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不远,只听纽祜禄道:“奇怪,韦陀门已投顺朝廷,他们的掌门人陈公岳武功可不错呀,怎么自己师兄给人害成这个样子他也不出头,倒派了弟子去请外援来帮手?”无忌道:“韦陀门很厉害的吗?”钮祜禄笑了笑道:“说厉害,厉害不过给你杀掉的黑山老人。这江南地方上有‘襄阳一霸、韦陀三绝’的说法,‘襄阳一霸’是说襄阳城中的少林支宗韦陀门乃荆襄地面上一霸;‘韦陀三绝’是韦陀门中三位高手托塔天王陈公岳、陆地飞腾王公驰和翻江太保武公朔三人的合称。韦陀门在前明正德年间从少林寺嵩山俗家下院脱胎,练的仍是少林武功韦陀手,传了这百十多年,囿于所传所学甚为有限,在江湖中仅属中下水准。不过这‘韦陀三绝’却是重学少林正宗武功,自个儿闯下的名头还不小,尤其是三绝之中的陈公岳,掌力已到内外双修的佳境,在江湖上也称得上一等一的人物了。”
无忌十分不解地问道:“少林寺给雍亲王和甘凤池一把火给烧了,他们上哪儿去学少林武功?”明月也侧过脸来,一脸不解地望着钮祜禄。纽祜禄轻轻拍了拍明月的头,哈哈一笑道:“你们俩初出江湖,不知这其中的纠葛。说起少林寺、丐帮和韦陀门这三个门派,它们原是同源异流,百十年前是一家。
五胡乱华时,丐帮弟子死伤极众,以当时丐帮十万弟子的规模来算,那场浩劫平静之后,丐帮弟子只剩了三千人不足。少林寺是武林中公认的泰山北斗,看在江湖同道一脉的份上,让丐帮推选有慧根的弟子,以‘记名弟子’的身份到少林寺学武,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南宋灭亡。在少林寺帮助下,又经过了这几百年休生养息,丐帮才渐渐恢复了元气。雍亲王和甘凤池灭掉大唐门和少林寺是近二十年中发生的事,韦陀三绝是很年轻时就到了少林寺学艺的,三绝当中年纪最小的武公朔如今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无忌道:“哦,原来如此。如果把少林寺形容成母亲,那么丐帮和韦陀门就可以称作‘少林之子’了,是不是这样?”纽祜禄点头笑道:“这么说原也没错,少林寺遭到灭顶之灾,千年古寺毁于一旦,在危难之际,丐帮和韦陀门可都选择了作壁上之观,尤其丐帮八老,他们自己不救少林,也禁止丐帮弟子插手,风声传出,丐帮八老在江湖上的名声一落千丈,丐帮虽然人多势众,但少林寺被烧毁的这些年来,武林中的大门大派几乎和丐帮没什么往来,不但丐帮八老声誉受损,丐帮也给弄得祖师蒙羞。”无忌想起当日白猿谷之事,心下甚是恻然。
到了襄阳后,雨住风止,天气甚是暖和。三人一边走一边说,倒也不觉累。无忌 不住望着头顶太阳,只见日过中天,突然背后传来马蹄声。三人让在路边,尘烟四起,连着过去了七八匹高头大马。马上背影,隐有两人,便是在客店中碰见的那两个韦陀门弟子,其余的人高高下下的,大约是韦陀门请来的丐帮的帮手了。此时无忌他们已到襄阳城外,本以为这一群人要进城,谁知他们鞭马不停,反向城东而去。无忌好奇心起,问明月道:“姐姐累不累?”纽祜禄笑道:“你想去瞧热闹去便是了,何必拉上明月。我带明月进城去先找地方住下,你瞧完了热闹,到西城来找一家‘来凤客栈’的就是了。”无忌便把骨灰瓶交给明月,跟着那几人向东面山中跑来。
