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后弄死刘毅、诸葛长民等革命元老之后,刘裕在东晋基本上实现了独裁统治。相当于对公司完成了股份制向独资公司的大改制。
但是东晋这些年一直活在刘裕的权力欲望旋涡之中,根本就没消停过,已经无法避免地民生凋敝了,朝廷的资源供给和财政收入都比较捉襟见肘了。于是,刘裕在权力斗争告一段落之后,赶紧开始了土地改革。
怎么改革呢?其实就是照搬了当年桓温“庚戌土断”的那一套,大面积搞人口普查和土地的重新分配,当年那些侨寄机构也被正式并入郡县。这其实就是著名的“义熙土断”。
于是依界土断,唯徐、兖、青三州居晋陵者,不在断例;诸流寓郡县多所并省
这种土断运动,其实逻辑上并不难理解,就是清查人口和土地,把朝廷的税源和税项理清楚,让地方的好强尽可能少地去偷税漏税。
但是像这种改革直接损害了权贵阶层的利益,一般是比较容易引发社会动乱的。所以,刘裕在推行“义熙土断”的时候,还是注意了分寸和克制,徐、兖、青等革命老区和京口籍的老革命家属不属于改革对象,你们劳苦功高,跟着我刘裕风里来雨里去,我暂时不动你们的利益。
在这里咱必须要再提一下桓温,这位爷因为儿子桓玄篡位又迅速失败了,被历史各种泼脏水,其实这位爷是真的很厉害、很务实。此时的刘裕其实就是一个翻版的桓温,所不同的是,他比桓温更年轻,他的对手比桓温的对手弱,他的天运比桓温强。桓温是点子背的刘裕,刘裕是命好的桓温,大抵如此。
这个时候,建康又收到了好消息——去年被安排去灭蜀的朱龄石不负众望,成功拿下了谯蜀。
朱龄石灭蜀是怎么回事呢?当初王镇恶拿下江陵之后,刘裕便想着节约成本,趁热打铁让部队从江陵出发去解放巴蜀。而且在选帅的时候,独具慧眼地选中了当时的西阳太守朱龄石。
朱龄石虽然文武修为都相当不错,但是官场资历还是还太浅了,所以很多人都反对由他挂帅去西征巴蜀。
太尉裕谋伐蜀,择元帅而难其人。以西陽太守朱龄石既有武干,又练吏职,欲用之。众皆以为龄石资名尚轻,难当重任
但是刘裕这个时候的权威岂能容人挑战,当即一言堂地拍板,灭蜀主帅就是朱龄石了,换谁都不好使。
朱龄石这个棒小伙虽然年轻,但其实人家的资历一点都不轻,也属于刘裕京口起事的老革命了。
他家祖籍沛县、世代将帅,伯父朱宪及朱斌都是当年桓温政敌豫州刺史袁真的手下。袁真当年遭受桓温的打击时,认为老朱家背后搞了小动作,于是便杀了朱宪及朱斌。朱龄石的父朱绰逃出并归降了桓温,后来在攻占寿春城后,把已经病死的袁真开棺戮尸,气得桓温要杀了他,但被桓冲保了下来。从此之后,朱绰一直把桓冲当自己的亲爹对待,桓冲死的时候他居然悲伤到吐血而死。
绰为人忠烈,受冲更生之恩,事冲如父。参冲车骑军事、西阳广平太守。及冲薨,绰欧血死
所以到了下一辈,桓冲的几个儿子对朱绰的儿子朱龄石就跟自家兄弟一样的。
冲诸子遇龄石如兄弟;常追随桓修兄弟
也正是因为这层渊源关系,朱龄石后来结识了给桓修手下的中兵参军刘裕和长流参军檀凭之。
然后,刘裕在京口起事的时候,桓修被何无忌所杀,刘裕假惺惺地对老领导桓修之死伤心欲绝,并封朱龄石为建武将军,算是骗到了朱龄石。
在京口,高祖克京城,以为建武参军
后来,朱龄石发现自己被骗上贼船了,却因为感念桓家恩义,不愿意直接对桓家开火,在打荆州的时候,主动请求避战。刘裕为了收朱龄石的心,不以为怒,反而公开夸赞朱龄石是个有恩有义的忠义汉子。
从至江乘,将战,龄石言于高祖曰:世受桓氏厚恩,不容以兵刃相向,乞在军后。高祖义而许之
也就是因为朱龄石的背景和成份问题,导致他在刘裕集团一直被边缘化。后来是在健康保卫战中,朱龄石带着千余鲜卑外援击败卢循的最凶险抢滩登陆,才开始崭露头角。
但即便如此,刘裕集团的骨干依然不是很待见朱龄石,所以在刘裕选定他为征蜀主帅时纷纷表示了反对。
可这个时候的刘裕和当初搞“唯才是举”的曹操一样,他要借朱龄石强烈表态,人事上我要说一不二,你们这些老干部别给我倚老卖老,我说谁行谁就行,我看中的人才有前途和未来,以后大家要明白点事!
