔伤了腿。

跟着到了医馆时，我瞥见李齐钰也被下人搀扶着进来了。

大夫开好了伤药，嘱咐大少爷要好好休息一月。

我拿着药进门时，看到本在隔间的李齐钰不知什么时候，竟和小姐站在了一起。

见我进来，李齐钰从小姐手里接过一个药瓶，留下一句“三日后，凌元寺后山，就匆匆离去。”

后山你奶奶个腿！

小姐见我有些恼怒，忙道：“我只是为了答谢他上次救了我，给了他一瓶伤药而已。”

我叹气：“小姐，李家和我们府上向来不和，若是被老爷知道你私下和李齐钰有来往，肯定会被责罚的。”

小姐眨巴着清澈杏眼看着我，央求我：“好碧珠……”

明知道我该拦着她，可是每当她这样瞧着我时，我就会忍不住心软。

三日后，我看着和我一样守在这里望风的李翼，不禁抽了抽嘴角。

李翼靠坐在树下，唉声叹气道：“要是被我们两家的老爷夫人知道了，我和你定会被打死的。”

“还不是你们李家祖上没干好事！”我哼了声，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李齐钰和我家小姐。

只要李齐钰敢有半点越轨的动作，我就冲上去揍他。

李翼嘟囔道：“可是犯错的人不都已经付出代价了吗。”

小姐和李齐钰依依不舍告别后，带着我下了凌元寺。

回去的路上，小姐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有了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她撑着下巴问我：“碧珠，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呀？”

我心里一突，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但是我知道喜欢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这很危险。

果然，小姐和我说的见他最后一次，以后就再也不会和他有来往的话都是骗人的。

我后来才知晓，动了心的少男少女，世俗和规矩是统统约束不住他们的。

小姐以出门买胭脂的由头，带我去了胭脂楼。

李齐钰带着贴身小厮李翼早就等在了里间。

因为怕人多眼杂，两人并没有过多的接触。

但我还是眼尖的瞧见李齐钰悄悄递了一样东西给我家小姐。

回到小姐的闺房，等关好了门，小姐从袖间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梳子和一封信。

小姐将信看了又看，捂着心口说：“碧珠，你看，他说等他中了举人就来我家提亲。”

虽然不忍心，我还是提醒道：“可是，他愿意，他家里肯定不愿意，老爷和夫人也不会答应的。”

可是小姐像是有些魔怔了，喃喃道：“碧珠，你说为什么我们家和李家就是世仇呢？”

我回答不了她的这个问题，但是我知道，要是小姐再和李齐钰接触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三月后春闱放榜，我家大少爷与李齐钰同在榜上。

听到消息后，小姐高兴极了。

可是随之就传出李家有意让李齐钰，与碧月城最大的盐商徐家嫡女联姻。

听到这个消息，我是狠狠地松了口气。

但是小姐在哭湿了几条帕子后，决定再去与李齐钰见一面，问一问他是何意。

在我与李翼的掩护下，清瘦了不少的李齐钰和我家瘦脱相的小姐终于见到了。

这一次李齐钰在我地怒视下，将小姐揽入了怀里。

“姝姝，你放心，我已经拒绝了父亲的提议，我绝不会负你。”李齐钰嘶哑着声音说。

我家小姐红着眼睛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等不守信用的人。”

在我刚要张口训斥李齐钰无礼时，李翼眼疾手快的捂住了我的嘴，将我拉了出去。

李翼有些心虚的移开眼睛：“我是劝不住我家少爷了，你又能劝得住你家小姐？”

“他们难得能见上一面，你就不要扫兴了。”

我狠狠掐了他的胳膊一把，咬牙切齿的说：“劝不住也要劝，你倒不如直接劝你家少爷和那个什么徐小姐成亲的好。”

顿了下，我又恶狠狠地说：“谁都知道这件事不可能如愿，万一东窗事发可如何是好？”

