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陶之战是秦末秦(章邯)楚(项梁)两大军事集团间的战略决战,战争爆发于公元前208年7月,最终以秦军胜利、楚军战败告终。随即章邯“以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击赵”,发起巨鹿之战。那么,这场战争的缘起是何?最终又造成了什么影响?
战争的缘起与进程战争缘起于秦楚之间固有的矛盾,陈胜吴广起义后,秦王朝在崤山以东六国故地的统治陷于瓦解,“于是诸郡县苦秦吏暴,皆杀其长吏,将以应胜”。“江西皆反秦,此天亡秦时也”。各地义军风起云涌,摧毁了秦王朝在山东地区的统治秩序。
而秦楚之间矛盾一直较尖锐,战国末期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楚地的反秦力量一直较为活跃,在陈胜吴广起义后,楚地的地缘性政治势力迅速崛起,形成各派反秦武装,根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山东郡县少年苦秦吏,皆杀其守尉令丞反,以应陈涉,相立为侯王,合从西乡,名为伐秦,不可胜数也”。
公元前208年9月,秦将章邯率军东出函谷关,在较短的时间内扑灭陈胜的张楚政权,秦军的胜利,沉重打击了刚成燎原之势的反秦势力,使得楚地义军失去了统一的旗帜,也迫使各路诸侯转变战争策略,由以“徇地”为目的进攻秦王朝各郡县,改为抵抗章邯统帅的秦军主力。
当时崤山以东反秦势力最强者为楚、齐、赵三国,张楚政权灭亡后,楚、齐、赵三国的势力犬牙交错,互为犄角,在定陶之战前形成了较为有利的政治军事态势。
楚国由于秦楚之间固有的矛盾,早在秦始皇统治时期,由原楚国贵族、将领构成的地缘性政治势力就暗流涌动,项梁、项羽叔侄就开始有计划的整合力量,为反秦军事斗争做准备。陈胜败亡后,为能复立楚之后也”的建议,“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陈婴为楚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台”。
迅速拥立楚怀王,建立盱台楚国政权,扭转了楚地义军分散,“楚兵以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的不利局面。项梁叔侄连续收编陈婴、英布、蒲将军、秦嘉的军队,重新整合了楚地义军的军事力量,由开始的“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发展到“凡六七万人,军下邳”。楚国在战国末期抵抗秦军最为激烈,六国故地中反秦意识以楚地最强,因此楚地义军将领都有亡秦舍我其谁的抱负。
如秦嘉的部下公孙庆面对齐王就认为,“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因而项梁重建楚国后,继陈胜后再次整合了楚地义军的力量,项梁拥立楚国宗室,比陈胜有更大的号召力和凝聚力,楚地义军并未因为张楚政权的败亡而销声匿迹,反而更加强大。
齐国在战国时期就是东方大国,在秦末地缘性政治势力整合的背景下,原齐国宗室豪强也蠢蠢欲动,谋划反秦起义。“田儋者,狄人也,故齐王田氏族也。
儋从弟田荣,荣弟田横,皆豪,宗彊,能得人。”可见以田儋、田荣、田横为代表的“故齐王田氏族”利用自身“豪、宗强、能得人”的优势,早已开始整合齐地的政治军事势力,所以当陈胜部将周市进攻到狄县(山东淄博)时,田儋趁势“击杀狄令”,并“发兵击周市”,避免了楚国势力深入齐地。于是田儋“自立为齐王,因率军东略定齐地”,重建了齐国政权。田儋建立齐国后,迅速与魏国结盟,成为东方较强的反秦势力,与东南的盱台楚国政权遥相呼应。
赵国“南据大河,北有燕、代”,表里山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在三晋中战略地位最为重要。武臣称赵王后,在张耳、陈余的辅佐下,迅速扩展势力,使“李良略常山,张黡略上党”,向西、北两个方向经略战略要地,并在要塞井陉抵抗秦军,“秦军塞井陉,未能前”,成为黄河以北最强大的反秦武装。
