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08年我们家搬入新房后，和老邻居打交道的次数就少了很多。之前老屋斜对门的婶婶，大家都叫她秀娃。童年记忆里，秀娃婶婶个子小小的，皮肤黝黑，但做事爽利，吃苦耐劳，是典型的关中农村妇女形象。
再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吃饭时我爸闲聊起来，说秀娃婶前一阵子突发脑溢血住院了，幸好捡回了一条命。虽然命保住了，但变成了植物人，身体不能动弹，大小便不能自理，也不会说话了，吃饭都要通过鼻饲管。
我觉得很诧异，印象里每次在村里碰到她，不是在放牛放羊，就是骑个小三轮接放学的孙子回来，看起来永远风风火火、充满干劲，怎么突然就病倒了呢？
■《桃姐》剧照
今儿晚上，原来住我家隔壁的老邻居来串门聊天。闲聊间，大家提起了秀娃婶婶，我才知道了秀娃婶婶这一辈子过得有多苦，她那个老汉（老公），有多可憎，或者说可悲。
自我记事起，秀娃婶家就一直养着牛和羊。每天，她和她老汉都要一大早出去放牛、放羊，永远早出晚归，风雨无阻。
养牛羊是个苦差事，又累又脏。秀娃婶婶的老汉是个看着不太聪明的男人，陕西方言叫“麻迷”，指脑子不咋灵光。但他打压自己老婆却有一套。
秀娃婶婶每天要负责接送两个孙子上下学，还要做饭，实在忙不过来。有时实在没力气去放羊了，想把牛羊卖掉，却只能换来老汉的一顿毒骂。没办法，再累再困，她还是忍了下来。
“好几次晚上去秀娃家串门，她才开始做饭呢，她经常性困得边吃饭就边开始打盹了。有次晚上都十一点多了，我出去上厕所，看她才回来开大门呢，问她干啥去了，她说一个小羊羔丢了，她找羊才回来。”老邻居不免也心疼起秀娃婶婶的辛苦。
“唉，秀娃确实太可怜了。她有次放羊经过我家门口。给我说她实在太累太累了，一点也干不动了。但每次只要说累，就得挨她老汉的一顿毒骂。秀娃又是个要强的人，就硬咬牙坚持下来了。”我妈也附和道，毕竟女人更懂女人。我听后，内心也不禁波澜起伏起来。
据老邻居讲，秀娃婶婶的老汉能离谱到什么程度。早上秀娃婶婶做饭，煮了六个鸡蛋，竟然没有她吃的。她老汉一口气吃俩鸡蛋，都不知道给秀娃婶婶留一个。秀娃婶婶问他为啥不给她留鸡蛋，她老汉只是理智气壮地说一声“我忘了”。秀娃婶婶的老汉更是离谱到：秀娃婶婶煮个平时不常吃的桂圆红枣汤，舀完后，她老汉都要挨个数碗里面桂圆和红枣的数量，生怕秀娃婶给她自己多舀了几个。
■《山海情》剧照
听到这里，我的眉头已然皱成一团了。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自私、大男子主义，丝毫不把自己媳妇当人的男人。
秀娃婶婶的老汉在我印象里，一直憨憨傻傻的，不是在放羊，就是在放羊的路上。他的头发总是像鸡窝，看起来像从没梳理过，衣服也是脏兮兮、乱糟糟的。不过对待村里人倒是和气，见谁都是一笑，没想到竟把重拳都出到了自己媳妇身上。
秀娃婶婶一边被自己老汉打压着，一边默默忍受着劳苦的生活，甚至逐渐习惯了这份劳苦。她无比艰苦朴素，过日子特别细法，甚至到了抠门的地步。她没事就顺路捡些破烂攒一攒，攒够了，就装在小三轮车里，拉到跟前大村子的废品收购站去卖。
听我妈讲，有一次，秀娃婶婶就因为卖破烂出了事。她拉了超级大一车破烂去卖，到了第一个村子，废品收购站门没开，又来到第二个村子，又嫌人家给的价钱低。秀娃婶婶就又拉着比车还高的一大堆破烂往回走。结果回家的路上就出了事，上一个大坡时，车子不慎侧翻了，她一条胳膊擦伤严重，流了很多血，从医院回来还疼了好多天。但她稍微好了些后，就又继续干活，无止境的劳作。
“我让秀娃不要再看那么多羊了，把羊全一卖，留两只卖羊奶就好，她也能轻松些。但秀娃听了还有些不高兴，可能她也有自己的打算，也想多挣些钱。”我妈说完后，也止不住地叹息起来。
秀娃婶婶就这样不顾身体，或被迫、或自愿地下着苦，明知道自己高血压严重，也不咋吃药，依然干着苦活累活。直到有一天，村里有人给孩子过百天。秀娃婶婶准备洗个头前去随礼，结果正洗头着，就一头栽了下去，晕倒了。
秀娃婶被120拉到医院后，一检查是突发脑溢血。经过治疗，命是保住了，但人成了植物人，恢复遥遥无期。
秀娃婶婶倒下了，家里丧失了主要劳动力，由于还要照顾秀娃婶，家里牛羊无人看管。秀娃婶的老汉不得已，赶忙先将羊贱价处理了，不管大小，500元一只。听说卖了一万多块钱，连医药费的零头都没包住。
■ 《步履不停》剧照
昨天，我在村里见到秀娃婶的老汉出来放牛。他赶着一头看起来已经无比苍老的黄牛往南走，他脏，牛也脏。牛看着骨瘦如柴，跟网红小英家的长方形直角肩牛似的。牛走路一瘸一拐的，他走路也一瘸一拐的，场面诙谐又有些心酸。
我对秀娃婶的老汉一点都同情不起来，尽管他是典型穷苦农村人的写照。他对自己媳妇的压榨和恶语相向，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下，只敢对比自己弱小的人吆五喝六的怂包，蠢且坏。
秀娃婶婶劳苦了大半辈子，眼看着把俩孙子都照看到了初中，自己也可以稍微喘口气了，没想到脑溢血直接剥夺了她的晚年幸福权。
缺乏话语权的农村妇女啊，劳动是生活全部，卑微刻在了骨子里。她或许反抗过她老汉，但最终不得不向生活妥协，咬着牙咽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苦。
很多农村中老年女性的一生都是悲苦的，她们没享受过爱情，只能臣服于男权，服务于家庭，逐渐在痛苦中麻木。劳动贯穿着她们的一生，但却鲜有人能安享晚年。她们的晚年，大都依旧在劳作和疾苦中度过，有的甚至孤苦伶仃，无家可归。
幸好现代的年轻女性，自我意识开始觉醒。我们必然不能重复前辈们的悲剧和老路。我们的一生，即便奉献于家庭，也要为自己活个明白。
希望秀娃婶婶早日苏醒，恢复正常，能真正拥有属于她的，不用辛苦劳动，也能安逸享受的幸福晚年。
作者 | 小田 | 陕西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