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认识多年,她第一次看见宋川恒红了眼,“你说过你会爱我的,这次换我追着你跑,好不好?”看他这样卑微,其实她也会心痛。但是沉默很久,她说:“太迟了。”
时隔七年,宋川恒又一次见到沈念。是在宁市一个慈善晚宴上,他原本没想出席,但恰逢有个会议延迟了时间,他临时订了机票,从海市飞往宁市。去时有些晚,宴会已经到了中场,他和晚宴主人寒暄几句,又和几个合作方聊天。聊天间隙他稍稍看了一眼偌大的宴会厅,忽而看到了坐在很远处的一个熟悉背影。宋川恒后背一僵,聊天聊到哪都忘了,只是望着那个方向,仿佛要把人盯出孔来。他不确定那个背影是不是他想见的人,但合作方和他讲什么,他几乎听不见,拿着酒杯往那个方向走,走近了些,却又不敢完全靠近,却看到了那个女人的侧颜。是沈念。宋川恒又走近些,勉强能从嘈杂环境中辨别出她和人聊天的声音,她说话声音不大,言辞温和,不开口时微笑聆听,讲话时如娓娓道来。和他记忆中的沈念,半点也不一样。沈念没看见他,依旧和几个朋友聊天,别人管她叫“季夫人”,听得宋川恒心中怒意翻卷。宴上有少数人知道宋川恒和沈念过去故事的,稍稍走到沈念旁边,俯首讲了一两句。沈念微微转头,和宋川恒对上视线。宋川恒没愣神多久,很快就走上前,走到沈念面前去。沈念不慌不忙站起身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说:“宋总,好久不见。”沈念和宋川恒的开始,其实算不上太糟,要回溯到十二年前,沈念还上高中时。宋川恒和沈念兄长是同个学院的同学,算不上太熟,一日沈念去学校找哥哥时,偶然见到了他。沈念那时尚且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宋川恒是宋家的宋川恒。她只是迷路,又遇上长得很好看的宋大少爷,于是让他给她指路,又得知宋川恒和她目的地是同个学院,十分不客气地让人带路。宋川恒为人温和,正儿八经的温文尔雅学长,上学时尚且没有工作的狠厉,长得好看,过于好看,却又恰到好处的疏离。沈念一见钟情。她开始频繁往大学跑,上高中时还好,等到高中毕了业,愈发变本加厉,有宋川恒的地方,几乎都能看见沈念。但宋川恒不喜欢她,只当她年纪小,起初把她当妹妹,后来觉得她很烦。沈大小姐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到后来变成执念,几乎死缠烂打,宋川恒上课,她也去上同一节课,宋川恒后来工作了,她雷打不动去送爱心便当。员工考勤打卡都没她那么准时。奋不顾身追了宋川恒很多年,听起来是十分温良楚楚,但实则沈念从小被家里宠到大,做事风格十分狠辣。如果是宋川恒出席的晚宴,必定有她沈念,宴席间也不顾宋川恒同不同意,十分自然地挽他的手,宋川恒迫于不让场面太难看,冷冷推了几次,没推掉,被沈念得意洋洋达成目的。即便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宋川恒,遇上誓不罢休的沈念,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只是觉得很生气,觉得沈念做事乖张过分。宋川恒工作的第一年,有次喝醉了,沈念不知究竟怎么做到的,每次都能弄到他行程,宋川恒甚至怀疑自己身边出了内鬼。沈念车子停在饭店门口,众目睽睽下,在一群喝醉的人中把他接走。上了车也没讲很多话,宋川恒应付一日合作方也累了,难得不说什么。把宋川恒送到他家时,他正在车内小憩,沈念伸手,很轻抚上宋川恒脸颊,被他一把扣住手腕。醉酒让他血液里那些暴戾的、恶意的情绪翻卷,沈念轻笑道:“这么几年,越看越帅,什么时候能答应和我在一起。”