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中世纪的战国时期素来是NHK大河剧改编剧本的首选,原因在于底层社会的人群不断发动“下克上”的军事行动,攀升至更高的地位,对掌权的上位者做出挑战,以扩大势力与领地为途径赖以存续的政治结构,是一个充满激越豪情的年代。
再者,基于各地方豪族为竞逐政治权力所衍生之合纵连横、兼并结盟之诡谲政治情势的瞬息万变,无论是正史抑或稗官野史都成为戏剧改编的谬史,人物群像历久不衰,自然也孕育极多优秀的作品。
如《葵・德川三代》、《秀吉》、《利家与松》都是其中的秀异之作。
为数甚多的改编作品中,以织田信长为首的秀吉与德川家康,自不待言,以战国风云儿的武将与地方领主为主轴的《武田信玄》《麒麟来了》《天地人》 《功名十字路》都是箇中之作。
女卑男尊的军事政治,亦因时代的变迁,让《江:公主们的战国》、《女城主直虎》等战国女性有独领风骚的机会。
而日本人对战国时期疯魔般的着迷,也使得推动历史、指点江山的名军师们在《风林火山》、《军师官兵卫》成为年度代表人物。
重现日本中世纪史册中兵马倥偬、江山易容的关键时刻。
不难想象,各种戏剧作品持续不断涌现的战国题材。
如三谷幸喜的《清须会议》、司马辽太郎原著所改编的《关原之战》、或甚至是稗官野史乃至于穿越剧《信长协奏曲》皆是一千珠玉在前,自不待言。
惟不容忽视的是,对战国史的转换与重构、诠释与再诠释、甚至是超译的翻拍过程中,都难免存在以事件为中心导向的叙事,从而不可避免使历史沦为碎片化抑或一家之言的情境,自整合性及时间轴序的角度以观,固然2023年的《怎么办家康》无论在人物塑造、史实考究或杜撰改编等均被诸多战国迷所诟病,惟其在横贯战国史上的关键事件、时空跨度与重要人物交织构筑的完整度上,作为一个时空跨度宏大的叙事史诗,恐怕是难有作品能出其右。
对于既非历女、历男、亦非战国迷而意图捕捉总体中世纪自1560年桶狭间之战迄至1610年代幕府开创乱世终结逾半世纪之战国大名风貌,《怎么办家康》平心而论是一部恰如其分的实证史学编年体之作。
从去年底星光熠熠的演员阵容发布会,再到红白舞台上薪火相传的大河主演交接,《怎么办家康》在开播前话题不断!不仅主演请到天团岚成员松本润,作品背景舞台还是大河剧最爱、百拍不厌的战国时代;剧本也是由《行骗天下JP》系列等大热作品在手的名编剧古泽良太操刀,参演卡司更是一口气集齐四位前大河主演,就连客串演出今川义元的都是号称人间国宝的狂言师野村万斋!
一切前途似锦,光辉灿烂,NHK下足血本,誓言重振声势,彻底擦亮大河剧这块老招牌!
或许是窥见潜力庞大的''情感''市场,编剧古泽良太这次一口气端出多样选择,企图一次拿下所有挑剔的观众!从官配的青梅竹马白月光,到相爱相杀狼兔CP;从威猛侧室的百合情缘、到有缘无份的初恋酸甜。包狗血、包激情,包催泪、包煽情!只有观众想不到,没有编剧不敢写!