襄阳城东有一片山谷名叫“放牛谷”,是个幽深的河谷,水草丰茂。满清入关,明朝守将谷大越曾借地利之便在这个山谷之中用“火牛计”大败清军,那一战中清军给烧死无数,连一位领兵的多罗郡公也给谷大越斩了首级,放牛谷之战也是明朝最后一个捷报。谷大越与三百死士不幸战死沙场,无一屈膝。当地人为避清廷耳目,便将这个山谷命名为“放牛谷”,用以纪念不畏强敌英勇牺牲的烈士谷大越和他麾下的三百勇士。
无忌奔到谷口不远,果见谷口拦着十余人,看样子韦陀门不但请了丐帮的帮手,还有别处来人帮忙。无忌猫在一人多高的荒草丛中向前轻轻移动,看见那十几人中的其中两个就是在客店中见过的那两人。另一个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身材甚高,恍似一根枯竹,那两人对他点头哈腰貌甚恭敬,想来或许就是“韦陀三绝”中其余两位陈公岳和武公朔二者之一了。那高瘦老者身后立着两人,其中一个身材粗壮,另一个面容苍老,满头白发,两人都是乞丐装束,身披布袋,纳衣百结,手中持一根竹杖,当是那韦陀门二弟子口中所说的丐帮钟、陈二人。五人眼望远处,默默无言,各都脸朝西方。
正在此时,谷口外隐隐传来一阵细碎的蹄声,那十几人一齐注视谷口,蹄听得得,越行越近,一匹大青骡驮着一个绿衣女子缓缓而来。那女子头戴一顶小小竹笠,笠檐周边缀以轻纱,瞧不分明她的容颜,无忌遥见之下,心中一动:“这女子怎地身形如此熟悉,我在哪里见过她?”只见那女子走到十多人身前三四丈许勒定青骡,端坐骡上一动不动,似乎不屑下骡与拦道的十几人说话。
只听那姓牛的浓眉汉子手挺单刀上前叫道:“小丫头,你伤了我们的王师伯,居然有胆在襄阳逗留?”那女子冷冷地说道:“笑话,你们的师伯按江湖规矩下帖向我挑战,伤在我的剑下,只怪他学艺未精,与我何干?”
姓牛的气得脸色发青,就要发作,那高瘦老者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前趋两步,强忍怒气抱拳问道:“老朽是韦陀门武公朔。姑娘伤了我二师兄那一招‘八卦悬云’,那是天音夫人的绝技四十八路‘夺魂琴剑’中的杀着,姑娘是不是天音夫人门下?”那女子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是谁,与姓王的什么干连?你巴巴地赶来,敢跟姑娘动手呢还是不敢?”
武公朔见她孤身一人却有恃无恐,料那天音夫人乃是天机五霸之一,背后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江南大侠甘凤池,这两个人随便一个,都着实是惹不起的人物,于是说道:“姑娘,老朽请问,你平白无故的伤了我王师兄,到底所为何来?倘若我王师兄理亏,老朽亲赴北京登门向令师天音夫人谢罪,姑娘说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那可休怪老朽无礼。”那女子冷然一笑,道:“自然是因你那个为老不尊的师兄对本姑娘轻薄无礼,以为本姑娘好欺负,穷追不舍,本姑娘才接了他的挑战帖子,叫他尝尝失去双脚的滋味!”