宋川恒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力气不小,冷冷道:“别想了,我不喜欢你。”沈念和他多年磨合,早就不恼,被他扣着下巴,身体却往前一倾,吻住他的唇。那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宋川恒翻身,整个人压在她身上,把她嘴唇咬破了,有血腥味混着酒精味,面容狠厉:”越来越过分了。”“沈念,别挑战我底线。”沈念也不怕他,伸手摸他眉骨,笑笑说:“什么是底线?”宋川恒伸手扯了她衣领,扣子散落,露出她白皙的皮肤来,他冷笑了一下:“为什么非要把事情搞得这么难看。”“不要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宋川恒说。他有了反应,整个人在夜里,唇上还有血渍,面上表情暴戾,像尊修罗。沈念却不觉得他恐怖,伸手要去解他皮带,宋川恒理智都崩陷了,牙齿咬在沈念脖子上,留下伤口,伸手扯她的衣服。动作很粗暴,但沈念不害怕,说:“没事的,可以的。”她整个人都被宋川恒扯得衣衫不整,却拉着宋川恒的手捂到自己脖颈处那个伤口上,说:“我喜欢你,做什么都可以的。”她眼眸湿润,很漂亮,神色却很认真,好像随时可以献祭自己。宋川恒动作停下,盯着她,也不说话,掐着她肩膀,掐得她很痛,半晌,宋川恒的体重从她身上移开,沈念说:“怎么不继续,什么都可以。”宋川恒冷冷地说:“我嫌恶心。”宋川恒说过很多难听的话,让她“滚”是家常便饭。好像在沈念面前,宋川恒就变了个人,不似对他人那样和善。起初沈念还容易难过,后来她练就铜墙铁壁,任宋川恒说什么也不恼,反而能接上一句:“没办法啊,喜欢你,能怎么办呢?”有时候宋川恒不注意,又能被她吻上,有时候一把推开,有时候推拒不了。她的唇很软,整个人骨架也很小,靠在人身上,也不让人觉得重。沈念行事作风并不算温和,在宋川恒面前委曲求全,付出得不到回报也没关系,但对别人却手段狠辣。她从小被捧到大,家里兄长父母都十分宠溺她,有一年有个小演员被公司逼着,试图爬宋川恒的床,宋川恒问清原委后,还没来得及把人丢出去,沈念就推门而入了。她看起来不那么生气,只是对宋川恒说:“这就比我好?”对上沈念,宋川恒总是会说很难听的话,说:“是啊。”那小演员被夹在两人中间,看不清形势,支支吾吾为宋川恒辩解:“我……我是自己喜欢宋总的,您别误会。”沈念一笑,没什么温度,瞥了那小演员一眼:“我的人你也敢碰?”宋川恒伸手揽过那个小演员,对沈念说:“你和我什么关系,管这么宽?”沈念笑笑,让人把小演员送走,鲜少地没和宋川恒讲太多,自己也走了。她没宋川恒预料中的发火,也没说什么狠话,一时之间宋川恒竟然觉得有些莫名失落。事情有些不了了之,沈念几日都没联系宋川恒,难得第一次宋川恒被晾了几日,终于沉不住气,想和沈念解释一下讲清误会原委,就听说那个小演员被沈念封杀了。他刚听说完这事,沈念又恢复往日温和可人死缠烂打的本事,周末时十分自得地给他带下午茶到公司,笑眯眯说:“这可是新做的哦,你喜欢的,咸口的。”宋川恒脸色铁青,见她没和自己提及前两日事情的想法,说:“你把那个小演员怎么了?”沈念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浅浅笑了一下,笑不到眼底,轻描淡写说:“没怎么样啊,只是有些工作调整而已。”“沈念,你烦不烦啊,别人喜欢我又怎么样?难道你一个个用权势欺压吗?知不知道这样很下作?”沈念淡淡道:“我不喜欢别人觊觎我的人。”她说:“她碰你了,我看到了,我不喜欢。”宋川恒觉得她做事越来越乖张,心里有点被揪住,却怒道:“你能封杀她,我也能捧她。”