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代的特性源自于它所传承的文化属性,而一种文化属性的形成,又会牵扯到人们所生活的环境,所秉承的思想,以及当时的社会制度。
这些因素加在一起,便决定了一个时代中绝大多数人的命运。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却总是有这样一种人,他们不甘于命运的摆布,于是便走出了一条叫做抗争的道路。
今天我们要聊的主题就是真实的——鲁迅。
提到鲁迅,我们经常会想到他是一个思想和文化领域的斗士,可问题是他这一生到底是在和谁战斗呢,他真正的敌人又是谁呢?想要弄明白这个问题,我们不仅需要了解鲁迅所处的那个时代,同时还要进一步的去了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造就了那个时代的一切。
对此我唯一能够想到的答案就是文化属性。
而这种文化属性的内核就是习惯性的臣服,或者也可以称之为奴性思维。这是从远古社会开始,经过商周秦汉,以及之后历代封建王朝的长期统治,所形成的一种现象。
尤其是到了清朝末年的时候,人们的这种心态已经变得愈发麻木。
因为在他们看来,无论这个社会怎样变化,始终都会有一个统治者来统治他们。而自己唯一需要做的便是臣服,至于臣服于谁,根本就不重要。他们可以臣服于清朝,也同样可以臣服于军阀,甚至可以臣服于那些外来的入侵者。
那么面对这样的状况,同样生活在那个时代鲁迅,又是如何从麻木中走向觉醒的呢?而这还要从他的身世开始说起。
1881年,鲁迅出生在浙江绍兴的一个名门望族。此时正值光绪七年,他的祖父周福清,也正在北京的朝廷中任职。而鲁迅人生的转折点,则出现在他13岁那年,这一年他的祖父因为科举行贿被关进了监狱,之后没过多久,父亲也染上了重病,并于两年之后离世。
面对家道中落的困境,鲁迅也只能放弃科举考试的道路,转而进入了清政府在洋务运动中开办的新式学堂。但是进了学堂之后他才发现,这里跟他想象的根本就不一样。譬如有个教地理的老师,居然说世界上有两个地球,一个叫东半球,一个叫西半球 。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当时的清政府已经腐朽到了什么程度,原本号称能够挽救大清的洋务运动,却被这些人搞成了不伦不类的笑话。
这也难怪在甲午海战中,大清明明拥有当时亚洲最强大的舰队,却依旧在日本人面前败的那么彻底,甚至还从此被戴上了一个东亚病夫的帽子。
也正是在这些情形的刺激之下,鲁迅开始逐渐意识到,仅仅依靠这些人,根本不能挽救眼下的中国。于是他也和当时的许多热血青年一样,踏上了出国留学的道路。
1902年,鲁迅在洋务学堂的支持下赶赴日本留学,而与他一同前往的,还有钱学森的父亲钱均夫,以及曾多次为慈禧太后诊病的一代名医厉绥之。后来鲁迅也正是在他的影响之下,离开东京弘文学院,转而去仙台学习西医。
因为在他看来,想要挽救中国当下的危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改善国人的体魄。毕竟在长达几十年的鸦片荼毒,以及战火摧残之下,中国社会从上到下都已陷入了一种极深的病态。
比如在1917年时,初出茅庐的教员便用28画生这个笔名,在新青年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名为《体育之研究》的文章,其中就曾提到:欲文明其精神,必先野蛮其体魄。
可见在当时人们的心里,摘掉东亚病夫的帽子,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件头等大事。但问题是仅仅依靠西方的医学,真的能够病入膏肓的中国吗?
