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看过这样一个故事:很久以前,为了开辟新的街道,伦敦拆除了许多陈旧的楼房。然而,因为种种原因,新路久久没能开工,旧楼道的废墟在那里任凭日晒雨淋。有一天,一群自然科学家发现在这一片废墟上,竟然蔓生出了一片杂草野花。其中一些花草是在英国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它们通常只生长在地中海沿岸国家。这些被拆除的楼房,大多都是在古罗马人沿着泰晤士河进攻英国的时候建造的。这种花草的种子多半就是那个时候被带到了这里的。它们被压在沉重的石头碎瓦之下,一年又一年,丧失了生长发芽的机会。而一旦见到阳光,它们就立即恢复了勃勃生机,绽开了一朵朵灿烂的鲜花。
英国在历史上一共被入侵过4次,分别是罗马军团入侵,日耳曼人入侵,丹麦人入侵和诺曼底入侵。其中罗马军团的入侵,指的是公元43年,罗马皇帝克劳狄一世亲率4万大军入侵不列颠,将不列颠划入罗马帝国的版图来管辖。经过300多年的反抗斗争,不列颠人才把罗马人赶跑。当时罗马军队所向无敌,一个军团就可以扫荡一整个国家,他们很快占领了不列颠沿海大部分地区,并迅速向内陆地区深入,不费吹灰之力,不列颠就沦为了罗马帝国的属地。看来巅峰时刻的罗马,超级帝国名副其实,而当时的英国属于荒野之地,这就不是一个维度的文明之争。
罗马人征服不列颠后,又是修路,又是大兴教育,又是修广场等等。为了便于与欧洲进行商业贸易,罗马人在不列颠南岸建立了一个大城市,并将其打造成了一个商业中心,取名为“伦底纽姆”,后改名为“伦敦”。所以,伦敦在两千年前就已经是大城市了。来自地中海的花草种子,应该就是在罗马人统治不列颠时期,休眠在这些宏伟的罗马建筑的内部了。
等到它们在某个春天觉醒的时候,罗马大军早就灰飞烟灭了,他们被不列颠人彻底驱赶出这个岛屿。罗马内部发生了战乱,不得不东西分治,从此罗马帝国再未统一。476年西罗马帝国灭亡后,欧洲历史进入了中世纪。700多年后,公元1204年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攻破君士坦丁堡,自此东罗马帝国一蹶不振。罗马人撤离后,不列颠又重新回到了文明之初,这小岛似乎又被人遗忘了,静悄悄地再走一遍从蛮荒到文明的自生自灭之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不列颠人,不久就迎来了日耳曼部落从5世纪中叶起的陆续侵入,日耳曼人对城镇和乡村的洗劫,比罗马人更残酷。罗马人在不列颠上留下的印记并不多。当恢宏的罗马建筑被时间剥蚀,渐渐成为了废墟,只剩下了门拱、残壁之后,地中海沿岸那些野草闲花,在倾颓的残骸上,开得不管不顾,开得天真烂漫,你说谁才是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
这个废墟上的野花的故事,且不论其真实与否,打动人的是一种历史沧桑的情调。离离野草,遍地野花,吹过的风,下过的雨,飘过的云。该走的都走了,该留的都留下了。谁能想到,最柔弱的野花草,却是最能战胜时间的。我想象那罗马人留下的颓壁残垣,残存的巨石、斑驳的雕塑,深深陷入荒草、野花和藤蔓中,在烈日下暴晒,被风雨雪重塑,熬过无人问津的寂静,每一条人造刻痕都在灰尘的阴影中更加立体和孤独。在高处,罗马的诸神窒息于天空,废墟有着土地的颜色,深陷在被人类遗忘的角落。这里过往的无数生灵,无数崩塌的时间,恒久的只有过客般的花朵年复一年。
多少年之后,我们今天所倾慕的繁华喧嚣之所在,也很有可能沦为废墟而被生生不息的野花所占领。那些灯光晶莹、衣香鬓影的地方,将不再有酒、舞蹈和流行乐,也不再有豪华轿车和灯火,野花、小虫和树木又成了这里的主人。这是一定会发生的事。只要放在一个足够长的时间段里,事实便必然如此。
比如,我们假设时间为两百年。两百年对于河流来说,这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对于岩石来说则什么也不是。还有对于树冠高耸、与雾气相缠绕的松柏银杏来说,如果没有遭到砍伐,两百年后它们还将屹立于天空下,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也将继续存在。但对我,对此时此际的全球80亿人类,在枝头鸣啭的鸟雀,还有被一束阳光照亮的聚成云雾的小飞虫而言,二百年后我们早已踏上新的旅程。不过,两百年后,一批新的杂草野花,在春风吹又生时,又会欣欣向荣的覆盖前人遗留下来的废墟,新鲜明媚得宛如人间第一次的诞生。
当然,如果过去和想象中的未来有什么意义的话,这种意义也是当下赋予的。想到此,我伸展身体,弯下腰,探向路边盛开的,一朵小小的淡紫色婆婆纳。下午的阳光正好,蓝天上蓬松的白云变幻着柔软的形状,时间好像静止了,我也好像触到了某种空无与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