反观章邯,张楚政权覆亡后,其故地三川、颍川、南阳、陈四个郡的局势趋于稳定,“留已徇南阳,闻陈王死,南阳复为秦”。此时项梁已在盱台重建楚国政权,齐国与魏国结盟;赵国在井陉要塞的抵抗使从上郡南下的秦边防军主力不能东进,山东的局势并未因陈胜的败亡而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在这种形势下,章邯认为最大的威胁仍然来自楚地,而此时齐魏联军在临济(今河南封丘)驻扎,迫近陈郡、砀郡等张楚故地,对秦军形成较大的威胁。因而章邯迅速从陈郡挥兵北上,首先打击齐魏联军,试图击败魏国、齐国,免除南下攻楚的后顾之忧。
章邯督率秦军包围魏王魏咎于临济,吸引齐军主力西进,果然齐王田儋“将兵救魏”,而章邯趁齐魏联军立足未稳,在夜间发动突袭,“夜衔枚击,大破齐、魏军,杀田儋於临济下”。一举打垮齐魏联军,击杀田儋,趁势灭亡魏国。
临济之战后,秦军主力沿黄河南岸北上追击齐军,田儋之弟田荣一路向东北溃退,“田荣之走东阿,章邯追围之”。此时项梁正向北扩展势力,“梁闻田荣之急,乃引兵击破章邯军东阿下。章邯走而西,项梁因追之。”项梁解东阿之围,并击败章邯,秦楚两军不期而遇,定陶之战开始。
战争过程公元前208年7月,秦军主力沿黄河南岸北上,章邯意图通过进攻齐地完成对楚国的军事包围,进而消灭楚军。而项梁为了争取战争的主动权,与田荣联军先发制人,“引兵攻亢父,与齐田荣、司马龙且军救东阿,大破秦军于东阿”,拉开定陶之战的序幕。定陶之战在《史记》、《汉书》中的记载较为简略,经过梳理,此战共分两个阶段。
(1)项梁先“使沛公及项羽别攻城阳”。项羽和刘邦攻下城阳后,又先后进攻濮阳、定陶、雍丘、外黄,“项梁使沛公及项羽别攻城阳,屠之。西破秦军濮阳东,秦兵收入濮阳。”这几个地方按照秦朝的行政区划,除外黄属于砀郡外,其余均属于东郡,且均为定陶的外围城邑,在战争的第一阶段,项梁通过先发制人,完成对定陶的包围。
(2)在刘邦项羽扫清定陶外围后,项梁督率楚军主力“起东阿,西,比至定陶,再破秦军”。此时秦朝东郡太守、丞相李斯长子李由率军增援定陶,与楚军战,被项羽击败并斩杀,“项羽等又斩李由”。但是由于项梁对秦军增兵估计不足,“益轻秦,有骄色”,章邯却得到了秦二世的有效增援,“秦果起兵益章邯”,楚军猝不及防,被“大破之定陶”,项梁也战死沙场。
项梁战死后,章邯见楚军主力被击败,认为战略目的已经实现,于是“以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击赵”。北渡黄河,攻击赵国,定陶之战结束。
战争胜负原因探析定陶之战初起,楚军原本占据着战争的主动权,特别是与齐国联军,“大破秦军于东阿”,在战略上取得优势,但是最终项梁军败身死,有多方面原因。
秦王朝的政治优势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在全国推行以三公九卿制、郡县制为主体的中央集权的政治制度,形成了一个强有力的国家机器,中央集权强化了国家对地方的控制,“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因而秦王朝在人力、物力、财力的征调上拥有明显的优势,仅从征发徭役一项,在《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第六》中,“徙天下豪富於咸阳十二万户”,“乃徙黔首三万户琅邪台下”,“隐宫徒刑者七十余万人”,“因徙三万家丽邑,五万家云阳”。
徭役征发在三万人以上的次数有十余次之多,范围涉及军事、边防、陵寝宫殿修建、驰道修筑等多种方面,充分显示了中央集权的政治制度调动国家资源的强大能力。
因此,当周文(章)的军队逼近咸阳,秦二世惊恐万状,而章邯却进言:“今发近县不及矣。郦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从章邯的进言可以看出,通过推行郡县制,秦王朝在军队的征调上,是通过徭役制度,以郡县征发百姓,“发闾左谪戍渔阳九百人”。骊山刑徒赦免后组成的秦军,在章邯的有效指挥下,在极短的时间内就镇压了陈胜的张楚政权。