觉醒之路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并非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尤其是处在那段黑暗历史之下的中国,个人的命运总是会在时代浪潮的推动下,走上一条完全无法预测的轨迹。
1904年,日本与沙俄为了争夺我国东三省的实际控制权,爆发了著名的日俄战争。日本人为了动员国内民众,经常在学校内部播放前线传来的纪录片。有一次鲁迅在画面中看到,日军正在处决一名为沙俄充当间谍的中国人,刑场周围到处都是凑在一起看热闹的国人,有的甚至还在那里拍手叫好。仿佛在他们看来,日军的所作所为本就是天经地义,而被日军杀死的也并非自己的同胞。
在这一刻,鲁迅终于深刻的意识到,原来中国社会真正的病根,并非人们的体魄,而是几千年来所形成的那种带有奴性的文化。
为了对抗这种病态的文化,鲁迅决定弃医从文,他先是剪掉了头上的那根辫子,然后又联合许多同在日本留学的中国学生,准备开办杂志,想要以此来唤醒国人的思想。
与此同时,他还加入了一个叫做光复会的反清组织,例如秋瑾、徐锡麟、陶成章、蔡元培等人,也都是这个组织的成员。他们当时的口号就是,光复汉族,还我山河,以身许国,功成身退。
在后来,这些人也大都加入了孙中山先生成立的同盟会,成为了发动辛亥革命的主要成员。然而与这些人不同的是,在此之后的鲁迅,则走上了另外一条叫做文化抗争的道路。
1918年5月,鲁迅发布了一篇名为《狂人日记》的小说。书中的大致内容是借一个身患精神疾病的狂人之口,描述了一个残酷的吃人世界。
其中最经典的便是这段: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吃人”!
其实仔细想来也的确如此,那个时代就是一个人吃人的时代。
那些统治者用道德礼治禁锢了民众的思想,又用自己所掌握的暴力加以威胁。无论是谁,但凡敢于挑战他们的权威,轻则会被说成是破坏祖宗规矩的败类,重则就会被定义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乱臣贼子。
比如书中就曾提到,有几个佃户把村里的一个大恶人活活打死,然后挖出他的心肝来,用油煎炒着吃了。
这里所说的恶人,很明显就是一个挑战封建权威,然后遭到对方迫害的激进者。
而在那个时代,像这样的情况,显然也绝非个例 。朝廷对百姓,老师对学生,父母对子女,丈夫对妻子,其实都在无形中维系着这种吃人者与被吃者的关系。
只要身在这种社会体系之中,就注定会无可避免地扮演其中的某个角色,要么吃别人,要么被人吃。
而这也正是封建统治,让人感到最绝望的地方。
或许也正是为了对抗这种绝望,鲁迅在此之后又相继发表了,《孔乙己》,《药》,《阿q正》传等一系列短篇小说,来进一步揭示当时社会的现状。譬如阿q正传中就有这样一段描述:
有一个缺点,就是头上有一块癞疮疤。所以只要被人说道有关疮疤的话题,他就发怒。大家觉得他的发怒很有趣,就更加开他的玩笑了。如果觉得对手弱,他就故意找茬吵架。但结果往往是输。输的时候对自己说:“我总算被儿子打了”,心里充满了优越感,如果优越感被粉碎了,他就又想:我是个“能够自轻自贱的”大人物了,便又心满意足了。有一次,他赌钱幸运赢了一回,不过好容易赢得很多钱却被抢走了。这一次他觉得他真的尝到了失败的痛苦,于是就自己打自己,觉得好像自己打了对方一样,又满足地睡去了。
在这段描述中,阿q头顶上的疮疤,就好比封建统治的权威。一旦有弱者敢于碰触,就会立刻遭到制裁,可面对更强大的侵略者,他却只能在心里想着,就当自己是被儿子打了。
如果觉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们甚至还会回过头来,拿自己统治下的民众进行泄愤。
而这样的现象,与此前一次又一次割地赔款之后,却依然自认为天朝上国的清政府,又是何其的相似,让人在感到可笑的同时,又体会到了一种深切的可悲。
而且除此之外,鲁迅还与当时的统治阶层针锋相对,先是写文章抨击北洋军阀,之后又调转矛头把国民党讽刺的体无完肤。
他笔下的文字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毫不留情的划破了那个时代之下的所有伪装,将那些流着黑血与浓水的腐肉,赫然呈现在众人的眼前,让人们深刻感受到了整个民族与社会的破败与不堪。
然而也正因如此,他也不可避免的遭到当权者的不断打压,甚至还上了军统特务的暗杀名单。