沈念却情绪十分平静,说:“别说得那么绝对,我没封杀她,只是让她不演那部片了而已,算是个警告。宋川恒,你知道的,我不仅不喜欢别人觊觎我的人,更讨厌别人跟我对着干。”她自顾自喝了口茶,说:“你要是什么都不做,我自然什么都不做。你要是想捧她,那她只能当我们斗争的牺牲品了,就不知道别人是看你面子,还是看我面子了。”宋川恒生意做得大,在娱乐圈却不如沈家有发言权,强龙尚且抵不过地头蛇,何况娱乐圈本就是封人容易捧人难,她沈念真想雪藏个什么人,宋川恒根本没辙。那下午茶宋川恒一口没吃,觉得沈念不可理喻,怒斥她“恶心”“令人作呕”,而后摔门愤然离去。不过自那之后,再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靠近他宋总三米之内。宋川恒走到沈念面前,脸色不太好看,却夹杂很多情绪。但沈念不是从前的沈念了,她从宋川恒眼中看出愤意,看出痛意,看出酸意,若是十年前的她,肯定会捧着男人的脸问怎么了?但如今却没有任何想问他的冲动。宋川恒说:“我们谈谈。”周围有人望过来,也有个别见证过当年沈念如何疯狂追求宋川恒的,稍稍支起耳朵,毕竟当年沈大小姐实在是太厉害,宋总则是常常黑脸,实在是当年海市一大奇观。“没什么好谈吧,宋总。”沈念道。宋川恒眼神没从她脸上移开,自从沈家出事后,宋川恒再也没见过沈念,如今拳头紧握,声线颤抖,坚持说:“谈谈。”沈念很轻地吸了口气,似乎又叹出来,说:“可以。”酒店一个会客室空荡,沈念走在前面,宋川恒和她隔着半步的距离走在她后面,她刚按亮会客室的灯,后面的宋川恒就马上关了门,把她堵在墙边。她比从前瘦了不少,宋川恒找的私家侦探告诉他,沈念两三年前大病一场,也不知如此瘦削,是不是生病导致。但比以前更好看,妆容精致,气质成熟,说话温和。或许她原本就是这样的,只是在他面前变得不折不挠,百般撒娇,诸多要求,歇斯底里。他问沈念:“没什么好谈的?”沈念面容平和,即便被堵在宋川恒高大的影子下,也不见慌乱,她说:“谈什么?我们一直不都没什么好谈的吗?”宋川恒咬牙,问:“你欠我一个解释。”“什么解释?”“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走了,为什么和季淮在一起?”其实他知道答案,却依旧问了沈念。当年沈家出事,没多久沈念就和季淮结了婚,季家救沈家于水火之中,帮沈家渡过难关,为病危的沈父提供最好的医疗救援。和沈念最后一次见面,也不算愉快,那时沈家稍稍有出事的征兆,沈念也不如往日那般言笑晏晏,只是忽然很轻地抱住宋川恒,问他:“你有开始喜欢我吗?”宋川恒没将她推开,但那时他们都没想到沈家真会出事,他如往日冷言冷语,说:“没有。”沈念轻声道:“这么久了,一点也没有吗?”宋川恒别开脸,手却搭在她肩上,但没抱她,说:“没有。”沈念嘟囔了一句:“真烦,冷冰冰的。”听她叹气,心中觉得不快,他那时尚且不知,不快源于沈念的低气压,他其实不太喜欢看沈念面带愁云的模样,可口中却说:“觉得没意思就换个人,别人没我这样冷冰冰。”话没别的时候说得难听,但却是宋川恒说的最后悔的一句话。因为沈念真的找了别人,变成了“季夫人”。沈念淡淡说:“解释什么?我没有和你解释的义务。”但她说话没什么攻击性,还是跟着解释了一两句:“如你所见,就是他在我最难的时候帮了我,所以以身相许。”宋家不比季家差,宋川恒手段未必不如季淮,他声音有痛意,问:“为什么不找我?”沈念自嘲地笑了一下,顿了顿,轻声问:“怎么找你?”她抬头和宋川恒对视,眼里没有泪光,只有疲惫。她问:“拿身体换?还是跪在你面前承诺只要你帮忙,我就再也不烦你?”她自己做了总结:“哪样都对你没吸引力吧,实事求是讲,我要真这么做了,你会帮吗?”