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57年，秦围邯郸已三年，邯郸危在旦夕，关键时刻，信陵君窃符救赵，拯危城于既毁，扶大厦于将倾，率领魏军打败秦国救了邯郸。赵国上下都对信陵君感激敬仰到不能自已。信陵君来到邯郸当日，赵王亲携群臣出城郊迎公子，平原君则身负弩矢，亲自为信陵君驾车参观邯郸城，赵国百姓，万人空巷，齐至街头瞻仰公子英姿，无数少年为之倾倒，无数少女为之疯狂，据说当日邯郸医馆人满为患，因为很多人看到偶像后激动的当场昏倒。

坚强的人能拯救自己，贤德的人能拯救他人，只有伟大的人，才能拯救万千生灵。

从此以后，平原君再不敢拿自己和公子相提并论。

赵孝成王也一个劲的拜谢他道：“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

如果赵王有一座世界诺贝尔和平奖杯，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颁给信陵君。

是夜，赵国为信陵君召开了盛大的欢迎晚会，赵王亲自打扫宫室及台阶，又亲自到门口迎接他最尊贵的客人，甚至还甘当向导，要领公子走那铺满了红地毯的西阶“星光大道”登堂，礼节恭敬以至极点。

然而信陵君经门客唐睢提醒，早已深自谦抑，于是侧过身子，再三谦让，然后转身走了东边的台阶。

按照周礼，西阶为尊，国君从东阶上，宾客从西阶上，这是至高礼遇。但信陵君自谦身份，退从东阶而上，不敢以尊者自居，这是相当有礼的行为。

酒宴开始，赵王率先起身，为信陵君敬酒祝寿，称颂公子存赵之功。却没想到信陵君竟面带惭愧的逊谢道：“无忌有罪于魏，无功于赵，不敢受大王礼遇。”

赵王本来借着敬酒的机会提出将事先承诺的五座城池封给信陵君，以聊表感激之情，这可是一个大手笔，要知道引发秦赵长平之战的也不过上党十七城而已，一向小气的赵王竟然也不得不变得如此大方，可见信陵君此时的功劳与威望已到达了何种地步。

然而，信陵君根本就没想过要接受赵国的封地和官爵，一则厚施而薄望，这才是侠之道也；二则只有如此才能向魏国昭示自己仍是故国之身，忠诚始终，立场未变；第三也能避免引起赵国权贵的猜忌——本公子坦坦荡荡，绝无野心图谋。

于是，信陵君打定主意要名不要利，一个劲的谦谢不停，老说自己是个无地自容的罪人，弄得赵王老别扭的，直到宴席结束，也没能把封城的事儿说出来。

赵王心中着实感谢信陵君识相，若真的要他拿出五座城池来，他还真舍不得啊……

酒终人散后，赵王躺在床上想了一整夜，最终决定将鄗邑（今河北省柏乡县北）赐给信陵君做“汤沐邑”。不然他真怕自己被天下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所谓“汤沐邑”，就是把一个地方原来由官府收取租赋的多少家农户转赐给私人收税，但其土地和人民仍为国有。这跟直接送五座城池的土地与人民给信陵君，当然差了不止一点点儿。

既然如此，信陵君便恭敬不如从命收下，给赵王一点面子。当然，信陵君有窃符之罪，已为魏国所不容，只能依托于赵国，而赵国就给了他鄗邑这么点赋税，还真不够他养门下三千食客的。公子的生活，一时极为窘迫。好在邯郸之战后信陵君威名大盛，山东各国唯恐不能结交这位贤公子，于是纷纷赠金赠物，列国巨商大贾为昭示义举，也个个慷慨解囊，助公子渡过难关；大家都非常义愤，凭什么那秦国降将郑安平都被封了武阳君，而我们信陵君只得到区区一个鄗邑还是汤沐邑，公子谦谢两下你赵居然还真不给了？最可气的是，那郑安平的武阳原是燕国的下都，规模宏大，燕昭襄王还曾在此设“黄金台”招徕天下贤士，后来赵王与燕交换土地才得到此大城，你赵竟然给郑安平都不给我们公子？

而大家更没想到的是，最终彻底让公子摆脱困境的竟是魏王；原来，魏王最终还是赦免了信陵君之罪，并将其在魏国的封邑还给了他，虽然他违君臣之礼，绝兄弟之谊，诱如姬，窃兵符，矫王命，杀晋鄙，夺军权，简直视魏王的权威与尊严如无物。