李翼见我急得团团转，只能无奈叹气。

再回到府中，小姐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活泼爱笑的小姐。

只是我愁的整夜睡不着觉，总是做噩梦。

梦里一会是老爷夫人拿着鞭子指着我问为什么不好好看着小姐，一会又是小姐可怜兮兮地求我帮她。

几日后，城里关于徐李两家要联姻的事，果然没了风声，看来是没成。

用饭时，老爷还和夫人打趣：“李家那个老匹夫倒是想得美，结果人家徐家压根瞧不上他。”

我和小姐齐齐打了个冷战，老爷，不是人家徐家瞧不上李齐钰……

在我出门帮小姐采买时，李翼装作偶遇塞了封信给我，我从袖间摸出个荷包给他。

然后对视叹气。

小姐看完了信又哭又笑的，她紧紧握着我的手说：“碧珠，他说他要上门来求亲。”

我的眉间快要拧成一个麻花了：“可是他爹娘能同意吗？”

“他说他能说服他家里，让我乖乖在家等着他。”小姐的眼里满是希冀。

半月后，我悄悄出了府，在胭脂楼和李翼碰了头。

这才半月不见，李翼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我指着他惊奇道：“难不成你也像那些小姐们一样，以瘦为美？”

“哪能啊，还不是我家少爷。”他哀怨道：“我家少爷去和老爷说了心悦你家小姐的事，还央求老爷替他上门去提亲。”

我张大了嘴：“你家老爷同意了？”

李翼浑身一抖，揉着后背说：“自然是不肯的，不仅不肯，老爷还打断了两根棍子，连带着我也挨了家法。”

闻言我也揉了揉后背，等事情捅到老爷那里，想必我也和李翼一样要挨板子的吧？

李翼接着说：“现在少爷在家正绝食呢。少爷让我和你说，让你家小姐放心，他说了会上门提亲，就一定会去的。”

我哑然，虽然我仍是不看好李齐钰和小姐，但是我也为李齐钰的决心侧目。

我带回的消息让小姐既喜又忧。

还没盼来李齐钰的提亲，事情就在不可控的时候爆发了。

春日宴那日，城主邀请城内各大世家赴宴。

我和小姐跟着夫人去了城主府的后院，男子们皆在前院。

趁夫人与别人聊天之际，小姐带着我悄悄溜到了假山处。

这里是与前院交接的地方，也是小姐和李齐钰约好见面的地方。

我和李翼紧张地四处瞧着，生怕被别人发现。

可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一道有些嘲讽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紧接着是几道窃窃私语：“这不是李家大少爷和赵家小姐吗？”

“不是说这俩家向来不和？”

“这谁知道，既然背着人在这里相见，想来是有些首尾的。”

“……”

看着小姐刹那间惨白了的脸，我的心也突突直跳。

我明白我大概是完了，回去被责罚是免不了的，只是更担心小姐怎么办。

夫人怒气冲冲地带着哭红了眼的小姐和瑟瑟发抖的我回了府，连春日宴都没有待到最后。

我跪在门外，听着屋里的动静不禁有些发抖。

向来温和的老爷厉声呵斥道：“赵姝姝，你还要不要脸了？你一个千金小姐私会外男，你是想气死我吗？”

随之响起夫人压抑着怒气的声音：“要不是今日被那徐家的丫头撞破，你还想瞒我们多久？”

徐家的丫头？难道是之前要与李齐钰订婚的那个徐家？

“爹、娘，女儿和他是真心相爱的，求爹娘成全……”小姐的声音带着哽咽。

“成全？你这是真想气死我呀！”屋里传来一阵瓷器摔碎的声音。

随后就是一声“吱呀”，门打开了。

夫人沉着脸看着院子里跪着的我，厉声问道：“碧珠，小姐和李齐钰的事情，你之前知道还是不知道？”

我一抖，忙将头触到地上求饶：“夫人饶命。”

“好，好啊，看来你是知道的！今日这事都是因为你看护不利，来人，给我打！”夫人指着旁边拿着木棍的嬷嬷说道。

木棍落在身上疼的我忍不住叫出了声，就在我以为我要被打死时，小姐扑到了我的身上。

小姐将我护在身下，含着泪看向夫人：“娘，您要打就打女儿吧，碧珠什么也不知道，都是被我逼的。”

