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政策不确定局面,深耕中国市场,正与中国企业寻求更深入合作的跨国车企,面临更高的审查风险。
文 /《汽车人》孟华
本周有消息称,美国商务部将在“未来几周内”提议禁止在自动驾驶和联网汽车中使用中国软件。
美国贸易谈判办公室(USTR)和美国商务部,大体上是职责有重叠、分工有差异的两个机构。7月30日,USTR宣布,原定于8月1日开始的对中国电动车加税100%措施,推迟两周。理由是“需要更多时间协调意见”。
今年3月,根据总统行政令,商务部可以禁止任何对美国安全构成不可接受风险的ICTS(信息技术与应用)交易采取措施。那时起,商务部就成立了相应的信息和通信技术及服务办公室(OICTS),开始整活。最好的靶子自然是中国产品和服务。这意味着商务部长雷蒙多已经被授权,可以直接采取行动,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就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中国直接对美出口的整车数量,无论相对中国出口还是美国进口总量,都可忽略不计。如果在美国街头看到少量中国电动车,也不用惊讶,这是未经厂商授权的“平行进口”行为,其购买方来自评测机构和不差钱的发烧友。
这两件事都表明,两个商务机构走的都是“审慎流程”,恐怕不是巧合,都和表面上管辖对象“几乎不存在”形成反差。
软件限制的特殊性
美国民主党政府在与中国产业脱钩、限制后者发展的问题上,已经形成固定套路:议员发出警告,议员质询政府,国务院和盟友及行业领袖举行会议讨论“安全风险”,商务部获得授权、拟定限制或制裁措施,总统签字施行。
从去年到今年,芯片、电动汽车、钢铝,到如今的汽车软件,无不如是。
至于中国的反应,驻华盛顿大使馆往往不会立即置评,如果是类似2018年那样重大战略对抗,双方政府机构还有宣传媒体,都会跟进。现在这种情况,一般由外交部发言人以答记者问的方式表态“美国泛化国家安全”、“敦促美国采取非歧视性贸易政策”。
这套戏码,观众已经产生厌倦感。
要说这次拟议实行的软件限制,有什么不一样,还真有两个点:
第一点,是测试引发的数据收集担忧。从2022年11月起一年内,中国10家自动驾驶公司(小鹏、蔚来、百度&极越、文远知行、滴滴、嬴彻科技、小马智行、AutoX、元戎启行和轻舟智航)在加州测试了45万英里(72万公里)。按照累积量,平均测试强度并不高,但仍然引发了美国交通部的担心,而非议员。这实际上是美国交通部质疑加州的政策。
第二点,美国商务部发言人在8月4日表示,责成商务部下属的工业和安全局将发布一项拟议规则,“将重点关注车辆内的特定系统”。美国汽车行业也将有机会审查拟议的规则并提交意见。
汽车业参与政策制定过程,在欧盟是必要流程,但在美国不大常见(以前偶有征询意见都是走过场)。
无论怎么走流程,实际限制措施不可避免。这也意味着通用汽车、福特汽车、斯特兰蒂斯旗下的克莱斯勒,不再继续顾忌中国伙伴和政府的反应(特斯拉大概率会反对,原因都懂)。这是以前极为罕见的。
软件也要完全脱钩
拟定的限制措施中,不仅不允许中企在美国架设服务器、收集美国客户数据,将数据搬运出境,还禁止搭载中国研发的先进无线通信功能模块的车辆在美国上路。这与对中国电动车实际上的禁止(加税100%)是相配合的。
但最后一条,实施难度比较大。禁止中国汽车连同车载软件,易如反掌,现在已经做到了。禁止在加州测试,也很容易。但是,一些跨国的一级供应商,诸如博世、大陆、哈曼等,将中国的硬件和传感器等集成在系统中,其中不可避免地使用了部分软件。
子系统下的零部件溯源并不难,但软件剥离相当困难,除非供应商予以100%配合,将中国生产的硬件全部剥离,并在其他地方重建生产线和供应链。就算供应商配合并愿意掏钱折腾,也需要不少时间。而眼下的拜登政府,已经跛脚。
当然,这些通讯、数据传输代码,能否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威胁,从技术上并不难说明,难的是如何让美国议员、商务部官员相信。即便是商务部下属的业务部门负责人,其实对技术细节也难称了解(也许了解,但更强调立场)。
