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行记(一)

清醒一点吧 2024-10-01 08:53:00

我终于到了庐山,与Fanr,也许是梦寐以求的愿望得以实现。其实庐山距我并不为远,驱车不过半日之工,但我们总是常惦念着远方,却马虎着近傍,因而庐山成了我久遗的新娘。

去的这天,是阳历八月十五,天已经很热了。到达庐山脚下时,已是下午二时,太阳很毒,早早地把地面烤出油来。购票而入,车竟然在山道上盘旋了上百道弯,在山下开着空调,到山腰之上却凉爽之极。

停车,落脚,张望一下身边粗实的树,细瞧一下面前粼峋的石,我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莫名地神圣起来,脚似乎有些沉重,呼吸似乎也有些紧窒,倒不是累,而是突然觉得我每踏一步,都有可能踏在某位先贤的脚印上,我所触摸之处,也许是某个先哲也曾有过久久地一抚。

我突然觉得我并非无聊地苟活于世,来到这里,它让我的行程不由自主地变得富有意义,因为文字,因为出于对文字的敬仰。这种看起来过于疲惫地行走方式,极其无聊地问询山水的做法,其实是很有意义的,因为我看到了许多先贤名哲留下的属于他的也属于庐山的文字,看到了他们的凝望与深思,他们给我的依稀的背影,如梦般地飘来,又如梦般地划过。他们也许与我一样,因山水而来,又悄然而去,也并非因山水而来,又并非悄然而去。

到达景区时,太阳丝毫没有羞色,然而身上并无多少汗滴,大约是因为海拔的缘故。在含鄱口处我登上了太乙峰,石阶陡竖,人全靠了双臂之力拽拉而上,犁尖插天,双腿自有颤抖之虞。怪石裸于山尖,为蟾为狗为牛首马面,甚至可怜之人。有松粗实,根固于石上,枝展于悬崖,皮糙于岁月之沧桑,却让青青针叶去迎接日月光华。山尖,自然是凭眺的佳位,远处的山峰,再远处的长江以及阔大的鄱阳湖,还有湖岸边林立的城市,都尽收眼底。立于此处,你似乎有那么一点君临天下之感,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看天,看地,再看看自己,似乎都有一股从未有过豪气。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来到这里,谁都可以把这句诗念出来,因为李白,庐山的瀑布成了天下最有名的美男子。所以,你在大口瀑布也好,还是三叠泉瀑布也好,这里就是瀑布的王国,或说王国里的瀑布。李白几上庐山,无论是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还是年老时的感慨万千,他总是要面对它们生发一段神思妙想,并吟哦成世间的佳酿。从某种意义上说,李白与庐山的瀑布恰是互惠之友人。

因为李白,因为瀑布,我的突然造访,竟然也有朝圣般的庄重。激动之余,我自然要好好端详那眼前的飞流,从空而下,白练倒垂,水击石上,珠玉四溅,钟磐之鸣,雷霆之威,在弥温漫着水气的空中传扬开去,惊猿骇鸟,谷壑空回。

我不可能把自己变成俗物,站在它们的脚下,在这个多水的季节,它们给了我最大的幸运,我有飞升的勇气,冲天的豪情。复观四围,人声鼎沸,天鸟俱绝,在哗哗的流水之下,我把自己湮没在丛林之中,然后悄然而别,去寻找五老峰的故事。

“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李白天生浪漫,看到几峰相连,就觉得是芙蓉出世,哪怕是“五位老人”,她也看出花来,当然,这花可能就是美人。李白的眼中,瀑布虽美,也许不过如此,而这里才是庐山真正的绝境,因此,他说“吾将此地巢云松。”说到做到,他果真在这里一住几年,也算是真正浪漫到家、可爱到家、豪气到家了。

可惜这天,因为时间关系,我没有爬上五老峰。但于山脚下仰望之时,已遥想了李白登山的情形,一个气宇轩昂的诗人,独行在山石路上,迎着山峰与日月,吟诗抒怀,感慨平生。瞬间,山与人都高大起来。雾气升腾,云霞映照,五坐山峰就像五位老人,慈祥,凝重,而或惊讶地俯瞰着大地人间。

不过,今天在我看来,它们就是几座相连的山峰,相对无言,却又默默私语,它们也许什么也没看,只是专注于自己的姿态,以一种石头的硬度,对抗着时间的风雨。

我于是别开这里。

返回途中,我们仍是步行,Fanr虽然有些疲惫,但她并没有喊累,途中我们又折进“植物王国”,去昂俯这里面的物种。植物总是惊人地展示自己,哪怕它可能寂静一生。“植物王国”里的植物之多,品种之奇,形状之怪,可为中国之最,但我进去的目的并非花草树木,而是因为一个人——陈寅恪。在我心中,他算得上是中国现代史上最有学问也最有个性的一位大家,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既是他给别人的碑铭上的褒语,其实也是自己的行性的写照。这里,没有高高地墓堆,只有一方石,石下一块绿坪,他与他的夫人便在这块绿坪下眠歇。

我立于墓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就当一个后学者的问候。

也许问候用得不对,但我就是这么认为,瀑布、李白的书屋、五老峰的石头、这对夫妇的墓地,等等,我都想好好地问一下,然后等候一个充满智慧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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