夫人气的发抖，指着我们好一会，到底还是没有让两个嬷嬷继续打下去。

小姐将我扶到了我的房间，红着眼睛给我擦药：“疼不疼？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乖乖趴在床上，回头冲着小姐咧了下嘴：“不疼，小姐别哭，碧珠不疼。”

我比李翼那家伙要好多了，还没挨几下打，小姐就将我护了下来。

我自小颠沛流离，直到遇到了小姐才得到了一个安稳的生活。

可从那日开始，小姐就被关在了府中，连我也出不去了。

与外间的联系忽然断了，也不知道李齐钰那边如何了。

我花了五两银子，才买通了每日给小姐送饭菜的丫头。

从她嘴里得知李齐钰几日不吃不喝，李老爷没有办法，家里就他一个独子，只好请媒人上门来提亲。

可是却被老爷将人打了出去，还放出话说赵家绝对不可能和李家联姻。

又是几日后，夫人身边的秦妈妈叫小姐去夫人房里说话。

小姐是哭着回来的，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就被抽干了精气神。

我给小姐端了盏茶，喂她喝下后，才小心翼翼的问她发生了什么。

小姐抽抽噎噎的和我说了原委。

原来老爷和夫人打算给小姐相看人家，想以此断了小姐的心思。

“碧珠，我要不是赵家的小姐就好了。”小姐红着眼睛说。

我用湿帕子给她敷了敷眼睛：“小姐您又说胡话，如果您不是小姐，那疼爱您的老爷和夫人还有大少爷，都和您没了关系。”

“那样您也不会遇到李齐钰，也不会买下碧珠了。”

小姐撇了撇嘴，忽然眼睛亮了下：“话本子里不是都写小姐和相爱之人私奔吗？要不你给我收拾下东西，我们和李齐钰一起逃出碧月城？”

不待我回答，小姐又叹气：“可是那样我就给整个赵家抹黑了，我爹娘哥哥就没法在碧月城立足了。”

“小姐，要不您就听老爷和夫人的，忘了李齐钰吧……”我试探道。

小姐的眼睛更红了：“碧珠你不会懂的，没遇到那个人之前，是谁都可以，可是那个人出现后，我就再也没办法将别人放进心里了。”

小姐在禁足一月后，终于可以在几个婢女的陪伴下，偶尔出门了。

我去街角的芙蓉坊买龙须糕时，李翼不知从哪忽然冒了出来。

悄悄塞了个纸条给我后，他面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后，才转身走了。

我将纸条拿回去时，几次犹豫要不要将它丢了，想着或许时间久了小姐的心思就能淡了。

思来想去，我还是将它给了小姐。

“碧珠，他约我见面。”看着喜极而泣的小姐，我内心复杂极了。

这次的见面地点，是在一家茶楼的包间里。

我跟着小姐推门进去时，屋里的人也抬眸看了过来。

不是李齐钰，而是李夫人和李翼。

李翼低着头不敢看过来，我恶狠狠地盯着他。

李夫人脸色也有些憔悴，看着有些无措的小姐，还是缓了声道：“你过来坐吧。”

“是我让李翼瞒着齐钰将你约了出来。”

小姐搅着帕子不说话，我也警惕地看着李夫人。

“你不用害怕，如果你不是赵家的孩子，齐钰喜欢你我和他父亲自是一万个愿意。”李夫人叹了口气。

她轻抿了口茶，才又说：“可是咱们两家中间隔着两条人命，就算是我们家愿意，你爹娘也不会答应的。”

“好孩子，算是我求你了，你放手吧，你和齐钰还小，这一时忍过去了，你们就会看开了的。”

小姐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她的手上，我心疼的看着她。

见小姐还是默默垂泪，李夫人一咬牙，微微带了些愠怒：“你要是真的为了齐钰好，你就放手，现在我儿子为了你在家不吃不喝，我的齐钰向来懂事，可如今为了你几次三番地顶撞他父亲。”

“与你说实话，徐家的小姐才是我与他父亲选中的人，你好歹也是个世家小姐，还望你要些脸面……”