宋川恒喉咙都是苦意,想说会的,只要她开口,跟他说要他帮忙,他肯定会帮的。但他知道,沈念不会信。沈念有她的骄傲和尊严,爱上什么人愿意放低身段,为了爱情伏低做小,但等到夹杂利益时,宁愿去求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也不会向他低头。宋川恒和多年前一样,不再执拗于解释,他目的很明确,娴熟地扣住沈念的手腕,但这次没用那么大的力气,说了心里这七年想说的话:“和季淮分开,跟我回去。”沈念皱了皱眉:“你喝多了,发什么疯?”宋川恒目光灼灼:“没有喝多,我是认真的,跟我回海市。”却不想沈念笑了笑,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同情弱小。”“不过我其实没过得那么惨,虽然地位不如从前,但生活质量半点没降低。”沈念说。宋川恒觉得她会错意,眉头蹙在一起,解释:“不是同情。”他有点焦躁,说:“季淮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沈念好整以暇,不解地反问:“给我什么?”“钱,权力,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又加了个强调:“什么都可以。”如果是十年前的沈念,甚至七年前的沈念,可能都会感动落泪。但此时的她垂了垂眸,说:“我安于现状。”她说:“该有的,其实我都有。”宋川恒欺近她,眼中痛意更甚,好像扣紧她手腕,就能留住她:“爱,爱和喜欢,你要多少,我也都给你。”这种话不像是宋川恒会说的,乍一听到时,沈念难得沉默了几秒,她深深叹了口气,却缓慢坚定地摇头。她说:“不用了。”宋川恒神色变得暴戾:“当初那么喜欢,说会永远喜欢,现在不喜欢了,变心了食言了,是吗?”可沈念迟钝很久,犹疑很久,最后说:“不是。”她苦笑了一下:“说实话。”她顿了顿:“看见你还会心动,还会喜欢,像以前每次看见你一样。”她说这话说得很慢,每个字讲出来时,声带都好像在刀尖上滚一次。她在他面前剖析过很多次真心,这是他听得最认真的一次,却是她讲的最艰难的一次宋川恒声音都涩了,喉咙间苦得要命:“那不好吗?你说的,喜欢没有保质期,和我回海市,好不好?”喜欢没有保质期。原来她从前说的每句话,他都记得。沈念终于愿意看他,她努力笑了一下,却笑得不那么好看,感觉有点想哭,她说:“没有保质期,但开了封了,被别的东西掺杂了,也就变质了。”“我不骗你,也不否认,对你,见到时还是喜欢,但却不想得到了。”她说:“我觉得你我之间,我自认为当年我也有错,那时候那样死缠烂打,现在想想,你没报警都不错了。”她笑笑,宋川恒想说不是,他只是那时不愿意明白自己,不愿意说服自己是喜欢沈念的。沈念说:“但我想,其实我对你也不差,所有喜欢啊爱啊一股脑给你,费尽心血把最好的东西送给你,也不算亏欠你。”她说:“季淮……季淮对我很好。”她轻叹一声,说:“川恒,我很累,我没有从前精力追着你跑了,我们……我们回不去了。”宋川恒如何变成这样,如何变得喜欢她,她已经不想了解了。宋川恒摇头:“换我追着你跑,好不好。”沈念说:“我知道喜欢被辜负是什么感觉,或许我和季淮之间,没有年少那种轰轰烈烈的喜欢,但我不想辜负他对我的好了。”时过境迁,今日的他和她角色互换,宋川恒成了被推开那一个,吃她吃过的苦,痛她从前所痛。沈念电话响起,她接起来,对那头说:“嗯,是,差不多了。”“十分钟吗,那我待会下楼。”是季淮。半小时前,她在宴会厅与人相谈甚欢,宋川恒在后面听她们谈话。她在那劝别人,说合作谈不成就谈不成,不必强求。那个和她谈话的年轻女生说:“明明我们的方案更好,开的价格也有优势。”