但毕竟，信陵君是魏王的亲弟弟，其所犯之罪，亦情有可原，且又帮魏国夺回了河东之地，功过相抵。这封邑就还给你让你养士，但你，暂时就别回魏国了吧！魏王于是派人将信陵君府上家眷、奴仆和大量吃穿、用度、特产运送至邯郸，其车队排场之大，大梁街头一日不绝。

没错，魏安釐王是个平庸之主，但他绝非一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之人。

这一对纠结的兄弟啊，你们为何要生在王者之家？

信陵君接到了哥哥送来的庞大快递，痛哭了一场，从此便待在邯郸，一待就是十年（公元前257年到公元前247年）。

人的一生有多少个十年，有多少青春和时间留给人去浪费。于是，花开花谢，冬去春来，一代新人换旧人，当年尚在邯郸牙牙学语的嬴氏少年嬴政，都已经长大快要当上秦国国君了。而信陵君却只能任由年华老去，傻傻的望着魏国的方向发呆，他想念鸿沟的水，他想念大梁的月，他想念与魏王哥哥对弈品茶的美好时光，他甚至想念夷门侯嬴老先生住的那间破屋子，可是他无能为力，他不能回去，他回不去了。

就让时间来冲淡一切吧，希望王兄的怒火，能随着时光的流去而渐渐平息。

这十年间，信陵君的人格魅力继续感动着赵国，感动着天下。邯郸有两位市井高人，一个卖酒的薛公，还有一个是混迹赌场的毛公，信陵君在大梁时就从自己的江湖网络与情报系统中得知了这两位高人，便屈尊前去寻访，不料这两位高人老躲着不见他，信陵君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感情对方不吃他原来那一套，他从前去请侯嬴等人，都是衣衫鲜亮，高车怒马，随从如云，以示尊重。但毛公与薛公不同，他们是游走于社会边缘的江湖处士，他们从没想过有一天要求取所谓的世俗功名，他们追求的只是人格的完全独立和灵魂的绝对自由，所以信陵君的纡尊降贵非但没有感动他们，反而让他们感到无趣与厌烦。

既然薛公和毛公不喜欢，那信陵君就改！于是他舍弃随从，只着布衣芒履，徒步走入赌肆酒坊之中与二人相见。毛薛二公这下开心了，他们用油腻的大手拍着信陵君的肩膀大笑，信陵君也笑，历史的镜头定格在三人的脸上，笑容豪爽而温暖，这时候，浪迹江湖的处士与名震天下的公子，终于在人格上达到了对等。从此，三人遂常在一群酒鬼与赌徒之中厮混，对饮当歌，相谈甚欢，遂成意气之交。

平原君听说这件事后很不以为然，但又不好当面向赵国的恩人提出批评，于是决定利用自己的夫人来影响信陵君。平原君对夫人说：“始吾闻夫人弟公子天下无双，今吾闻之，乃妄从博徒卖浆者同游，招摇过市，公子妄人耳!”

平原君夫人听了，也觉得自己的弟弟有点不像话，便将此话转述给了信陵君，希望弟弟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不要再跟毛薛这两个坏小孩儿玩儿了，咱们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咋能沾染喝酒赌博这等龌龊事儿！

信陵君听了，立刻收拾包袱准备走人：

“始吾闻平原君贤，故负魏王而救赵，以称平原君。不想平原君却只图豪阔交游、以求虚名耳，非真心求士也。无忌自在大梁时，常闻毛、薛两公贤，至赵，深恐不得见。吾纵与之布衣同游，尚未必能得其人；今平原君竟以为羞，实不足共举也！”

信陵君从前一直以为，只有君子才是社会道德的典范，但自从他认识了侯嬴、朱亥、毛公、薛公等下层贤达民众之后才知道，那些君子久居于严密的上层，极惧利益受损，因而大多表面斯文，内里排他，口口声声“为了民众的利益”，实际都不过是以此谎言为旗帜而实施攻击，邀名射利；反而下层社会辽阔松散，无权可争，多出侠者贤士。平原君不明此道，足见是个伪君子，是个用权力来扮演和表现出君子模样、而实则“与世浮沉而取荣名”之辈。据说甚至邯郸之围时，这位公子仍然“后宫以百数，婢妾被绮縠，馀粱肉”，后来还是其门客李同劝告，平原君才散尽家财共纾国难。这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咱们三观如此不同，那我走好了。