李夫人话落，小姐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了。

此时包间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踹了开来，我们抬头看去，是气得发抖的夫人。

夫人先是恶狠狠地瞥了眼小姐，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李夫人：“我当是哪个不知礼数的家伙，私下约见我们姝姝，却没想到竟是你。”

李夫人脸色白一阵青一阵：“只是想私下见见赵小姐罢了。”

夫人坐在了小姐与李夫人中间，嗤笑：“你们李家的男人惯是喜欢勾引人的，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我女儿上赶着找你儿子？”

“你、你……”李夫人气的发颤。

“小的不知礼数，老的照样不知礼数，你把心放肚子里去，我们赵家的女儿，就算是出家做姑子，也断不会嫁进你们李家。”

夫人说完，冷着脸看向我和小姐：“还不跟我回去！”

回了赵府，我和小姐以为的责罚并没有落下，夫人只是重新将我们圈禁在了后院。

这次无论我使多少银子，都再不能收买任何一个丫鬟。

小姐一天比一天焦躁，知母莫若女，小姐不怕夫人骂她罚她，就怕夫人这样一句话不说。

半月后，夫人终于解了小姐的禁足，可是随之传来的就是小姐和徐家小公子定了亲的消息。

半个月的时间，两家居然都换了庚帖下了聘礼，而我和小姐却一无所知。

任凭小姐哭红了一双眼睛也改不了夫人的决定，我却只感觉天塌了，怎么这个徐家总是阴魂不散呢？

小姐的婚期定在了三月后，这对大户人家成婚来说有些匆忙。

或许夫人也知道凭小姐的性子是不愿意秀嫁衣的，便请了第一楼的掌柜娘子亲自上门来给小姐量尺寸。

可任凭我拍了半晌的门，也没能让小姐开门。

夫人也不恼，只淡淡道：“碧珠，你替小姐量尺寸，你们身量差不多，你能穿她就能穿。”

我只能喏喏地应是，任由掌柜娘子拿着木尺在我身上比划着。

晚上，小姐喊我去榻上陪她。

我自小跟着小姐，也不是第一次陪她睡。

因着熄了蜡烛，我只能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向小姐。

她木木地看着床顶：“碧珠，你来做小姐，我来做碧珠好不好？”

我摇了摇头，又想着月色昏暗，小姐也不知看不看得到，只好道：“可是丫鬟很辛苦的。”

“我娘说，我和徐家的亲事是结定了，若是我敢做出逃婚或者别的出格的事，她就一头碰死。”小姐的声音有些哽咽。

“自上次和李夫人私下见面的事后，我爹已经很久没有和我说过话了，连向来最疼我的哥哥，也觉得是我的错。”

我眨了眨眼，似是有些明白，可又有些不解：“可是咱们没有遇到李齐钰之前，都很开心，小姐，咱们不要再想李齐钰了好不好。”

小姐微微侧过身，将头埋进了我的胸口：“我也想将他忘掉，只可惜……”

离婚期还剩一月时，夫人让少爷带着小姐去金玉阁挑些首饰头面。

不知不觉，小姐已经三个月没有出府了，如今的她仿佛失了生气的海棠。

我扶着小姐下马车时，才惊觉小姐瘦的很，手腕上莹白的皮肤紧贴着细骨。

刚到了金玉阁门口，少爷就遇到了熟人，被邀着去对面茶楼。

少爷推辞不过，只好叮嘱我看好小姐。

哪知我们才刚上了二楼，便见到了憔悴的可怕的李齐钰。

小姐一眼就看了过去，本如死灰的眼中绽放出异样的情愫，可只一瞬，她就偏过了头，重新收起了表情。

李齐钰呆呆地看着小姐，嗫嚅着唇似乎想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一道戏谑的女声插了进来：“哟，可真是一场叫人肝肠寸断的好戏啊，你说是吗，二哥？”

一袭血色衣裙的徐小姐，不怀好意的看着小姐和李齐钰，然后偏头看着身侧的锦衣公子。

小姐冷了眼神：“碧珠，咱们去那边看看。”