武公朔见她口气如此之大,心中惊疑不定。那两名老丐中姓陈的年纪虽大,火气不小,抢上一步,喝道:“贱婢,跟前辈说话,还不滚下来?”说着身形晃处,已人人右面扑来,伸手去抓那女子右臂。这一下出手迅速之极,那女子不及闪躲,立时被他抓住右臂。那陈姓乞丐哈哈大笑,五指收紧,便要用力将那女子拖下骡来。猛可里但觉手中所握好似一块鱼皮一般滑溜,紧跟着那女子一声娇斥,陈姓乞丐眼前银光闪动,右眼剧痛,一颗血淋淋的眼球已自脱眶而出。那陈姓乞丐大声惨呼,登时跌在地上。
那陈姓乞丐的同伴钟姓老丐见状大骇,急跃而前,行杖挥动,哇哇大叫:“贼婢,你敢伤我丐帮长老,当真活得不耐烦啦。”
无忌躲在茅草丛中见那女子手中一道银光一闪即逝,心头一怔:“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她。她不跟她父亲回北京,跑到襄阳来做什么?”他想的那个“她”不是别人,却是在张掖见过一面,还打了一架的甘凤池的女儿甘奕芬。就在他神思流转之际,只听啪的一声,那女子头上小竹笠给钟姓乞丐杖风一扫,飞出老远。无忌定睛一看,果是甘奕芬无疑。只见她一张秀丽清甜的瓜子脸儿芙蓉也似缓缓绽开,美丽动人。
无忌第一次见她,她身上穿的是一身湖水蓝色长裙,腰间束着黑缎滚金围腰,纤腰不盈一握,这回见她,湖水长裙换作了一身束身绿祆,一双纤足上穿的也不是当时那双白花绣鞋,而是一双短筒小靴,但她的美丽娇艳中带着的那一股冷冰冰的煞气却是丝毫未改。但听她一声叱咤,银钉呼啸,长剑挥处,围攻诸人不得不跳跃闪避。又斗十余招,甘奕芬左臂一挥,陨天钉夹着一股劲风从武公朔脸上疾掠而过。叮的一声,与另一人长剑相交,崩出几点火花。就在此时,两把钢刀、一条长枪,一对判官笔从后左右三面袭到,甘奕芬飞身而起,左手抓住那条长枪枪杆用力一拗,一丈余的长枪断成两截。她双足着地,一剑回削,格开钢刀判官笔,剑尖一转,又解了武公朔一剑。一剑连攻四人,快得令人不及眨眼。无忌看了,险些忍不住大声喝釆。
他伏在茅草中,耳边只听得兵刃相交叮当不绝,抬起头来,但见相斗情势己变,甘奕芬给十余人困在垓心,一身绿影东闪西避,已是守多改少。突然一人流星锤抖直铁链,一锤飞去,甘奕芬一个扭身侧头急闪,正好武公朔长剑削到,嚓的一声轻响,将她的束发绣带削断,如云长发顿时散开,神情十分狼狈。武公朔剑声嗡嗡急削而至,喝道:“你和天音夫人到底怎么称呼?不说实话,可别怪老朽手下不留情面!”
甘奕芳娇叱道:“有种杀了我,甘凤池定会把你韦陀门杀个鸡犬不留!”左臂一抖,陨天钉急啸而至,武公朔身边一人一声闷哼,俯身栽倒,右侧太阳穴上鲜血汩汩,显是活不成了。武公朔没料她飞钉忽袭如此迅捷可怕,急叫:“留神!”银光微闪,左前一人又是一声大叫,手捂咽喉,摔在地上。其他几人见甘奕芬出手如此毒辣,下手再不容情,数招之间,甘奕芬已迭遇险恶。
武公朔心想这少女手中陨天钉正是天音夫人少年时的成名兵器,她不是天音夫人的女儿便是门下弟子,教天音夫人得知自己带人围攻她女儿或弟子,这祸患可谓无尽无穷,再说甘奕芬已把甘凤池的名头搬了出来,此事传到甘凤池耳中,后果愈发不堪设想。山谷幽静,左右无人,只能狠狠心将甘奕芬杀了灭口,日后天音夫人追查起来,韦陀门死不认帐,推它个一干二净,料天音夫人和甘凤池也无计可施。他心中恶念一起,剑招紧催,剑剑指向甘奕芬要害。甘奕芬情势更险,不多时左臂给武公朔击了一掌,韦陀门那个马老三把手一扬,三把飞刀电射而出,甘奕芳腾身疾起,左后腰上一阵钻心刺痛,已中了一刀。
无忌在草丛中见她危在顷刻,再缓一步,甘奕芬非得立时玉殒香消不可,撕了一块衣襟蒙着口鼻,拔出短剑向人群直冲过去。武公朔等人恶斗正酣,突见草丛中一人疾冲过来,都吃了一惊,左右避让,无忌冲到甘奕芬身边,沉声道:“快走!”短剑一挥,少阳四剑使出,但听得呛啷、“哎哟”“妈呀”,五人手臂中剑,兵刃落地。无忌趁众人慌乱,抓着甘奕芬右手,两人向山谷深处发足急逃,不多时已窜入了树林。
甘奕芬给无忌拉着手臂飞跑,心中大疑:“这人是谁?他为何伏在左近?又为什么要救我?他不知我是‘大魔头’甘凤池的女儿?”左腰伤口剧痛无比,牵得右腿麻木不堪,入林不久,啊哟一声,摔在草丛中。无忌想到她腰背有伤,急停步四下察看,谷中静悄悄的没半个人影,武公朔等人忌惮丛林深莽,犯着“逢林莫入”的江湖大忌,未敢追入,乱哄哄地在林外大呼小叫,却没人敢进来。
无忌问甘奕芬:“你怎么样,还能走吗?”