论及无人不知的德川家康,与其比肩并列的战国三杰,织田信长以其铁腕野心勃勃欲一统日本却壮志未酬的枭雄霸主形象深植人心、而丰臣秀吉一向以出身卑微的一介平民凭借其出色的外交与军事长才跃升为天下人、反映战国精神色彩的代表人物。
相形之下,“杜鹃不啼就等它啼”之不擅战事懦弱的历史形象。
洽正反映周旋于信长和秀吉这些比他更耀眼的战国巨星之间,德川家康在荧幕上存在感稀缺的影薄。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葵德川三代》向来被各界视为刻画德川家康最为立体成功的一部作品,实则该剧以1600年关原之战为故事起点,对家康早年至中年的如何成长为割据一方的霸主,并未有完整翔实的人格养成的刻画。
《怎么办家康》恰巧补足此一大河史上的叙事真空。
德川家康活在奉下克上为圭臬的战国,究竟凭恃何种治军理念或人生观,完成了从小国领主松平氏向德川氏权力霸权的崛起?又究竟具备何种人格魅力,令他终结了颓唐动荡了近140年的乱世,开创并奠定尔后延续了近300年的承平幕府的文治武功?历史上的功过评价,编剧古泽良太持平公允地提出了自身的诠释。
揆诸实际,战国时代不断发生着大大小小的战乱。
豪族兼并绵延不绝、因为在战国时代中,战国大名依赖家臣们的效力扩张势力,彼时旧秩序崩溃,乱世中的民众和武士莫不亟欲建立新秩序。
古泽良太花了相当的篇幅叙述以家康为中心所展开的家臣团的组织、效忠与政权更迭过程中其与依附其下之亲族、谱代所形构的主从关系,连带也将支持德川霸权崛起的重要文官武将,如雷贯耳的德川四天王(酒井忠次、本多忠胜、榊原康政、井伊直政)的主从纽带和效命关系,一度被家康驱逐出境后又返归效忠的智囊本多正信。
德川政权外交官石川数正、在伊贺穿越的危难中护驾有功,以服部半藏为首的忍者集团,与其中又以被誉为家康一生中最丧胆落魄命悬一线之三方原之战,陷入被武田信玄追杀时作为替身赴死之家臣——夏目言简意赅地点出家康之所以在各方兼并豪夺的险恶斗争下、得以幸存的关键因素。
在此背景下,这次大河剧饱受诟病的点除了魔幻跳脱的剧情,还有十分割裂破碎且自相矛盾无法连贯的人物描写。仿佛角色们在导演喊卡后都喝了一遍孟婆汤,下一集就会突然性情大变或恢复原厂设定。例如在关原之战与家康势不两立的石田三成,明明在此前一直扮演忠诚的文官角色,喊着要匡扶丰臣家正统,征讨东军逆臣。然而当他败战后死到临头前,却突然来上一句他也有“乱世之梦”,将眼泪原本都流到眼角的一票观众狠狠打懵,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
在本剧还有一个很有趣的设定,即是借家光乳母春日局之口讲述“神君”家康公的传奇故事。否则,要如何解释剧中人人仿佛都偷看过历史结局,下意识的认为家康将会执掌天下还苍生一个太平盛世?从信长、秀吉、今川氏真再到北条氏政,无论先前如何刀兵相向、交恶猜忌,我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神君''家康总能在最后关头获得来自对手“情深意重”的托付与祝福,堪称战国第一谈判能手与交际花!
尤其我们骨骼清奇、相貌不凡的神君自从降生于寅年寅日寅时起,便注定了他卓尔不群,如老虎般雄壮威猛的一生。身为心怀天下的仁爱领主,所有与家康做对的人物在剧中都成了挑起争端、嗜杀贪婪的战争狂魔。
从长筱之战中以铁炮优势碾压武田军的织田信长,到劳民伤财出兵朝鲜的丰臣秀吉,甚至是意图拼死一搏、再掀战火的丰臣秀赖,是他们一意孤行,着迷于权力的竞逐,才让家康不得不出手干预。在编剧古泽的视角下,战争带来的生灵涂炭从来都不是“爱好和平”的家康所乐见,一切的一切皆是大势所趋,是他在情势所逼下为了还苍生一个太平而不得不忍泪出手,即使被千夫所指仍甘愿做一个背负血腥罪孽的孤勇者。
在过往的战国戏剧中, 战国的女性也是不容抹灭的要角,史册留名者不外乎是织田信长的胞妹——阿市,以及阿市与浅井长政之间诞下的三位公主,最大的茶茶后来嫁予太阁丰臣秀吉作为侧室,并生下继承人秀赖,此次北川景子一人分饰两角,极具挑战性。
盖史实记载,阿市跟茶茶的性格习气南辕北辙,而北川景子成功且抢眼地一人分饰这两个战国史上悬殊落差极大的标志女性。