反观项梁,其楚政权建立后,采取的是分封制与郡县制交杂,“陈婴为楚上柱国,封五县”,“项梁自号武信君”,将原战国时期楚国的封君之制进行恢复,包括后期项羽灭秦后也是采取分封制的方式来分封天下,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历史的退步,自然无法面对秦王朝的有效军事打击。
秦楚双方军事力量对比悬殊秦军的力量非常强大,秦王朝统一不过十余年,军队仍属虎狼之师,战斗力很强,当时各路诸侯对秦军仍心存畏惧,“王离,秦之名将也。今将彊秦之兵,攻新造之赵,举之必矣”。定陶之战前,秦军的力量得到了不断的补充,已经不是周文逼近骊山时,由“骊山徒、人奴产子”临时组成的军队了。
当时秦军总兵力在三十万人左右,由三个部分组成,其一是由“材士、羽林”等卫戍咸阳的正规军组成,秦二世即位“尽征其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这支军队不久即划拨给章邯;其二是由刑徒、人奴产子以及郡县临时征发的戍卒补充正规军,在章邯棘源投降时,“秦降卒尚二十万人”;其三是由王离统帅的秦边防军,其兵力在十万人以上。
秦始皇完成统一后,为了解除匈奴对关中的威胁,“乃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击胡,略取河南地”。关于秦边防军的兵力,司马迁记载相互矛盾,在《秦始皇本纪中》,记载为三十万人,而在《匈奴列传》中,“而始皇帝使蒙恬将十万之众北击胡,悉收河南地。”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只边防军的总兵力应在十万人以上,而且在北方屯戍多年,史载“暴师於外十馀年,居上郡,是时蒙恬威振匈奴。”
是一支能征善战的劲旅。早在秦始皇去世之时,这只武装力量就是各方争夺的对象,秦二世及赵高以秦始皇的名义下诏“将军恬不矫正,知其谋,皆赐死,以兵将属王离”。也就是说,王离在蒙恬之后接管了秦边防军的军权。
关于王离边防军南下的时间,可以从史料中加以分析。在定陶之战第一阶段,项梁连续击败章邯,“西破秦军濮阳东,秦兵收入濮阳。沛公、项羽乃攻定陶。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雝丘,大破秦军,斩李由。”而当章邯得到秦中央的增援后,“秦果系起兵益章邯”,章邯就在极短的时间内“大破楚军定陶”。
那么是什么样的军事力量的增援能让章邯迅速扭转战局,并击败同是劲旅的楚军呢?
根据《秦楚之际月表第四》的记载,作为项梁的偏师,刘邦曾“攻破秦东郡都尉及王离军于成武南”,成武与定陶同属秦东郡,是定陶的外围城邑。那么应是王离统帅的边防军的增援,极大地增强了章邯统帅秦军的作战能力,使得秦军取得了定陶之战的胜利。
反观楚军,项梁统帅八千江东子弟渡江后,连续作战,即便收编了东阳人陈婴,秦嘉、黥布、蒲将军的军队后,总兵力也只有六七万人。在定陶之战前,军队总人数也不过十万人,而且楚军大都由“子弟”、“少年”、“宾客”组成,与秦大军相比,缺乏训练,兵力不足,加上章邯骁勇善战,指挥得力,最终得以击败楚军。
“绝齐”、“轻敌”:项梁决策的失误定陶之战楚军战败,除了秦王朝的政治军事优势,秦楚军事力量对比悬殊之外,作为楚国大将和楚国实际执政者,项梁的决策失误也是战败的重要诱因。
项梁在定陶之战的决策失误可以用“绝齐”和“轻敌”四字概括,前文所述,定陶之战开始时,项梁联合了齐国的军事力量,“与齐田荣、司马龙且军救东阿”,才得以在东阿“大破秦军”,但是此时齐国发生了政变,“田荣即引兵归,逐其王假。假亡走楚。假相田角亡走赵。角弟田间故齐将,居赵不敢归。
田荣立田儋子市为齐王”。田荣要求“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间”,作为继续与项梁联军作战的条件。但是项梁由于其固有的贵族身份,坚持贵族的道义和准则,“田假与国之主,穷来从我,不忍杀之”,拒绝了田荣的要求,项梁“绝齐”,造成齐国“遂不肯发兵救楚”,原本的齐楚联军变成楚军独挡章邯的大军。