甘奕芬伤口剧痛,道:“你是谁?我姓甘,大魔头甘凤池是我爹,你知不知道?”
无忌道:“我不管你是谁,扶危济难乃是江湖中人的本份,就算你是甘凤池的女儿又怎样,甘凤池是甘凤池,你是你。”说着拉下面上布巾,道:“你这么健忘,就不认得我了吗?”
甘奕芬疼得直吸冷气,挣扎着斜卧在一株大树底下,咬牙道:“原来是你……好,你既然救了我,索性请你再帮我个忙,把我后腰上这把刀拔出来,快!”身子一软,脸色煞白,冷汗涟涟。
原来甘奕芬乃甘凤池小妾云氏所生。甘家乃崇德大族,门风素来古板严厉,长房子孙非是丧妻续娶,至死不得纳妾。云氏乃荆襄望族之女,艳名播于一方,甘凤池慕名而求,以当朝亲王近臣、寒灯会主人威名之盛,亦惧族规之厉而养云氏于外宅。甘凤池大妻魏氏尚在,云氏不得甘家之门而入,不肯屈就小妾的名份,一怒之下,抛下才四五个月大的甘奕芬远走他乡,从此不知所踪。
甘奕芬长大来聪明精乖,知道自己在甘家无名无份,甘凤池虽甚宠她,毕竞不在祟德常住,甘妻魏氏性妒,自己在甘家过活,生死常常系于一线,要逃是万万逃不走的,于是一起始便曲意迎合,处处讨好魏氏,竟哄得那性妒善谗的魏氏加害之意日渐淡了。魏氏有时记起甘凤池当年进京将自己抛在崇德老家倍受冷落之事,就随便找个理由将甘奕芬叫来折辱责打一场,甘奕芬身上便无端多了不知多少伤痕。她年纪小小,性极坚忍,从不把魏氏之恶向外多说一句半字,咬着牙一心委曲求全,对魏氏绝不说个“不”字,魏氏骂她“野种”,她也半声不吭,硬生生地受着。魏氏见她这副可怜的模样,胡乱打骂一番,出了心中之气,也就不为已甚。在这举目无亲人人冷眼的甘家大院,也亏她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居然在魏氏的严刑峻法、皮鞭棍棒之下活了下来。
她将魏氏的刻薄狠毒阴险毒辣牢牢记在心中,丝毫不露愤恨之意。魏氏素性多疑,常派人试探她,问起她那失踪经年的母亲,她总是说她早已不记得生母的模样,更谈不上去哪里见上一见。当甘家护院练武之时,她就在旁偷偷窥饲,她是甘凤池亲女,多少继承了一些父亲练武方面的禀赋,甘家的护院武师当非庸手,甘奕芬偷看了护院武师的武功,心中默记,待四下无人时便一个人躲在自己房中偷偷练习。如是过了数年,她偷学来的武功门路繁杂,流派众多,练成的功夫说高不高,说低却也不低,要打倒一个魏氏那是饶有富余,却未必打得过甘家那些如狼似虎的护院武师。甘家护院的武师个个忠心,她若出手殴打魏氏,给护院武师捉住或阻拦,小命儿可就凶多吉少。
她心中恨极魏氏,又想自己那狠心的母亲,想着母亲一走十余年音信全无,自己究未见母亲一面,无处去问她当年为何要弃己远适,让自己承受“野种”的恶名,心中总是不甘。她思来想去,趁魏氏到佛寺上香祈福、家中守卫空虚,带着自己的衣物和辛苦攒下的二三十两碎银,一把火烧了魏氏的内宅,一不作,二不休,向北京逃命而来。
她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如何晓得北京在哪里?她只记得家里长工闲聊时说起过“京杭运河”,心想既是“运河”,又与“京”有关,定是依水而行,便能到抵北京。当下便一个人昼伏夜行,沿着江浙水路,一径向北。她自小吃了无数苦楚,长大来自己偷学了不少武功,随身带着宝剑匕首等防身之物,胆子又大,也不管前路茫茫,一心要离苦海的信念支撑着她艰难跋涉。哪知这一去月余,这日走到一地,竞是烟花扬州。