沈念安慰道:“有时候是这样的,并不是你不好,有些人生来就是气场不合,第一眼就讨厌你,你站在他面前做百般努力,也只能勉强达到及格分,让他不那么不喜欢你而已。”她在说合作,听在宋川恒耳里,却是在指责他们的过去。沈家出事的时候,他不是不能帮,想帮也可以,只是沈家那时候就是个烫手山芋,帮了,对宋氏负担不小。且还没等他帮,沈家人就果断抛了手中公司股份,公司一夜之间被人收购。他那时没觉得爽快,竟然开始担心沈念怎么办,大厦将倾,她那么一个呼风唤雨的大小姐,要怎么办?沈念没出现第一段时间,他觉得轻松。一小段日子后,开始烦躁,觉得沈念为什么不来找他,主动开始接洽沈家的合作方。资金都准备好了,沈念依旧没来找他,最后他想动手帮沈家了,季淮比他快了一点,出手了。宋川恒在那时,突如其来看到沈念的结婚消息,他变得暴怒,砸了很多东西,觉得沈念想一出是一出,说话不算话。暴怒而后理智回笼,他开始不断回溯,看清季家如何把沈父接去养病,看着季淮一步一步帮沈家东山再起,明白沈念的无可奈何和不得不做。沈念常年不在国内,季家把她的行程保护得很好,宋川恒找的私家侦探没什么用,也完全联系不上沈念。不是没找过季淮,季淮和沈念结婚的第二年,他将季淮拦在一个投标会门口。他问季淮:“沈念在哪里?”季淮不动声色,言辞礼貌:“我夫人近来不在国内,宋先生关心这个做什么?”季淮十分理所当然地说出“我夫人”这个词,让宋川恒第一次体验到嫉妒是什么感觉。“沈念年纪小,为了家里委身季总,与季总不是良配。”宋川恒紧盯着季淮,说。季淮笑笑,说:“合不合适,是我和沈念之间的事,不劳烦宋先生关心。”“季总何必夺人所爱?您当初为沈家出过什么,我宋某双倍偿还。”季淮云淡风轻:“宋先生,我不觉得我是横刀夺爱。”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夫人的过去我并不在意,我只在意和她的未来。”宋川恒要说什么,季淮却继续说:“宋先生,投标要开始了。不在该出价的时候出价,最后您仔细思考后,即便愿意再高价买,也是拍不下标的物。人也是一样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起初您不愿意要的,有的是后来人牢牢握紧。”宋川恒愣神,季淮就偏偏然走了,后来季淮也几乎不在海市出现,没再给他拦住的机会。后来几年,宋川恒唯一一次有沈念的消息,还是她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住了大半年。那年是久久疲于沈家的是是非非,沈家东山再起后终于身体累垮倒下。季家的医院很好,宋川恒咨询了很多专家,发现季淮找的团队是最好的,他宋川恒压根帮不上忙。但有恨意和不甘从宋川恒骨头缝隙里滋生出来,起初恨沈念,然后恨季淮,最后恨自己。痛苦最尖锐的一次,是当年那个沈念扬言封杀的小演员有个影视剧上映,在一个酒会上,和他意外碰面。小演员竟然时隔四五年,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当红小花,没了当初的畏畏缩缩,敢大大方方上前和他打招呼。小演员说:“当年还得感谢念姐,没演成的那个偶像剧,最后也没上映,反而是念姐后来让人把我安排到别的剧组,才有我今天。”宋川恒如遭雷击。小演员继续说:“念姐就是嘴硬心软,宋总,您不要总是和念姐吵架,对念姐好一点,别那么凶,也帮我表达一下对她的感谢。”小演员消息不灵通,压根不知道沈念早就另嫁他人。他回溯自己与沈念相处的时光,几乎每次不愉快都是由他挑起,又是以沈念服软结束。他平日实则待人和善,所有最难听的话几乎都是讲给沈念听了,说她“自取其辱”“以权势压人”……沈念都笑眯眯不生气。这次轮到他想主动和沈念服软,沈念早就不在他身边了。电话挂断后,会客室静默,沈念开了口,说:“季淮过来接我了。”