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城中村着了大火，当我接到电话匆匆从工地赶到医院的时候，女儿已经被推进了ICU抢救。
老婆跟着救护车一起来的，我到的时候她正瘫坐在地上，缩成一团，满脸的惊恐与无助。
脸上满是泪痕，脸颊还红肿一片。
老婆早年在工地上出了意外，我倾家荡产将人救回来后就变得痴傻，平日里都是女儿在照顾她，现在女儿出了事，她一定吓死了。
想到这，我急忙向她跑去。
1
老婆见我来了，连忙扑过来抱住我的胳膊，看着我身后的方向，哭得发抖，“你、你怎么才来啊？”
突然我感觉后背被重重地拍了两下，随后有人不客气地质问我，“你是这个傻子的什么人？”
我将老婆护在身后，怔怔地看着他。
他冷冷地和我说，他是剧组的剧务，他们剧组正在旁边的病房拍戏，我老婆的哭声影响到里面演员的发挥，所以出来赶我老婆走。
我老婆拉了拉我的衣袖，用力地摇着头，小声哭着，“欣欣还没出来，我不走……”
“你还哭？”
剧务不耐烦地指着我们呵斥着，“一个傻子不好好在家待着，跑医院来影响我们工作！赶紧的，把我们剧组的损失赔了！”
损失？
我听他这么一说，整个人都愣住了，再伸手摸了摸老婆的面颊，她吃痛了一下躲开了。
剧务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呸，你们这一家子是什么人啊？一个哑巴，一个傻子，真晦气！”
我压着心中的怒意开口，“你打了我老婆，为什么还要我们赔偿损失？”
他听后不屑地扬起嘴角，“你老婆是傻子，不好好在家锁起来看着，却一直在这哭，已经耽误我们剧组拍摄，让你赔偿损失怎么了？她不听话，我替你教训她两巴掌怎么了？”
“你……”
我被他说得语塞，但是想到女儿还在做手术，便不再搭理他。
就在这时，ICU急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年轻护士走到我面前，“你是徐欣欣的家属吧？”
我连连点头，忙开口询问：“我女儿她怎么样了？”
护士轻轻皱了皱眉，“你老婆这情况不能签字，你再晚来一会儿患者也就不用抢救了，赶紧签字吧。”
我深表歉意地对着她点了点头，伸手上前要接过文件。
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剧务直接抢过文件，“签什么签？不赔钱就别想签字！”
护士见状都着急了，“你这人干什么？里面还等着患者家属签字呢，耽误了时间你负得起责吗？”
“少和我扯这些没用的！又不是我女儿等着抢救！”
剧务白了护士一眼，转头对我一字一句道：“不给钱，你别想签字！”
“你！”我抬手想跟他拼了，手臂却被拽住了，回头看见老婆朝我摇着头，一脸惊慌。
“不，不要打人，欣欣说不能打人……”
听到老婆提到女儿，我心里一阵绞痛，不由得垂下了手。
女儿还在里面抢救，我不能在这里闹事。
“呵，傻叉！”
剧务轻蔑地骂着我，手上还拿着文件指向我老婆，“你都不如一个傻子！”
我强忍心中悲痛问道：“你想要多少钱？”
他仰着头，“三千！少一分都不行！”
三千？我在工地拼死拼活一个月也就三千。
剧务不屑地摇动手中文件，“怎么？你女儿的命还不值三千吗？”
“求求你，我老公赚钱不容易的，求求你！”老婆虽然痴傻，却最心疼我和女儿，一听到这人要三千块钱，瞬间瘫软在地，抱住剧务的腿哀求。
剧务却直接抬脚将老婆踹开：“真恶心，滚远点！”
他又看向我：“给不给钱，不给我就撕了这纸！”
2
“别！我给！”
我连忙一边开口制止，一边伸手进兜里摸索，因为女儿出事，我刚刚从工地出来的时候预支了这个月的工钱。
但我上上下下翻了好几遍，怎么找都差了几十块。
“这回让你长点记性，别特么再哭了，再影响我们拍戏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剧务一把夺过钱，随手将文件摔在我脸上，向着隔壁病房扬长而去。
我没有时间和他纠缠，连忙签字交给护士。
护士叹了口气，接过文件疾步走回急救室。
在随后的时间里，ICU急救室的护士进进出出穿梭不停，老婆看着人来人往的白大褂吓得一个劲颤抖，我的心也随着提到了嗓子眼。
我看着刚刚那个护士端着托盘回来，连忙上前想询问下女儿的情况如何。
“患者烧伤比较严重，不太乐观。”护士说完，又一次急匆匆走进了ICU急救室。
老婆听完再次大哭起来，女儿就是我们的命，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这时隔壁的病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怒骂：“这怎么还在哭啊！赶紧让他们滚远点！”