徐小姐却拦在了我们面前，挑眉：“赵小姐，哦不，是二嫂，咱们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何必如此冷淡？”

“徐娇，我不知道你为何总喜欢与我作对，我自认为没有得罪过你。”小姐声音里带了淡淡的愠怒。

不等徐娇说话，李齐钰便皱眉：“徐娇，我们李徐两家的恩怨，不要牵扯到旁人。”

徐娇戏谑的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随即又“咯咯”笑了起来。

“向来只有我徐娇不要的东西，还轮不到东西来反抗我，李齐钰，我可以不要你，可你不该为了她折了我徐家的脸面。”

“不可理喻，咳咳……”李齐钰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徐娇，只是他情绪一激动，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本来面色淡淡的小姐，看到李齐钰不停地咳嗽，眼里划过一丝心疼。

徐娇本就阴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不曾想我和二哥竟成了那打鸳鸯的大棒了，瞧瞧，我都有些不忍心了。”

一直不曾出声的锦衣公子，微微蹙了蹙眉：“小妹，既然东西选好了，我们便先回府吧。”

闻言，徐娇冷哼一声，微微提高了声音道：“徐崇灏，我这可是替你抱不平，你的未婚妻当着你的面与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你不仅不生气，竟然还让我先回去？”

徐崇灏脸色微僵，却还是耐着性子道：“娇娇，别闹了。”

随后又对着我们和李齐钰道：“抱歉，小妹失礼了……”

“啪！”

我看着徐崇灏被打偏的脸，微微张大了嘴，有些难以置信。

徐娇指着徐崇灏的鼻子骂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个丫鬟生的贱种罢了，别以为记在了我娘亲的名下，自己就真的是徐家小少爷了。”

徐崇灏依旧低头不语，但我却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恨。

小姐看着徐娇，抿了抿唇道：“徐娇，你未免太过分了。”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呀，我忘了这是在外面，”徐娇掩着红唇，轻笑道：“赵姝姝，这便是你日后嫁来我家要忍受的哦。”

小姐抬手有些颤抖的指着徐娇，她的教养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她。

“够了，徐娇，你未免也太过恶毒了，你就不怕名声毁了嫁不出去？”李齐钰向前走了几步，不动声色的将小姐护在了身后。

“况且，你们徐家居然让庶子娶姝姝，你们这是骗婚。”

听了李齐钰的话，徐崇灏依旧没什么别的表情，倒是徐娇越发情绪激动了。

“我是徐家嫡小姐，我外祖父是正经的二榜进士，如今已经是三品大员。这碧月城，只有我不想嫁的，”

随即，徐娇凑近李齐钰，呵气如兰道：“我们徐家可没有骗婚，徐崇灏自小就记在了我娘的名下，若不是我说，谁知道他是这样的出生？”

“徐小姐好大的威风，我们赵家怕是高攀不起，这婚事我们赵家退定了！”就在徐娇洋洋自得时，大少爷从外面走了进来，将我们护在了身后。

不待徐娇再说，大少爷拍了拍小姐的头，护着她向外走去，路过李齐钰时轻哼了声：“堂堂七尺男儿，怎地如此病弱。”

回到府中，少爷将今日徐娇目中无人的话和徐崇灏生母是丫鬟的事情一一和老爷夫人说了，气的老爷夫人直骂徐家阴险。

老爷一拍桌面：“徐家老匹夫欺人太甚，我这就去退了亲事。”

夫人帮老爷顺了顺气儿，也被气得不轻：“这事也怪我，当时气得很了，没有细细打听清楚徐家这些腌臜事，差点就害了姝姝。”

“碧珠，你先扶小姐回房歇息，这事我们会妥善处理的。”

小姐咬着帕子，泪眼朦胧的看向夫人。

看着老爷气势汹汹出门的背影，我和小姐都松了口气，或者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老爷这一去，直至傍晚也不见回来。

正当夫人和少爷打算派人去瞧瞧时，一个跟着老爷去退亲的小厮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

看着慌张落魄的小厮，夫人忙问道：“阿福，发生了何事？老爷人呢？”