听说信陵君要走，平原君吓坏了——信陵君如今是山东柱石，是六国抗秦的精神领袖与意见领袖，他的威望与号召力无人可以匹 敌；即便自己认为毛薛再垃圾，信陵君觉得是宝那就绝对是宝，绝无人会质疑，那么如果天下得知自己竟因此逼走了信陵君，那自己必将颜面扫地，赵国也将在外交上陷入困境——于是他赶紧上门向信陵君免冠致歉（古时贵族才可戴冠，摘去冠，即自降身份，以示自己有过错），极力挽留，连说自己有眼无珠竟多年不识毛薛之贤，以后一定要向公子多多学习，请公子一定要留下来。

平原君的危机公关终于奏效了，信陵君最后留了下来，但此事的恶劣影响已经造成，平原君的江湖地位从此一落千丈，他门下的宾客竟然有一半都离开了他，而改投到了信陵君的门下，信陵君居然也毫无顾忌的接纳，来者不拒。

不仅是赵国名士，天下名士都开始争先投奔信陵君。结果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无权无位、客居在赵国的闲散魏公子信陵君，其门客居然远远超过了赵相平原君，甚至也超过了昔年养士最多的齐国孟尝君，成为战国养士之最。并一时还让素来粗莽的赵国超越中原，乃至拥有稷下学宫的齐国，成为天下士子汇聚的风云之地，

相信平原君的心中应该很苦涩。信陵君来到邯郸后，他的士林声望就一日日下降，如今就连墙角都要信陵君挖光了，但他又能怎么办呢？战国之世便是这等自由奔放，合则留不合则去，平原君非但不能打击报复，还得恭送出门说一句我的大门永远向先生您敞开。

司马迁在《史记·平原君列传》中说:“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没想到在信陵君面前，平原君竟然挫到如此地步。

同样都是战国四公子，差距咋就这么大涅！

公元前251年，平原君赵胜因病去世，他死的很郁闷。

平原君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没有一颗平等心与平常心。当然，这对于一个大国公子来讲太难了，这世上有且只有信陵君，才能够做到用自己的真诚与情义来对待所有人。

如此风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公元前249年，老迈的秦昭襄王与秦孝文王相继去世，嬴政的父亲秦庄襄王嬴异人即位，随即任命吕不韦为国相，主持国政，筹备东方战事。

在邯郸战后足足休养生息了七年的秦国（注1），终于将再次大举东出，拉开平灭六国的战幕。

雄心勃勃的吕不韦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灭掉了东周君，加上前几年被秦国灭掉的西周公，以及在位近六十年的周天子周赧王病逝，周这个国祚八百年的长寿王朝终于被历史除名了。

天子都没了，看来这个世道真的要变天了。

接着，秦王为了褒扬吕不韦灭周之功，竟然将他的食邑改为河南洛阳十万户，正是当日周室所在。

洛阳在战国末年，乃是中国的经济中心，其地位不亚于今日之上海。这是因为周王室虽然式微，但毕竟还有着天下共主的虚名，在诸侯尚未有确定的实力兼并天下前，是不可能去攻打周都洛阳的。这种相对安定的社会环境与天下枢纽的交通优势（注2），让洛阳很快成为了一个商业巨都。

事实上，史书中记载的我国最早铸造金属货币的地方也是洛阳。周景王在公元前521年开铸“大钱”，一般认为这就是洛阳一带屡屡发现的平肩弧足空首布。1980年，洛阳市宜阳县柳泉乡花庄村还发现多达1789枚、总重61公斤的空首布（古代钱币的一种，其首中空），堪称同类窖藏之最。周景王力排众议，发行如此多数量的金属货币，足以作为洛阳商业在当时社会水平下，已经发展到领先时代的证明。还有当年苏秦周游列国求官，却长期知音不遇，无奈之下只得两手空空返回故里。家人嘲笑说：“周人之俗，治产业，力工商，逐什二以为务。今子释本而事口舌，困，不亦宜乎!”亦可见当时洛阳的居民大多已不从事农业，而以手工业生产和经商为生了。这也就是秦王将其封给商人出身的丞相吕不韦的原因。