挑战绝望每一个对抗现实的人都会遭到无情的反噬,鲁迅自然也不例外。
为了躲避当权者的迫害,他前前后后一共更换了100多个笔名,而他的足迹也在全国各地不停的辗转,先是从北京跑到了广东,之后又迁居到了上海。特别是到了上海以后,他连自己的住所都不再对外公开,除了少数几个朋友,几乎没人知道他住在哪里。
据说在这段期间,得知鲁迅身患重病的国民党曾经放出消息,只要他不再公开发表针对国民党的言论,军统这边就会停止对他的搜捕,而且还会安排他出国疗养。
对此,鲁迅的回应则非常干脆,他直接写下了一篇叫做《死后》的杂文,来描述自己对于死亡的理解,以及那种从容不迫的坦然面对。
他在文中提到:
万不料人的思想,是死掉之后也会变化的。忽而,有一种力将我的心的平安冲破;同时,许多梦也都做在眼前了。几个朋友祝我安乐,几个仇敌祝我灭亡。我却总是既不安乐,也不灭亡地不上不下地生活下来,都不能副任何一面的期望。现在又影一般死掉了,连仇敌也不使知道,不肯赠给他们一点惠而不费的欢欣。
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得出来,鲁迅其实已经把自己的死亡,也当成了一种与黑暗现实相互抗争的方式。
因为他所面对的敌人,并不仅仅是这个时代,或者试图压迫他的执政者们,而是一种延续了几千年的思想文化和制度。想要改变这种现状,也绝非一代人能够完成。
所以他才会在临死之前又一次强调:欧洲人在临终时,都会有一种请求别人宽恕的仪式,宽恕自己,宽恕他人,然而我的怨敌可谓多矣,让他们怨恨去,我也一个都不宽恕。
而这句话所表达的意思,就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把这份信念继续传递下去,即便在他死后,也要踏着他的尸骨继续前行。
而至于鲁迅为什么能够展现出如此绝然的态度,我们还是要从他的一次思想转变开始说起。
在加入新文化运动之前,他曾与钱玄同深刻讨论过中国当时的现状,他说:
假如有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就死的悲哀。现在呢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个不幸的少数者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吗?
这段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说,如果自己不能改变当下的社会,就算写再多的文章又有什么用呢?原本这些人并不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状况,也感受不到现实的绝望和痛苦,但自己却偏偏要把他们叫醒,来面对这绝望的现实。这对他们来说,难道不是更深一层的摧残吗?
但是钱玄同却回应道: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绝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意思也就是说,面对绝境的时候,如果不去反抗,结果一定会是灭亡。与其如此,倒不如奋起反抗,就算在轰轰烈烈中死去,也好过在沉默中等待腐烂。
也正是从那之后,鲁迅才彻底走上了与传统封建文化相互抗争的道路。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读那些作品的时候,尽管经常会感到一种深深的压抑和绝望,但在这种压抑和绝望的背后,却又始终存在着一股无法遏制的力量,在不断冲击着那个黑暗的牢笼。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颗被埋藏在冻土之下的种子,尽管周围严寒肆虐,但它的内部却始终蕴含着一股强大的生机,从来不曾消散。
而在我看来,这种压抑不住的生机,正是鲁迅思想中独有的魅力。他既不像我们小时候认为的那样刻板枯燥,也不像传言中那样消极压抑,而是一团极为鲜活的生命力,始终流淌在每一个人的精神和血液之中。
那些杀不死我的,终究会使我变得更加强大。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敢于挑战绝望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