项梁在连续击败秦军后,“益轻秦,有骄色”,不听宋义“胜而将骄卒惰者败。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的劝谏,对秦军增兵的可能估计不足,因而在章邯得到军事支援之后,楚军原本单薄的兵力更显不足,最后被“大破之定陶”。
定陶之战的影响定陶之战是秦楚之间的战略决战,是秦末山东局势发展的必然结果。陈胜吴广起义后,秦启用章邯临时率领被赦免的“骊山徒、人奴产子”,悉发以击楚大军,同时征调各地军队增援章邯。
章邯敏锐地看出楚地的义军在各路诸侯中“名盗”最多、影响最大、战斗力最强,如能集中兵力击破楚军,不仅能稳定秦朝在山东的统治,还能有效的震慑河北的义军,对王离等在河北作战的秦将形成互为犄角的呼应作用。因此章邯在击败陈胜后,迅速沿黄河南岸北上。而楚军在盱台政权建立后,不断向西扩展,最终导致了这场战争的爆发。
导致项氏家族的核心“江东势力”受重创定陶之战最重要的影响就是项梁项羽赖以起兵的基干,以“江东八千子弟”为核心的江东势力受到重创,导致楚军主力被秦军歼灭,项氏家族起兵江东,“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梁部署吴中豪杰为校尉、候、司马”。项氏家族所依凭者,是由“吴中豪杰”组成的江东势力,在随后渡江北上的过程中,虽然“楚蜂午之将皆附之”,但是江东势力始终是楚军的基干和核心,也是项梁拥立并控制楚怀王的重要基础。
定陶之战后,项梁战死,考察各方对此战的态度,秦朝方面,秦将章邯认为“楚地盗名将已死,乃以楚地兵不足忧,渡河击赵”;楚国方面,“怀王恐,从盱台之彭城”,项羽直到巨鹿之战前谈起此战,还有“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的言论。可见楚军在此战受到的打击是前所未有的,是什么样的损失才能让楚王及楚军上下“恐”,又是什么样的胜利能让章邯能置剩下的楚军于不顾,直接北渡黄河攻击赵国,联系前文的分析,可以得出楚军主力被歼灭,江东势力受到重创的结论。江东势力折损殆尽,也使项羽后来重掌军权后,在楚汉战争期间也没有重塑自己的核心力量,也是其最终战败的重要原因之一。
直接改变了楚国的军政政局江东势力受到重创后,项梁战死,项氏家族失去了支配楚国政局的条件和基础。楚怀王直接掌握军政实权,“从盱眙之彭城,并项羽、吕臣军自将之,以吕臣为司徒,以其父吕青为令尹,以沛公为砀郡长,封武安侯,将砀郡兵”,剥夺了过去一直由项氏家族掌握的军权。
同时,在两个重要战略决策上,楚怀王也是打压项羽及其家族,出兵巨鹿,楚怀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仅凭一席谈话就把一个毫无战功的谋士提拔为上将军,而置战功卓著的项羽于不顾,只任命其为鲁公、次将;在向西入关击秦将领的选拔上,楚怀王拒绝项羽“奋势,愿与沛公西入关”的请求,理由却十分牵强。他认为“项羽不可遣,独沛公秦宽大长者”。
但是在定陶之战前,“项梁使沛公及项羽别攻城阳,屠之”。可见刘邦也多次屠城,并不是什么“宽大长者”,再者当时秦朝实力仍十分强大,宽大长者怎么能击败强秦,所以这只是楚怀王的一个借口,其实他就认为项羽“不可遣”,不给他掌握军权扩充实力的机会。项羽直到巨鹿之战袭杀宋义,“怀王因使项羽为上将军”,才迫使楚怀王重新交出军政实权。
改变了反秦斗争的格局定陶之战还改变了反秦起义的格局,反秦起义的中心由楚地转移至河北。章邯在基本完成对楚地义军的扫荡后,北渡黄河,与王离、涉间军队会和,打败赵军,围困赵王于巨鹿城。
同时楚地义军再次整合,兵分两路,一路由宋义、项羽统帅北上增援赵国,另一路由刘邦统帅“西入关击秦”。各路诸侯也纷纷出兵增援赵国,“诸侯军救巨鹿下者十余壁”。秦军主力与反秦义军齐聚巨鹿城下,秦末农民战争的决定性战役———巨鹿之战开始,秦末历史的走向再次进入了关键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