剧务再一次从房间走了出来，脸上堆满了怒气，“刚刚怎么和你说的？你们怎么没皮没脸的！”
我急忙安慰着老婆，转身对他解释：“不好意思，我女儿在里面抢救呢，我老婆她也是着急，这才……”
“闭嘴！我们这是在拍戏，不是来做慈善的，没必要同情你们，要哭滚远点去哭！”
我顿时怔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难道这里不是医院吗？怎么就成拍戏的地方了，拍戏不应该是去专业的地方吗？
“最后警告你们一次，再哭就别怪我们动手修理你！”他白了我一眼，转身又回了隔壁病房。
“徐欣欣的家属在不在？”
这时ICU的门又一次打开，一名护士又拿着文件走了出来，让我们签字。
看着文件上的“病危通知”，眼前的世界都在摇晃。
我努力喘了两口大气，强行让自己站稳，明明感觉镇定了下来，但是我一开口却是带着哭腔：“大夫，我听说可以移植皮肤的，需要多少？我身上的都能割……”
护士耐心解释着，他们一定会尽力，现在形势危急不能耽误进一步抢救，让我们赶紧签字。
我脑袋嗡嗡的，颤抖着在文件上面签了字，可身旁默默流泪的老婆直接崩溃了。
她直直地跪了下去，对着护士不断地磕着头，哭嚎着哀求：“求求你们了，一定要救救欣欣，求求你们了，救救欣欣……”
老婆哭求的同时，更加用力地磕着头。
护士虽然不忍心，但还是留了一句“一定会尽力的”，便跑回了急救室。
我上前扶起老婆，想说些什么宽慰一下她，可是话到嘴边却发不出声。
就在这时，隔壁病房的门被猛然打开。
剧务再次怒气冲冲走了出来，指着我们破口大骂：“你们特么的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赶紧滚！”
一向胆小的老婆哭着对他说：“欣欣还在这，我哪都不去！”
“欣欣，欣欣算什么东西！”
剧务的眼神越发凌厉，“剧组这场戏拍不完要损失十几万，你女儿值十几万吗，你们三个加一起都不够！”
十几万？
听到这个数字之后，老婆的哭声减弱了很多。
剧务看着我老婆的表情叹了口气，戏谑着说：“就你这样的傻子，生得起养不起的，真希望你们女儿救不活。”
我以为听错了，皱着眉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我是说像你们这样的家庭能，孩子跟着你们都是受罪，还不如早死早投胎，下辈子……”
我上前一步，一把薅住他的衣领。
剧务见我急了，顿时放声大吼：“干什么？朗朗乾坤，法治社会，你还想动手打人不成？”
吼声很大，隔壁病房听得真切，马上出来了好几个人，有男有女。
一个戴着茶色眼镜的男人走了过来，对着剧务张口就骂：“你个废物，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吗？”
3
剧务看着来人，连忙开口：“头儿……”
“说了多少次，叫导演，别总头儿、头儿的，老百姓听了还以为咱们是黑社会呢！”
剧务听了那人的话，连忙换了称谓：“导演，这个臭民工在这闹事儿。”
导演听了他的话，眉头紧皱，“你没和老百姓说明这场戏的具体情况吗？”
剧务连忙换上一副笑嘻嘻的嘴脸说：“马上，正要同他们说呢。”
随后他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们，他们今天请来了重量级大咖来演这场戏，是一个拥有百万粉丝的女网红，出场费一天就要十万。
刚刚我和我老婆的哭声太大，导致女网红一直不能入戏，她和导演说这可不是演技的问题，要是今天拍不完，剩下的戏就得加钱再拍。
剧务说到这里的时候，唾沫横飞地指着我和我老婆，“你们在这里号丧，耽误的厉老师演戏，剧组要损失的这个费用今天你们必须给补上！”
号丧？
我在听到这个词语后，顿时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
“我嚎你妈的丧！”我使劲攥拳，重重砸在他的脸上。
剧务被我一拳打得退后几步撞到墙上，滑落在地捂着脸呻吟。
ICU的门又开了，先前让我们签字的护士走了出来，略有不满地质问：“这里是ICU，病人还在抢救，你们不能消停一点吗？”
导演没好气地说：“你个小同志，话不是这么说的吧？我们花钱租了你们场地拍戏，你们理应配合我们做好清场工作，为什么还放这些阿猫阿狗进来？”
护士白了她一眼，随后对我说：“患者需要输血，但是她血型特殊，你们家属跟我去验下血。”