她不知她那一把火烧得凶猛,美仑美奂一座甘家大院前后七进,险些给烧成白地,甘家大院周遭民居亦给累及不少。官府知甘凤池威名,却没想这一把火由一位小姑娘十余年的积恨引起,魏氏差人到衙门报案,衙门哪敢怠慢,当即行文州府,捕拿纵火凶嫌甘奕芬,一面差人到北京向甘凤池报信。甘奕芬刚到扬州,魏氏派来的武师与州府衙门的捕快已衔尾追至。
幸得崇德地方衙门的人因惧甘凤池之威,向北京报信时用了三百里加急,捕快在扬州将甘奕芬捉住时,扬州当地血滴子已得了消息,由天音夫人亲自出面,把甘奕芳要了去。至于她后来拜天音夫人为师,则是从权之举。甘凤池有愧甘奕芬的母亲云氏,甘奕芳到了北京,甘凤池便将她带在身边,平日请先生教她念书识字,熟识官家礼仪,空闲时便教她武艺,虽只得甘凤池武功皮毛,也比甘奕芳自练的武艺强了不止一两倍,何况还有天音夫人尽心指点传授。
这次她随父兄到张掖,在白猿谷中欲杀无忌,给甘人杰喝退,胸中郁闷,未等甘凤池来责她,便悄悄地拿了一包盘缠,偷跑出来四处游玩。甘凤池对她的任性乖张十分头大,离开张掖回京时叮嘱血滴子武士循着她的踪迹来寻她。岂知甘奕芬早知父亲会派人来追,一路上东游西窜,居无定所,行无常径,连血滴子武士也拿她束手无策。从塞北到江南数千里,血滴子竟找不到甘奕芬的去向何方。
她恨父亲气走了母亲,让自己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楚,心中报复的念头一起,一路上更打着父兄的名头四处招摇惹事,让那些“苦主”一个个地去找甘凤池算帐,自己乐得一旁看热闹。岂知江湖中人可没几个敢到北京去捋甘凤池的虎须,反而一路来追她。
甘奕芬后腰中刀,又经这一番剧烈飞奔,痛得死去活来,无忌怎样相救、怎样拖着她奔进密林谷中,她都已迷糊不清,过了好一阵,神智稍复,“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气喘吁吁地骂道:“你,你这混帐东西,怎地还……还不给我拔刀!”无忌忽然自她身后环抱她脖颈,一只手捂上了她的嘴,嘘的一声:“别作声!”只听草丛中脚步声响,有人道:“咦,明明有人说话,怎地不见人?”远处又有人道:“你是不是耳朵坏了?空荡荡的哪里有人?走罢。这贱婢定是逃得远了。”但听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甘奕芬气闷气短,稍一挣扎,伤口又阵阵剧痛,眼前金花乱飞,险些晕去。
无忌与甘奕芬藏在一株合抱大树下的深草之中闷不作声,侧耳静听,林中林外一无声息。无忌松开甘奕芬的嘴,低声道:“好,那帮人走了!”甘奕芬挣了两挣没挣开,又羞又急又怒伤口又痛,道:“人走了你还不放开我?”无忌哎的一声,才发觉她仍给自己环抱着,一双挺拔坚韧的乳胸尽在自已手臂之下,登时有如碰到炭火一般,立即缩手松开,啪的一声,左颊吃了结结实实一巴掌,眼前金星乱飞。无忌摸着脸怒道:“干嘛打我?”