宋川恒一把将她揽到怀里,说:“不行,不能走。”沈念伸手要将他推开,却被他箍住。沈念说:“宋川恒,人总要向前看。”宋川恒摇头,说不行,说:“你说过,我们会在一起的。”沈念没挣扎,只是很轻地说:“可是川恒,我最难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不是你。”宋川恒一僵,被沈念轻轻推开,隔了半米的距离,她说:“我那样喜欢过你,也希望,你以后真的能过得很好。”她说:“我很抱歉,当年那样子打扰你。”宋川恒摇头,说:“不,不是,我那时……”她所抱歉的时光,却成为宋川恒最想回去的过去,也是最想改变的过去。他话没说完,沈念电话又响起,她接起来,说:“好。”又和宋川恒说:“失陪,我得走了。”季淮坐在车内,他是近来有个合作,才从国外飞了宁市,顺便捎上自己念叨中国菜,念叨了小半个月的妻子。妻子在宁市也有自己的活动,他去谈合作,妻子不知怎么就跑去一个慈善晚宴,说是有从前几个闺蜜也在。沈念上了车,季淮问她:“玩得开心么?”沈念点头:“还可以。”顿了顿说:“我见到宋川恒了。”季淮不觉有异,说:“我知道。”沈念转头看他:“你知道?你这消息够灵通呀。”恰逢是个红绿灯,她凑近季淮一些,问:“还是你在我头顶装了监控器?”她凑得近,温热地呼吸打在他颈侧,季淮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温声说:“坐好,别闹。”肯定是有谁给季总打小报告了。她问:“你没点情绪反应么?”季淮失笑,问:“想要我有什么反应。”沈念问:“那要是我不主动告诉你呢?你不生气?”季淮说:“你见什么人,我还能拦着你不成?”其实他没有设想过沈念藏着掖着的情形,所以给不了沈念确切的答案,只能如此模棱两可地回答。沈念歪头看他,说:“季总,大气。”季淮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她脸颊,又顺着往下捏了捏她肩膀,说:“不然怎么办,你都见了。”他说:“你见都见了,我只能回酒店跟你算账了。”沈念:“……”和季淮的初见到相处,其实格外顺利,也格外平和。当年沈家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季淮突然出现,说可以帮忙。那时压根没人愿意伸以援手,季淮如同天降神兵,沈念的哥哥问:“什么条件?”商人无利不起早,季淮说想和沈念结婚。沈哥哥拍案而起,说不行,又说婚姻岂是儿戏。然而沈念愣了两秒,呆呆问:“这么简单?没别的了?”季淮说:“没别的了。”后来沈哥哥觉得这种卖妹求荣实在离谱,有些自我唾弃,倒是沈念安慰他:“我觉得还是我们赚了,毕竟季淮很帅,除了老我几岁……男人成熟是好事啊!”沈哥哥说:“所以才担心天上掉馅饼啊!万一他有什么癖好呢!”沈念说:“我看着不像……”沈哥哥说:“万一他不举呢!”沈念:“……”沈念:“那我们也不算亏好吧!”(然而后来事实证明季淮身体很可以的好吧!)季淮很好,比她年长,在沈家最难的时候伸以援手,性格沉稳,做事稳重,作为一个婚姻对象,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她甚至不理解季淮图什么,毕竟愿意和季家联姻的家族如过江之鲫,季淮本人摆在人群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和季淮熟悉一点,沈念问他当中缘由,觉得他实在是做了笔亏本买卖。季淮说却:“我觉得合适。”又说:“你小一点的时候,我们见过,觉得你很漂亮,性格也很可爱。”沈念迷惑发问:“什么时候?”毫无印象。