说完，她便朝着楼梯口走去，当我和老婆准备跟上的时候，导演带着两个壮汉拦在了我们面前。
他冷冷地看着我说：“赶紧赔钱，否则你们两个谁都别想走。”
我老婆着急坏了，连忙哀求，“我女儿急需输血抢救，求求你别再难为我们了，有什么事情等我们回来再说，行吗？”
导演听后却是不依不饶，“要死的又不是我女儿，你们要是借机跑了，我上哪要钱去？”
已经走到楼梯口的护士，回头看着我们没有跟上，都要着急死了。
只见她跑了回来，怒斥着导演：“你们脑子是不是有病？看脑子去六楼。他们已经很可怜了，女儿正在急救室里等着输血，你们别在这里无理取闹！”
导演听后不为所动，抱着肩膀冷笑着：“小同志，我劝你不要当圣母，他穷、他可怜、他就有理了？我们起早贪黑在这里拍摄，叫苦了吗？”
剧务伺机上前附和：“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要不是他们作孽，他们的女儿怎么会用得上抢救？”
我抬手指着他们，“你们别太过分了，要是我女儿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们都跟着陪葬。”
老婆拉了拉我的衣袖，“欣欣，救欣欣。”
说得对，女儿还在等着我们输血，不能再耽误了。
我问导演：“你说吧，需要赔多少钱？我一会去银行取给你们。”
“农民工兄弟就是爽快，那就给你打个对折，赔偿五万吧！”
导演轻蔑地看着我，随后递给剧务一个眼神，“我们带了POS机，你直接刷卡就行！”
我惊呆了，赶忙问：“什么五万？为什么要这么多？我还要用这钱救我女儿命呢！”
4
导演冷哼一声，“舍不得钱是吧，那咱们就在这里耗着！”
老婆又拉了拉我衣袖，小声哭着说：“五万，救欣欣。”
我气得手脚发抖，从上衣兜拿出银行卡，这是临从工地走时，经理借给我的救命钱。
剧务抢过卡，开始操作起来，不多时看着导演说：“头儿，五万到了。”
我连忙开口：“钱到了，可以让我们走了吧！”
导演笑眯眯看着我，继续说：“咱们明人不做暗事，当着你的面还得再刷两万！”
听了这话，我愣住了。
导演不屑地冷笑：“刚才刷的五万是赔偿剧组损失的，但是你打了我的人，难道就这样白打了吗？”
他说完这些，不顾我们的反应，直接扭头对着剧务说：“别管他们，继续刷！”
剧务得了命令，美滋滋地操作着手中机器，但是不久脸色沉了下来，“他这卡里两千都刷不出来，看样是已经没钱了。”
护士在一旁看着干着急，“你们钱也刷了，也该闹够了吧！赶紧放他们跟我走！”
导演拿过银行卡摔在我脸上，“穷鬼，没钱还敢来医院？”
我再次强压心中怒火求着他，“领导，求你高抬贵手，留给我女儿的时间不多了，先让我们去抽血可以吗？”
导演看着我冷冷地笑，“可以啊！没钱就算了，那你给我小弟跪下磕两个头，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你……”我手中的拳头再次攥紧。
导演见状对着剧务说：“要穷人活着也没意思，还是死了好，死了解脱了！”
剧务嘿嘿地笑着，随后问我，“跪不跪啊？再不跪你女儿可要没命了！”
“我跪！”
我斩钉截铁地忍着屈辱跪了下去，朝着剧务磕了两个头。
随着我的跪下，他们瞬间哄笑出声。
剧务对着导演拍起马屁，“头儿，还是你厉害啊！”
导演伸手在他头上来了一下，“学着点吧，这都是人生阅历，对于这种没脑子的刁民就得用非常手段。”
磕完头，我起身就要拉着老婆走，但是刚刚拦路的两个壮汉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我扭头问导演：“我头都磕了，为什么还不放我们走？”
导演不慌不忙地揉了两下太阳穴，“你瞧我这记性，刚刚忘了和你算剧组员工的误工费了，一人就算一天三千好了，我们这里七个人，你再给我转两万，我就放了你们！”
我老婆大哭着跪了下来，不住地向他们磕着头：“我们没有钱了，求求你们，救救欣欣吧，救救欣欣吧！”
导演冷冷看着我们，“别，你可别跪，省得传出去说我欺负傻子。这样吧，没钱了可以给我打个欠条，你刚刚不也说了明天要去借钱吗？顺便把这两万还给我们就行！”
老婆听后整个人都似被雷劈了，再加上着急，身子一软瘫倒在地，昏了过去。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老婆，再看了一眼ICU的病房大门，颤抖着呢喃：“我写！”
这时ICU的门开了，上面的急救灯也随之熄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