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朱龄石被刘裕任命为益州刺史,统领宁朔将军臧熹、河间太守蒯恩、下邳太守刘钟等人于412年十二月去征蜀去了。
需要大家注意的是,刘裕这个时候对朱龄石也不是百分百的信任。因为臧熹是刘裕小舅子,职位也比朱龄石高,名义上接受朱龄石的统领,但实际上这就是个监军。
熹,裕之妻弟,位居龄石之右,亦隶焉
朱龄石之前,刘裕慎重起见,还给朱龄石提供了指导思想。刘裕说上次刘敬宣征蜀就是因为路线没有选好,结果到了黄虎(四川射洪县洋溪镇))就因为粮尽功亏一篑。所以这次敌兵会认为我们应该虚张声势走岷江方向,但实际主攻点还是涪江,然后一定会用重兵守涪城封锁涪江,等着我们钻进他的口袋。因此,我们要将计就计,大部队走岷江直取成都,派一支疑兵佯攻涪江。
然后,为了避免朱龄石在战术执行方面会遭到其他不可靠的影响,刘裕便把自己的部署写成书面文字,装到一个盒子里,到白帝城再打开。
而虑此声先驰,贼审虚实。别有函书封付龄石,署函边曰:至白帝乃开
刘裕这么一惊一乍的是啥目的呢?是在教和帮朱龄石打好自主第一战。我先告诉你怎么打,但不告诉其他人,你就先按部就班把部队带到白帝城就行了。到了白帝城之后,要讨论走哪条水路入蜀的问题了,这个时候你把我的指示摆出来,没人敢反对你的决策。你不要担心你的资历不够而镇不住那帮职场老油子了。
在刘裕的精密部署下,征蜀大军虽然快速行动了起来,但基本上都不知道具体的作战计划。
诸军虽进,未知处分所由
等到朱龄石把部队带到白帝城时,便打开了刘裕的锦囊妙计,借此安排:大部队走岷江进攻成都;臧熹从沱江进攻广汉。老弱残兵往涪水方向去充当疑兵。
朱龄石等至白帝发函书,曰:众军悉从外水取成都,臧熹从中水取广汉,老弱乘高舰十馀,从内水向黄虎
由于这是刘裕制定的战术,广大同志们必须尽快落实,所以西征军极其神速地开始分头行动了,以至于谯纵没来得及在三江汇总的重庆堵住敌军,只能命令谯道福率主力守涪城防备内水来敌
于是诸军倍道兼行。谯纵果命谯道福将重兵镇涪城,以备内水
看到没有,谯纵是不是赌错了?你主防的是涪水,但是人家主攻是岷江,次攻是沱江,你这错位了呀!
结果,朱龄石一路轻松愉快地穿插到了平模(彭山区江口镇)。
之前没有反应过来的谯纵,这个时候才派来的秦州刺史侯晖、尚书仆射谯诜率一万多人在江水两岸筑城阻击。
但是,一切都晚了,平模离成都已经很近了。
朱龄石眼见成都近在咫尺,却故意对副将刘钟说,现在天气比较炎热,敌人的防范也比较严密,攻城咱们不一定有胜算,不如让同志们好好休息,静待战机?