据周谷城先生的研究，吕不韦在秦国得势之后，许多商人纷纷前往秦国寻求机会（注3），这里面应该就有相当多的洛阳商人。虽然秦国向来以重农抑商为基本国策，但这段时间应是秦的一个特殊历史时期，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商业力量大爆发时期。虽然这段时期很短暂。

之后，秦国再接再厉，派出国尉蒙骜，率军攻打韩国，夺取战略重地成皋与荥阳两城，与周室的王畿合并为三川郡（黄河、洛水、伊水在其地中，故名）。凭借此关中控制中原的东出基地，秦已断天下之脊！

而看到秦国的疆界由豫西通道深入中原，逼近魏都大梁，魏王很着慌，前所未有的威胁感压迫着他那脆弱的神经，他开始深深的思念七年前因窃符救赵而跑到赵国的能干弟弟信陵君，这种感觉一日比一日强烈。

次年（公元前248年），蒙骜再次率军出征，不过这次他不是东出，而是北上，因为他的目标是赵国。

当时，赵军的主力正在廉颇的率领下攻打燕都蓟城，国内布防空虚，蒙骜逮住空子，一举攻克了几年前乐乘收复的晋阳，以及太原郡范围内的榆次、新城、狼孟等三十七座城池。寓居在赵的信陵君叹息不已，赵国不防秦国却去攻啥燕国，真是愚不可及，这下可好，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吧！

信陵君很想为赵国分忧，但是以他的身份又不适合去当赵将，于是他建议赵王迅速与燕国讲和，并急召正在北边防御匈奴的赵国名将李牧南下抵挡秦兵。

赵王接受了信陵君的建议，于是廉颇回军了，李牧也南下了，蒙骜偷袭得手不敢恋战，遂撤兵而去。

赵国虽在长平之战中遭受了重大损失，但它毕竟拥有一支强悍的军队以及廉颇李牧两位超级名将，蒙骜犯不着急急忙忙去啃这块硬骨头。他决定转从前年刚打通了的豫西通道出兵，去吃软豆腐魏国，魏国没了晋鄙和信陵君两大牛人，打它还不是跟玩儿一样。

秦国由豫西通道去攻打魏国，这可真是一种讽刺，要知道当年武王伐纣也是走的这条线，而且商纣的故地现在就属于魏国的河内领土。而蒙骜攻魏也果然如武王伐纣一般顺利，魏军根本不是秦军对手，公元前247年，秦军攻占了魏国在上党南部的高都（今山西省晋城市）以及河内地区的汲县（今河南省卫辉市西南），兵锋直指朝歌。河北告急，魏王急的团团转。

不愧是蒙恬的爷爷，果然厉害！

秦王和吕不韦一见魏国这块豆腐好啃，大喜，赶紧再派出宿将王龁，再次攻占韩、魏之上党郡各城，又夺取了赵国旧都晋阳，秦国乃在此重新设置太原郡，辖晋阳与上党之间全部大小城池四十余座。如此，进出太行山的要道都控制在了秦军手中，魏都大梁的北面屏障尽失，魏国窘迫到了极点。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魏王在大梁的王宫里歇斯底里的狂吼，弟弟，你快回来吧，老哥需要你，魏国需要你！

魏王口中呼唤弟弟，自然就是六国合纵的伟大旗帜信陵君，十年前，信陵君窃符救赵，带领六国打败了强秦，却也干犯了魏国的国法，所以一直滞留在赵国邯郸，不敢回去。

信陵君此时虽然对魏国局势也是心急如焚，但他害怕王兄还没有完全原谅自己，又觉自己戴罪之身无颜回国，所以迟迟不愿动身。

公子并非怕死之人，要怕死他当年也不会带着几百门客就去找秦国人拼命了，只不过他不想白白送死，更不想死后还被扣上一顶叛国的帽子。

门客们抱着明哲保身的心思，也一个个都不敢出来劝信陵君。万一信陵君回到魏国后被处死，那他们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还好，这时信陵君在邯郸的两个好朋友毛公和薛公站出来说话了，他们不是从魏国来的，没有这么多的顾虑。

毛、薛二人道：

“公子所以重于赵，名闻诸侯者，徒以有魏也。今秦攻魏，魏急而公子不恤，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庙，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