甘奕芬喘吁吁地骂道:“谁教你来轻薄我?以为我受伤了便好欺负吗?”无忌气极挥拳,待要回敬她一巴掌,见她貌似坚强,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却甚有惊惧之意,心头一软,出手点了她麻穴,轻轻将她俯放草地,说道:“这一巴掌先记在你帐上,日后连本带息,全数讨还。我这便给你拔出刀子,你忍不住叫了起来,我们俩便都死在那帮人刀斧之下,小爷便死了也不放过你,哼哼。”伸手去解她衣上扣子,甘奕芬轻轻挣扎,低声叫道:“小混蛋,你为什么解我扣子?”
无忌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哪个医生给病人治刀伤是隔着衣服治的?”解开她外衣,露出一件月白亵衣,一件红色肚兜结绳于背心。但见甘奕芬秀眉双蹙,双目紧闭,又羞又怕,满脸煞气早已无影无踪。她背心肌肤滑如凝脂,几似透明,那把飞刀插在她左后腰上,鲜血仍在不停渗出。无忌可从未见过女子的身体,一时不知所措。甘奕芬怒道:“你呆看什么,拔不拔?”旡忌忙道:“是,是。我不看了,现在就拔。你……你忍一忍。”果真闭上眼睛,伸手摸到飞刀刀柄向上一提,刀尖离体,立时又是血如喷泉。甘奕芬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无忌身上有从峨眉山出来时,明月的母亲给他收拾的三戒留下金创伤散,当下将那块蒙面布巾按着伤口,从怀中取出药散倒在伤口之上。那药散粉末极细,伤口初时血流不止,药粉敷上,立即给血水冲开。无忌用布巾紧按,待血流稍少,便倒药散。一包药散倒完,好不容易止住出血。无忌又脱了一件里衣撕开,把伤口牢牢包扎,这才将甘奕芬上衣扣好。
甘奕芬没多久醒了来,但见无忌正呆呆地俯望着她,顿时双颊绯红,神态忸怩,急忙转过头去。此时她伤口已包扎牢实,虽然疼痛,但比之适才的剧痛已大为缓和,心想:“看不出这小混蛋倒有点儿手段。”她蒙无忌相救,却还是不肯放下“甘凤池女儿”的架子,当下又发怒道:“你为嘛恶狠狠地瞪着我?你看得我还不够吗?”
无忌道:“不看着你,你死了怎么办?”
甘奕芬道:“我死我的,与你何干?”
无忌道:“这可是你说的啊!小爷走了,肚子饿得咕咕叫。”
甘奕芬见他果真要走,心里又不禁害怕,急忙叫道:“小混蛋,你到哪儿去?”无忌道:“你不是说你死你的,与我何干?我要去找吃的了。”甘奕芬那大眼晴咕碌碌一转道:“我说过吗?谁给你作证?”无忌又好气又好笑道:“上有天下有地,举头三尺还有神明呢,呃,我看我白救你了。”甘奕芬一听,脸色沉了下来,道:“好,那你快滚!让我一个人死在这儿,反正也没人来管我。呜呜。”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儿立时便掉了下来。
无忌见她说哭就哭,不由得心软一半,当下拿她无计可施,叹了口气,俯身将她抱起。甘奕芬哎哟一声,伤口奇痛,连哭带骂地怒道:“小混蛋你抱我干么?疼!”无忌笑道:“难道拖着你在地上走么?”甘奕芬大喜,噗嗤一笑道:“你不会拿树枝织张网拖着我?我伤口好疼。”无忌哈了一声道:“你真聪明,提醒我了。网我不会织,小时在天山玩雪,用树枝捆成雪撬来滑雪玩儿倒是会的。”甘奕芬笑骂:“还不是一样?”
无忌哈哈一笑,甚为得意,拔出短剑,四处砍树,剐下树皮搓成绳子,没多时一张“雪撬”便应手而生。
无忌把甘奕芬放在“雪撬”之上,拖着向山谷深处走去。此时夕阳快落,甘奕芬安安静静的伏在“雪撬”上,一动也不动。无忌恐她伤处发痛,尽选草丛深厚的地方走,甘奕芬卧在“雪撬”上,全没一丝一毫的震动。甘奕芬见身旁树木不住倒退,无忌拉着“雪撬”一路飞驰,竟有如奔马,比自己急奔还要迅速,心中暗暗惊奇:“原来这小混蛋身负绝艺,怪不得我学了师父的陨天钉也打他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