“老爷、老爷被徐家的人扣了起来……　”阿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叙述了下午的经过。

原来徐家见事情败露了，直接威胁赵老爷，若是敢退婚，就将赵家的生意给搞垮。

夫人捂着胸口咬牙道：“他们徐家欺人太甚，我这就去府衙去告发他！”

还不待夫人少爷出门，徐家的管家就带着一群人围在了赵府门口。

“徐昌，你好大的狗胆，这是我们赵家不是你们徐家，你带人在这是什么意思？”少爷拧眉怒斥道。

徐昌哈哈一笑道：“赵少爷，往日我自是不敢，可是我手上有县太爷的手书，你们赵老爷可是私吞了我们徐家一万两的货款，牢房人满为患，县太爷就将贵府老爷羁押在了我们徐府。”

他话锋一转，又道：“我们老爷心善，到底与贵府有些私交，若是贵府交出两万俩黄金作为补偿，或是如期将赵小姐嫁入我们徐家，这件事就当作罢。”

我扶着回廊的手微微一颤，看着夫人和少爷又惊又怒不知该如何是好。

“给你们两日时间好好考虑，这过了后日，赵老爷在我们徐府可不一定住得惯呐。”徐昌眯了眯三角眼，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夫人，转身带人走了。

当晚夫人就气的病倒了，大少爷几次出入府中，听说是去求往日和老爷交好的叔伯去了。

直到夜深，我去前院打探夫人病情，这才看到一身倦色的大少爷回来。

这位向来意气风发的少年，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颓然和无助。

“碧珠？”少爷看见我，顿了下脚步。

“我去前院瞧瞧夫人的情况，小姐忧思的紧。”

少爷微咳了声：“或许我们赵家真的到了倾倒的这一天了，那些往日里和我爹称兄道弟的人，如今纷纷避之不及。”

我只是有些担忧地看着少爷有些泛红的眼眶。

少爷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我的发顶：“快回去吧，让姝姝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第二日已是徐家留的最后一日，少爷和夫人丝毫没有让小姐履行婚约之意。

我变明白了，他们是打算变卖了家产。

正在我焦虑着的时候，看守后门的顺子托人带了口信，说是外面有人找我。

虽是疑惑，但是我还是跟着去了，待看清来人，我不经愣了下。

徐崇灏？他来找我干什么？

徐崇灏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嘶哑着声音道：“跟我来，我或许可能让你们赵家有一丝希望。”

我紧了紧攥着的拳头，还是咬牙跟着他走了。

到了城外一处僻静的院落，徐崇灏朝外仔细看了看，确认没人这才关起了门，回身看向我。

“赵碧珠，你怕死吗？”

他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我被他可怕的眼神看地不由地后退了一步：“自然、自然是怕的……”

徐崇灏上前一步，用力地握住我的肩膀，一字一顿地问：“如果用你的命，来换赵家一家子的荣辱性命呢？”

我肩膀被他捏的生疼，又被他的话惊住，咽了口口水：“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家的狠毒你们不会懂得，就算你们把所有的家资都填进去，也永远喂不饱他们的。”徐崇灏幽幽地道。

“不要赔钱，告诉徐昌你们小姐如期嫁给我，让他们将赵老爷放回去，毕竟成亲之日做爹的要在的。”

“那岂不是要害死小姐！”我狠狠推开他，怒视着他。

徐崇灏顺势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扯了扯嘴角：“所以我才问你，怕不怕死啊？”

“你让赵夫人收了你做义女，你嫁给我，徐家不是只想娶赵家小姐吗？你成了赵小姐，便可顺理成章的替嫁。”

我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防备地看着他。

他忽然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徐增的下作、徐夫人的狠毒、徐娇的疯癫，你认为你们的娇娇小姐能在徐府活上几日？”

“你什么意思？”我浑身发软，慢慢扶着石桌坐在了石凳上面。

徐崇灏放在桌上的手攥的发白，好半晌他才开了口：“我的姨娘疯了，因为亲眼目睹了我才八岁的妹妹被徐夫人的爹沈尚书侵犯，活活折腾死了。”

“我愿意替嫁。”