刘钟当即表示不行。咱们之前费老大劲,不就是想打敌人一个出其不意吗?现在咱们好不容易实现了战术构想,却紧要关头谈什么休息好再干活,那岂不是前功尽弃?如果等敌人从涪城调来援军,咱们这孤军深入的两万多人,估计连渣渣都剩不下来了。
朱龄石当即表示,这可是同志们自己说的要立马攻城哈,到了攻城的时候可得给我卖力点哈,不然也别怪我生气了哈。
攻城又该如何攻呢?战前参谋会上,诸将认为江北城险兵多,最好先攻南城。但朱龄石却认为,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南城虽然容易打,但打下来也不会对敌人造成巨大伤害,所以还不如直接攻打北城,只要北城被拿下了,敌人的心态就崩了,就会主动投降。最终,朱龄石的作战方案被确定。
七月,朱龄石率全军向北城猛烈进攻,降维打击,顺利拿下。随后挥师南城,南城不战自溃。
平模的两岸阻击点被打掉之后,朱龄石放心大胆地率军登陆,浩浩荡荡地向成都进军了。
而沿路的谯蜀小股卫戍势力一听鬼子大规模进村了,各种跑路逃命去了。
到了九月初五,在蜀地称王的谯纵也表示自己扛不住了,丢下成都的满城百姓和文武大臣,自己先跑路了。
谯蜀的尚书令马耽封存府库,等待晋军接收。九月初九,朱龄石入成都,除了下令诛杀谯纵祖父往下的谯家人外,其余人一概不予以追究,大家该干嘛干嘛,安心生产,和谐生活,共同缔造成都的美好时代。
谯纵从成都跑路之后,跑到哪里去了,自然是往涪城方向跑呀,因为只有那里还有谯家的一点残余势力呀。结果在半路遇到了前来营救成都的谯道福,谯道福一看谯纵应落魄成了这个怂样,于是也想自己称王过把瘾,大骂谯纵是个败家子,是谈生怕死的怂货,不配继续活着,拔剑就砍。谯纵再次跑脱,但发现自己已经没地方去了,又心灰意冷地自杀了。
谯道福随后开始给自己的称王梦强行构写剧本,他对手下人说,谯家还有我,咱们上下齐心地赶跑晋军,巴蜀还是我们的地盘,咱们还可以共享荣华富贵。然后,把他所有的财宝都分给了手下将士,想让将士们为他拼死一战。
但巴蜀将士们也不傻,你谯道福这是买命钱啦,钱咱们可以要,但命指定是不能交给你谯道福这个野心家了,于是拿钱之后便纷纷跑路了。
前一分钟还在大骂谯纵贪生怕死的谯道福也顾不上什么打脸不打脸了,也迅速潜逃了。后来被抓捕斩首。谯家在蜀地的占山为王终于如小丑般落幕了。
巴蜀这个谯家,虽然很低劣,但在历史长河中非常具备代表性。他们的老祖宗就是当年为了自身荣华富贵而大肆唱衰自己国家,发布消极《亡国论》的谯周。到了这个时代,他们家的基因依然没变,一方面道貌岸然,一方面趁乱当搅屎棍,谯纵当初装作很无奈地割据巴蜀的样子,确实非常让人恶心。
但是,举头三尺有神明,试问苍天饶过谁?你们谯家割据巴蜀八年,最后也仅仅是给刘裕抬高军功当了垫脚石而已。何必呢?何苦呢?
有些事情,别人可以干,真的不代表自己也可以干!刘裕灭蜀和桓温灭蜀一样,都是拿一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搅屎棍在抬高自己的身价,而谯家和李家一样,被打成了历史小丑。所以,我们真的要学会在巨大利益诱惑下保持清醒的自知之明。
灭蜀之后,刘裕终于活成了当年桓温类似的模样,他后面的打法其实也跟桓温一样,于内打击政敌,对外积累战功,最后凭借无可争议的功劳和权威去挑战早已颜面尽失的皇权,去实现自己的人生登顶。
所以,留给东晋和司马家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