美国商务部出口管制负责人艾伦·埃斯特维兹(Alan Estevez)就在7月底的科罗拉多州举办的论坛上表示:“我们正在关注一些汽车的关键驱动组件和软件,这些组件、管理软件和车辆周围的数据,必须确保其在盟国生产。”
态度非常清楚了,不管有没有实际“威胁”能力,只要源自中国,不管软硬件,都要剥离。这实际上是谋求单方面与中国汽车产业的完全脱钩。
跨国车企部署两条开发线
以往燃油车时代,只要实现事实上的整车、零部件贸易禁止,就可以实现隔离。如今,软件、数据、算力和算法,虽然必须在硬件支持下工作,但其交流、获取和迭代上的技术复杂性,决定了不是光靠限制硬件就能解决的。
虽然两个政策(整车加税和限制软件),都暂未出台,但面对政策不确定局面,中国车企不去美国就完了,而跨国车企需要考虑的就多了。深耕中国市场,正与中国企业寻求更深入合作的跨国车企,面临更高的审查风险。
这里面首当其冲的,是在两国都有广泛业务联系,且自身正在积极转向数字化和智能化的品牌,比如大众汽车和宝马。
大众汽车对此早就有所考虑。大众汽车在中国采用小鹏的E-E架构和操作系统,在美国则与里维安(Rivian)进行软件开发合作,双线平行开发。看似分割得很清楚,实际上并不简单。
在中国,大众汽车已经重新梳理了CARIAD的业务线、管理层和开发模式,任命了新总裁。简单说,就是大众中国团队完全自主开发E-E架构和软件。整个团队超过1000人,智驾部分由CARIAD与地平线的合资公司酷睿程负责;座舱由CARIAD与中科创达负责,小鹏也有200多人加入了开发团队。
开发目标很清楚,就是开发取代MEB的新平台及所有软件。
在中国,大众汽车据说正在和华为探讨某种合资方式。在美国,CARIAD与高通合作芯片应用和定制,与微软合作自动驾驶云端数据处理,大众汽车与福特就Argo AI来对L4以上进行小规模测试。
宝马也在中国建立了某种“混合开发体制”。超过3000名宝马中国研发团队成员和德国团队一起,参与了新世代车型开发,中国研发团队不再是“本地适应化开发”的角色。
事实上,宝马已经将北京、上海、沈阳、南京四个城市的开发团队升级,令其成为德国总部之外规模最大、体系最完整的研发体系。自然开放权限也是总部之外最大的。
和大众汽车相比,宝马倾向于自建团队开发,但对中国智力的依赖,是相似的。
平行开发线的问题
无论大众汽车还是宝马,这套“联合开发”的做法,很难复制到美国。因为在各国监管机构(包括中国)看来,汽车产生的数据是敏感的,很多国家也制定了数据不能出境的规定。那么,不同区域的数据如何互通,就成了问题。
比如,特斯拉的FSD(自动驾驶)是利用了美国数据对模型进行训练,不断迭代到12.0的版本。FSD拿到中国来用,表现可能不如美国。如果想好用,鉴于两国道路场景、交通标志和法规、交通参与者的习惯,都大相径庭,就必须使用中国数据进行训练,但中国获取的数据不能出境,这就要求特斯拉在中国建立一套平行于美国的模型训练系统。反过来同样如此。
多出来的成本和两条不同机制下的自动驾驶系统,让特斯拉非常别扭。同样,在中美两国开展业务的大众汽车,也陷入类似烦恼。
这里面最大的挑战,并非重复建设成本,而是两国互联网生态存在的巨大差异,以至于智舱和智驾开发模式和风格,正在分道扬镳。不同客户需求的变化,叠加了政治因素的干预,正在扩大智能汽车软件的差异性。
在手机开发上,类似的情况已经上演过了。因为汽车软件涉及到重大人身安全,局面变得更错综复杂和微妙,不是一刀两断那么简单。
如今,不管智舱还是智驾,都需要云端、终端和使用者一起产生和获取数据。这些数据的可塑性,决定了模型技术的方向,某种程度上也塑造了汽车数据管理方式、监管政策。就像地理隔离的同源物种,多代以后最终出现生殖隔离一样。
如果放任不管,继续实行两条平行开发线,将导致同一家公司在两个区域市场,形成两套机制、两套开发方式,最终形成互相不能借力的两套软硬件产品。相比而言,太平洋两岸的开发进度严重不一致,都算小问题了。
跨国车企在中美数字化和软件业务上两头下注的结果,导致了两个可能的坏结果:一个是欧洲本土技术团队被边缘化;另一个将面临两边可能的审查,确定车企保证没有“串货”。
现在看,来自美国监管严厉的审查和效忠质疑,是跨国车企当前面临的主要风险。【版权声明】本文系《汽车人》原创稿件,未经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