季淮说:“你高中吧,好像也是在个什么晚宴,见过你一次,就记住了。”沈念说:“我那时还未成年!”季淮冷静陈述:“又不是那时候就要你结婚,这不犯法吧。”沈念:“……”季淮淡定道:“你不也未成年就喜欢宋川恒?”毕竟她追宋川恒的事人尽皆知,也没在季淮面前藏着掖着。沈念:“……”沈念嘟囔:“你和我不一样啊,你又不是恋爱脑。”季淮失笑:“确实不是。”他说,“我要是恋爱脑,也不至于这个年纪才结婚,只是觉得如果要找一个结婚对象的话,还是找个顺眼的。”季淮笑笑,意有所指说:“我不是一见钟情就非谁不可的人。”沈念举手投降:“OK打住,不要内涵我了!”起初和季淮并不熟,所以同处一室还略显尴尬,但时间久了沈念就发现,季淮忙得要命,稍稍有限的休闲时间,基本都是陪她在医院,陪伴沈父度过。工作时间也努力空出来,帮着处理沈家的事情。沈念觉得既然答应了别人,别人行使了责任,自己也要履行义务,于是没有太大抗拒的,和季淮躺一张床上。不过季淮很君子,柳下惠坐怀不乱。沈念起初想,我这辈子真是和柳下惠有缘,人生两个男人都如此不为美色所动。然后想,哥哥不会说对了吧,商人无利不起早,可能我户口簿上的丈夫真的不举!如此这般沈念想开了,当个贤惠的持家夫人,给季淮撑好外头的门面,假装自家丈夫样样完美,掩盖缺陷,就是她婚姻的义务。起初季淮睡前会亲吻她额头,她没抗拒。和她接吻,捧着她的脸,吮她绵软的唇瓣时,沈念也没推开。她和季淮对彼此的过去都不甚纠缠,心平气和推着人生的后半部分走,俗世夫妻,大概如此。直到有一日季淮的手探进她衣摆,把她压在蓬松柔软的被窝里,和她接了很长的吻,问她可不可以。沈念还在想什么可不可以,脑子尚且缺氧,身体动作习惯性点头说可以,就被季淮解了衣服。原来是这个可不可以!季总!您原来不是不举啊!季淮平日很好说话,上了床却不那么好说话,尚且能看出他骨子里做事狠戾的性子,只是平日里被自持稳重包装得太好。会夸沈念“很乖”“很漂亮”,会哄着她说“听话”,但又会让她不准叫自己“季总”,要叫自己“老公”。日子总是要过下去,其实如此也好,沈念想起宋川恒的时候越来越少,有时候想起,恍惚觉得是上辈子的事。季淮和宋川恒性格完全相反,对外不好说话,冷面不言,对着沈念倒是温声细语,平日管的事情不少,尤其是小事,诸如“不要不穿拖鞋”,“不允许去玩极限运动”,“看那么多文件必须休息,不许看了”。但基本有求必应,沈念有一回冬日路过一个花店,说最近花不错,那晚家里就有了各式各样的鲜切花卉。季淮可能不知道沈念夸的是那朵芍药,也不知道她最喜欢什么,所以所有的颜色种类,通通买了一遍。沈念病倒那年,沈家的新公司开始正轨运行,冬至时,她和父母兄长吃完晚餐,刚回到家,还没和季淮说上两句话,眼前一黑就倒下。醒来已经是很多天后了。医生说她忽然休克,抢救及时,又说了一堆学术病名,反正大概就是可以治好,但不能劳累。总结就是沈念扑太多心血在公司上,高压高能太久,身体难以负荷。多日没进食,喉咙都是哑的,她侧首看病床旁的季淮,季淮坐在一堆不知道什么医疗仪器里边,眼下青色一片,不知道几日没睡觉。抓着她的指尖,但不敢用力,因为她还在打点滴,他只能很轻地捂着她冰冷的手指,让她不那么难受。医生检查了一通,说没什么危险,再住院观察几日,沈念伸出没有打点滴的手,去触季淮粗糙的、几日没修胡茬的脸。季淮捧着她的手,没控制好力气抓住,又很快松了力,松松握着,声音微微颤抖,说:“以后不给你去公司了。”沈念声音嘶哑,用尽力气说了很不着边的话,说:“你没有刮胡子,是不是也没睡觉。”季淮稍稍点头,沈念问他困不困,他马上说不困,但沈念问他害不害怕,他说自己很怕。然后沈念笑了笑,和他说:“老公,虽然你状态不好,胡子也没刮,还有黑眼圈,可是还是很帅。”是爱的,虽然不是一见钟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爱上的,但爱上了。