坐拥战国第一美女称号的织田市,因是织田信长的胞妹,生涯始终与战国枭雄们拥有千丝万缕的命运纠葛,北川景子开剧即将阿市英姿飒爽中不失天真浪漫的形象,透露出战国中期清新感。但命运多舛的她因魂断城陷之际,因德川家康没有派兵驰援而留下心理伤痕的茶茶,后来为报仇转而成为丰臣秀吉的侧室。鉴于茶茶在历史上的形象,不外乎是恃宠而娇或者嚣张跋扈的宠妾,北川景子将流于扁平化的角色相当程度立体化了其血肉鲜烈的人格剖面。从一开始讳莫如深成为丰臣秀吉的宠妃、在太阁临死之前将多年报复宿怨倾巢而出的黑化,最后在辅佐丰臣秀赖所展现出来为人母的慈爱、护卫丰臣一脉存续的精神领袖的刚强铁腕,多重面向且层次分明的演出,可谓替她树立演艺人生不可取代的代表作。
值得一提的是,最终回丰臣政权彻底宣告覆灭的火烧大阪城的情节中,茶茶得知大势已去,她亲手手刃秀赖并命众将士切腹自杀后自尽,丰臣政权也随之消亡的悲壮一幕,漫天的烈焰大火与将士的鲜血混淆成一片鲜红,喻示着百年的乱世落下惟幕,茶茶的临终遗言正式宣告了一个乱世的终结:“为了自己的梦想与野心,不顾一切地扩张实力、战斗到底,过去在这块国家荒野上驰骋的那些英雄将彻底绝迹。”
仍旧有着令人印象难以抹灭的暴力美学,一个兵马奔驰的时代消亡,仍将其诗意与美感的视觉效果,发挥地淋漓尽致。
虽然《怎么办家康》有着极其两极的评价,但不可否认,它在推展日本地方观光及拉抬商业经济方面还是颇为成功!光是家康故乡冈崎的大河剧馆至11月底就已破50万入馆人次,相关演员游行活动也吸引大批粉丝千里迢迢到场追星,让周边商家乐得合不拢嘴。
但回归到大河剧本身的历史地位及艺术价值,大河剧之所以能成为日本代表性的长篇剧作及NHK当家招牌,除了资金庞大、卡司豪华,更重要的是,长达一年的播出时间让制作方能好好铺展一篇完整的故事绘卷,让演员充分浸润角色,带领观众进入历史时空当下,随着岁月流转,与他一同尝尽人情冷暖、共享离合悲欢,感受大时代下人性与命运碰撞出的火花!
而倾尽制作方与演员群心血的大河剧也造就许多津津乐道的经典。
以21世纪而言,2008年掀起一阵旋风的笃姬,播出至今过了15年,重播数十遍,洗脑程度堪称空前绝后!它以宏观而不失细腻,写实而又生动的角度,向观众呈现一个开朗坚毅的萨摩女孩如何在风雨飘摇的幕末动荡中周旋于各势力,秉持“一本之道”守护她的家人与臣民。
但扪心自问,今年的《怎么办家康》是否也同样具备成为大河剧''经典''的条件与资质?
当十年过去,回望这部剧集时,它留在观众心中的究竟是佳话还是笑谈?是欣赏还是批判?而你,是否还愿意推荐它给朋友观看?
另外,本剧在行销方面的炎上商法虽然收获极高讨论度,透过神展开的剧情及实力派演员的怪演博取大众关注,但在化用史实的部分却也引起诸多争议,甚至惊动负责此剧历史考证的学者亲自下海舌战网友,在网络上杀得腥风血雨……因此也有人开始重新探讨大河剧作为长篇历史剧,在历史演绎与艺术创作间的角色定位。
但我始终认为,剧本只是框架,真正能打动观众的仍是角色人物在故事中流露出的情感碰撞,以及在时代洪流冲刷与乱世烽火下更显珍贵的亲情、友情、爱情,甚至是忧国忧民的生死抉择。
可惜今年的大河不仅失去“大河”应有的辉煌浩瀚,在刻画人物方面也显得薄弱呆板。
只能凭借刻意安插的单一事件小打小闹的吸引目光,无法一气呵成、贯彻始终的交代其各自成长曲线,让众多明明能有所发挥的角色最终都沦为烘托主演的工具人……
这哪里是大河?分明是冬季枯水期流水潺潺的浊水溪罢了……(捂脸)
整体而言,《怎么办家康》在为数繁多的诠释甚至是超译的战国作品中,大抵仅可谓差强人意。
但作为串联补掇项散落其他作品中的重要战役、标志性事件与转折点,以及交织其中战国大名与武将的人际关系结构与形象的编年体作品,鉴诸其时空跨度与人物交织构筑的完整度和客观度。
作为欲迅速一窥并掌握战国史全貌的观众,仍有一看的价值。
最后再说句心里话,看到期待万分的大河剧被整成这副德性,作为粉丝还是非常难过的。毕竟每周为了喜爱的演员定时追剧,甚至为了写笔记每集重刷三四遍,对它还是很有感情的。尤其在看过幕后特辑,了解到众人为其付出的努力后更替它感到不值。它有优秀的演员、精美的服装、动听的音乐、考究的背景,一手好牌却偏偏在天雷滚滚的编剧手中打得稀烂……
真的是应验了那句话: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以戏说为主,主角平民化被调侃,被搞笑。
“元芳你怎么看?” “大人真乃神人也!”
西方哲人:那些历史读起来枯燥无味的国家的国民是幸福的。[呲牙笑][呲牙笑][呲牙笑][呲牙笑][呲牙笑][呲牙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