二人话未说完，信陵君脸上立刻变了颜色，他飞也似的冲出门外跳上马车，大叫道：“套车，回大梁！”

这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大才失国，终为朽木。比起魏国的存亡来，我的生死算什么，不管了，就算王兄还没原谅我，那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回国，立刻回国！！

马车在原野上飞速的奔驰着，大梁的城楼近了，信陵君的心情复杂莫名，好似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一起。

这些年来，大梁城外连年爆发战争，特别是秦军几次围困大梁城，虽然并没有对大梁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环绕在大梁城周围的森林植被遭到了巨大破坏，要么被砍伐用作攻城器械，要么被烧毁，林中动物死的死，逃的逃，大梁西郊的魏王离宫文台、垂都也被焚烧摧毁，美好园囿一片凄凉，完全没有往日秀丽的景象（注4）。信陵君看着这一幕幕，归心似箭，心如刀割，又有些近乡情怯，往事如烟，却刻骨铭心。

十年了，我离开你已经整整十年了，这十年来，我想你恋你怨你挂念你就是不能回到你身边，现在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你还记得我吗，我的祖国？你还会接受我吗，我的王兄？

终于，熟悉的大梁夷门出现在了信陵君的眼前，同时出现的，还有魏王、群臣，以及倾城而出的大梁百姓。大家都想见识见识这位传奇中的抗秦英雄到底是何模样。

信陵君觉得泪水在自己眼眶中打转。

终于，马车停下，信陵君重新踏上这块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一股强烈的酸楚不断涌上心头，眼泪就要掉出来了，他赶紧低下头来，不想让别人发现。

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王兄愈加苍老的容颜，以及一双红肿的泪眼。

信陵君从来没有看过魏王这幅模样。

“无忌……”魏王哑着嗓子叫他道。

信陵君再也忍不住，只觉泪腺被人狠狠一刺，顿时间，两眼模糊，双颊一片湿润。

两个大男人竟当着百官群臣以及全城百姓的面，像孩子一般相持对泣起来。

这一刻，什么王权富贵，什么功高盖主，弈棋非寇，什么窃符救赵，什么邺城夺兵，都已经随风而去、不再重要了。

这一刻，他们不是什么魏王和公子，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兄弟，吵架吵了十多年，现在终于大和解。

十年之前，我们是兄弟，十年之后，我们还是兄弟，血肉亲情，谁都无法改变。

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哭泯恩仇。

军情紧急，魏王当即便在城外早已设好的拜将台上，当着举国臣民向信陵君郑重拜下，授上将军印及调遣举国兵马的虎符，信陵君接过印绶兵符，朗声道：“我王无忧，秦人不可畏也！昔日秦昭王全盛之时，对山东开战尚且只开一个战场，并多施连横之术以求必胜。而此次秦君新即位，任山东商贾吕不韦为相，难孚众望，急图功业，且秦军将士又休兵七年，急于立功得爵，故大举东出而多方树敌，先轻率灭周继而连续攻打三晋，铺排过大，犯兵家大忌也！此时合纵，无忌定能使六国精诚团结、齐破秦师，使其再不得东出函谷关半步！”

闻听此言，魏王与魏国臣民们都激动的不能自己，于是漫山遍野欢呼雷鸣，整个大梁都沸腾了，高潮迭起，仿佛最后的疯狂。

注1：特别是近一年多来，秦国不仅“修先王功臣，施德厚骨肉”，还“大赦罪人”，“布惠于民”，罕见的实施了一段时间的仁政（主要就市吕不韦执政期间）。

注2：《史记·货殖列传》云：“洛阳东贾齐、鲁，南贾梁、楚。”又云“周人既纤，而师史尤甚，转毂以百数，贾郡国，无所不至。洛阳街居在齐秦楚赵之中，贫人学事富家，相矜以久贾，数过邑不入门，设任此等，故师史能致七千万。”洛阳交通发达，商贾众多，所以师史专门从事货运业，有货运车辆数百，结果商遍天下，赚到家产七千万钱，真可谓富可敌国。

注3：参阅周谷城：《中国通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63-169页。周谷城还指出，嫪毐可能就是这些商人中的一位。

注4：见《战国策·魏策三》载朱己谓魏王曰：“秦十攻魏，五入国中，边城尽拔。文台堕，垂都焚，林木伐，糜鹿尽，而国继以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