人会不可避免地喜欢上很多人,也会爱很多人,但最爱的只有一个。在季淮这里,这个人是沈念。如今在沈念这,她终于明白,毫无悬念的,这个人是季淮。车子抵达宁市酒店楼下,季淮把车熄了火,却没着急去推车门。沈念说:“今天见到他,觉得他好像过得不太高兴。”季淮摸了摸她的头发,说:“没有人可以一直过得高兴。”沈念说:“但我其实不太希望他过得不高兴。”季淮稍稍板脸,说:“那你想怎么样,抛夫而去吗?”沈念说:“哪有,就是觉得,毕竟认识那么多年,他过得不高兴,我也觉得有我的责任。”季淮伸手捧她的脸,他其实并不想理会情敌高不高兴,老婆高兴才是第一要义:“那怎么办?怎么让你高兴一些。”沈念抬头看他,说:“没办法了,只能你抱我一下了。”番外:有关宋川恒数年后的一个夜晚宋川恒是在和几个合作方喝完酒后,遇到的那个长得很像沈念的人。会所环境喧嚣,酒过三巡,合作方提议让人来陪酒,宋川恒并不喜欢这种场合,但这个合作很重要,他只能浅笑作陪。几个陪酒女生推门而入时,宋川恒其实喝得差不多了,他酒意氤氲,看到那张有七八分像的脸,惊了惊,酒醒了大半。坐在他周围的助理和公司下属也惊了惊,迫于场合不对,不敢声张。自然那个刚成年的陪酒女生坐在了宋川恒身侧。有些局促给宋总倒酒,好像不是常年在欢场工作,所以做事有些胆怯,却又强装镇定。宋川恒拿过她手里的杯子,说:“不会喝别喝了。”上半场结束,下半场就是各自带着人走了。宋川恒送走合作方,酒意上涌,依旧坐在会所房间里醒酒,助理和下属使了个眼色,两人退了出去。下属很慌,当年见过老板对沈小姐恶语相向的样子,觉得今天真是触了老板霉头了,怎么还留那个陪酒女和老板单独相处。助理跟了宋川恒很多年,深知一切内情,宋川恒这些年找了一堆私家侦探打听沈小姐的消息,这些都经过他手,自知老板对沈小姐爱而不得,痛苦不堪,又知沈小姐早已嫁给他人,明白老板迟了一步。宋川恒看着那个怯怯的女生,打量她,却没开口。她长得有七八分像沈念,神态却不像,沈念眉眼间或是骄傲,或是轻和,或是调笑,和他在一起偶有无奈,偶有落寞,但不会这样怯生生的。女生知道面前这个男人背景不一般,来时会所老板都亲自招待,自知今日是自己的机会,她犹豫一会,走上前去,跪在宋川恒面前,想替他解开皮带。皮带扣子松开,宋川恒却摁住她的手,说:“不用。”问她:“为什么做这个工作?”她说缺钱,说了些反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理由,宋川恒打了个电话,让助理从车里取了一袋现金。他看着那张和沈念相似的脸,说:“换个工作吧。”他并不爱劝人从良,只是不希望这张脸被这样糟蹋。又说,你坐远些,别动就好。女生不明所以,但不敢问,只好坐在那。宋川恒隔着三四米的距离,神色晦暗不明,很认真温柔地看她。但不知道为什么,女生觉得,这位老板,好像很难过。良久,宋川恒说:“你可以走了。”女生不明所以地离开。助理守在外面,看着女生提着那包钱,衣裳齐整,心中轻叹一口气,不知作何评价。长得再像,那也不是沈小姐,不是当年追着宋总跑的那个沈小姐,别人眼里没有沈小姐那样炙热直白的爱意,别人也不会让宋总难以自持,情绪失控。旁观者清,宋总喜欢上沈小姐时很早,但他自己不愿承认,等到他愿意承认,沈小姐早就被季总截胡了。甚至不能可惜地说一子慢满盘皆输,因为他们宋总是最早拿到入场券的人,但凡早一些,给予沈小姐一点点喜欢,沈小姐都不会走。但偏偏没有。偏偏等到宋总什么都愿意给了,掏心掏肺了,但都来不及了。室内宋川恒安静坐着,酒意早已褪去,神态疲惫深沉,助理站在门边看,终究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