“替嫁你一定会死的，他们都是疯子。”

“我愿意替嫁。”我望着院外的残阳，坚定地说道。

回到府里，我将事情细细与夫人一说，夫人只是沉默了一刻，便红着眼睛哽咽道：“好孩子，我实在担心老爷，好孩子，你……”

夫人的眼泪滴在了我的手上，烫到了我的心里。

夫人说待日后扳倒了徐家，一定会把我接回来，我永远是赵家的女儿。

我端了碗甜水进屋时，小姐正在梳头。

我接过小姐手中的梳子，一下一下的帮她梳顺的长发。

“碧珠，后日便是我嫁去徐家的日子，这次便不带着你了。”

我拿着梳子的手微微一顿，又听小姐道：“爹爹今晚回来了，那徐家饿了爹爹三日……”

我拿出帕子替小姐擦了擦眼泪：“我的小姐永远会幸福的，怎么会嫁去那样的人家。”

我端起甜水，哄道：“小姐，这甜水是您最爱喝的，尝尝。”

看着小姐睡着了，我才抚着桌上绣好的嫁衣幽幽一叹，这为我量身的嫁衣，最终还是穿在了我的身上。

赵姝姝番外

我喝了那碗甜水，再醒来已经是三日后。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我哥哥和李齐钰担心的眼神。

等我们将徐家与沈尚书私下屯兵意图谋反的证据交给翼王，翼王赶在定安王逼宫前，将他们一网打尽。

作为定安王的走狗，沈尚书被判了斩首。

沈尚书一倒，徐夫人和徐老爷自是没了靠山。

再回到碧月城时，我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徐崇灏，而我的碧珠已经永远的长眠地下了。

徐崇灏说，碧珠临去前一直都是笑着的，她说幸好嫁来的不是小姐……

看着地上被敲碎了腿骨的徐崇灏，我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息着。

一个少爷尚且落得这个下场，那我的碧珠临死前又受了怎样非人的折辱？

徐崇灏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笑着笑着便哭了，他决口不提碧珠的事情，只说他对不起碧珠，他会下去好好照顾她。

哥哥在城外的乱葬岗里徒手挖出了碧珠，我只看了一眼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哽咽着要去找徐娇报仇，要杀了她给碧珠偿命。

李齐钰用力地揽着我，将下巴抵在了我的头上：“你哥哥会处理好的，杀了她还便宜了她。”

我用力地捶打着自己，是我害死了碧珠，本该是我去死的。

我又想起第一次见到碧珠时，她黑黑瘦瘦的，蜷缩在角落，眨着眼睛看着我，就像我养着的那只狸花猫。

如果有来生，做我的妹妹吧，换我保护你……

痛，痛到了极致。

等我再有了神志时，就看到一群人在乱葬岗挖着一个土堆。

隐隐约约有些记忆，难道是小姐？

我飘过去看了看，是一个尸身不全的女尸，身上还套了一件残破不全的嫁衣。

我的记忆停在了小姐答应要嫁给徐崇灏的那一段。

我看着少爷抱着女尸嚎啕大哭时，心里酸涩极了，这样荒凉的地方，小姐一定很害怕。

直到一声尖叫后，我回头看到小姐昏倒时，那些痛到令人麻痹的记忆才铺天盖地的涌现了出来。

幸好，嫁去徐家的不是小姐。

我跟着众人回了赵家，看着徐崇灏从奄奄一息到断气，看着李齐钰忧心忡忡的守在小姐的身边。

看着少爷怒气冲冲地命人将徐娇关进了勾栏院，看着她被拧断了四肢，看着她被卸了下巴，看着一个又一个低贱丑陋的男人进进出出。

看着她受着和我临死前一样，甚至更加难熬的痛苦……

我想抱一抱少爷，想告诉他不要被仇恨蒙蔽了他的良善，想告诉他，碧珠一直悄悄的将他当作哥哥。

“碧珠，走吧，时间到了。”

我回头，徐崇灏站在逆光处，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朝我伸出了手。

我向他伸出了手，又转头有些不舍的看了看赵府，跟着他一起向光亮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