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寡嫂》作者:减减

冰悦谈小说 2024-10-15 17:34:36

《将门寡嫂》

作者:减减

简介:

楚淮被流放那年,几个兄长战死沙场,父亲呕血而死,他脊骨断裂,逃过一命。

少年将军,从此成了人人眼中的废物,连自绝都无能为力。

曾经他最厌恶的那个长嫂却站了出来。

背着他走过了漫漫千里流放之路,以一己之力撑起了破碎的楚家。

谢知参观一个陵墓,却意外穿越了。

成为了大领主那恶毒的,人人厌恶的,空有美貌没有脑子的废物长嫂……

她表示:等等,别急。

cpu在烧了。

人设在重建了。

精彩节选:

谢知有个秘密,近一个月,她总做梦。

不是什么涟漪春梦,而是索人命的噩梦。

一个月前,她跟着导师出游,在当地参观了一个很出名的陵墓。

据说是千年前,辰国历史上,唯一也是最后一位大领主,楚淮的陵墓。

楚淮,堪称历史上的传奇人物。

一生坎坷起伏,年少成才,在疆场上杀敌无数。

乃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誉满京都。

十六岁那年,楚家被满门抄斩。

曾经的天之骄子沦为罪奴,流放千里,成了人人眼里的笑话。

可三年之后,他又从罪奴之身绝地逆袭,杀遍四方,成为坐拥六十万大军的大领主,无人敢犯。

他所统领的领土辽阔程度也达到了辰国历史上一个空前绝后的鼎盛时期。

距今,这位领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千年,可还有无数后人称其为千古风云第一人。

人们对这位传奇人物尊崇到了近乎膜拜的地步,夸张程度堪比狂热粉丝。

回来后,谢知就开始夜夜做梦,还都是同一个男人。

梦里,看不清男人的脸。

男人穿着一身古代的黑甲,手里长刀折射着雪白的天光。

他身后尸骨累累,腥臭刺鼻的血混杂着雨水。

大地猩红湿润,电闪雷鸣之间,男人忽然抬起头,浑身带血,提着刀向她走来,宛若地狱里钻出的厉鬼。

男人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目光死死的盯住她,喑哑出声,“知知,回我身边……”

……

渴。

渴得厉害。

谢知感觉自己的嗓子仿佛变成了烈日炙烤下的沙漠,每一粒沙子都在渴求着水源。

“水……”

她刚嘟囔了一声,嗓子就痛得像是被刀片割了般疼。

下一秒,一点水被喂到了她口边。

虽然略带水腥味,她也不嫌弃。

“好了二嫂,一天就这么几口水,全喂给了她,其他人怎么办,你自己和娘都还病着。”

旁边忽然响起一道不悦的嗓音,谢知口边的水源也被拿走了。

有人!

她是一个人住的啊!

意识回笼,谢知猛然睁开眼,整个人终于清醒了过来。

她面前不止两个人,是有很多人。

一个个穿着破烂的麻布古装,有人额头上有罪字的刺青,还有不少人身上带着鞭痕。

此时一个个看着她身边的水囊,眼神像是饿极了的狼。

谢知眼神呆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上面有不少疤痕,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手。

她这是……?

“我就说了,她死不了,谢知微,要是没事就赶紧起来,别想装死偷懒!二嫂,你剩下的水可别给她了,娘和七郎现在还没醒,不能没有水。”

先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谢知看了过去。

是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肚子似乎有六七个月的样子,面容秀丽,但容色苍白,嘴唇干裂,显然没有得到好好的照顾。

而女人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厌恶,显然和她关系恶劣。

热辣的风袭来,谢知朝着四周看去,大地干裂得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方圆几里,放眼望去,只有茫茫无边龟裂的土地,寸草不生,一副灾荒年的光景。

“大嫂,你醒了。”被喊作二嫂的沈柔眉眼温柔,嗓音有些干哑,“你先去照顾一会儿七郎,我去给娘喂一口水。”

大嫂?

是在喊她?

谢知心绪乱得厉害,胡乱点了点头,等女人走了,她还坐在原地没动。

这狗不拉屎的地方是哪儿?

顾晚棠扶着孕肚,恶狠狠的瞪了一下谢知,“谢知微,别以为二嫂喊你几声大嫂你就真摆起大嫂的架子,还让人照顾起你来了,当初若不是你设计大哥,怎么可能嫁得进楚家,如今楚家遭难你也跟着被流放也是自找的,不老实点再耍什么小心思,我顾晚棠这些年的武也不是白习的!”

谢知眼下可以确认,自己穿越成了一个和她名字相似的女子,成了这被流放的楚家的大儿媳……而且,似乎她当初嫁进来另有隐情。

所知信息太少,她不想跟女人多言,沉默了会儿,就站起身来:“七郎在哪?”

顾晚棠脸色好看了几分,往旁边指了指。

谢知站起身,头晕脚重地走了几步,终于看清地上的人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地上的人衣裳还穿得好好的,但胸膛上方,两边锁骨被一根两指半粗的铁环穿透,铁环入骨的地方血迹已经成了黑色,穿出来后的铁环又被上了锁,格外可怖。

他的手腕脚腕的筋脉处也都有伤口,似乎被挑断了,已经废了。

而且他的身形也不正常,整个腰背并不是笔直的,而像是折了一次,打了个弯。

这样的人,真的还活着么?

这样子在古代活着,简直比死了还要痛苦。

太可怜了。

谢知刚蹲下身子,这人就忽然回过头来,吓了她一跳,但她也终于看清他的脸——

这是一张少年人的脸,被人照顾收拾过,看得清他浓眉菱目,鼻梁挺直,是一张兼具少年俊美和英气的面容。

可此时此刻,这张面容上,却被刺了一个大大的奴字。

看着年岁就不大,怎么会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

谢知呆这一瞬,少年看着她,那一双如死水般的眼眸,闪过一抹鲜明的厌恶。

“楚七郎?”

谢知试探着喊出他的名字,喊完之后,忽然觉得这名字莫名的熟悉。

“滚开……”

少年的嗓音也哑得厉害,似乎对她异常反感,想使劲转过头,不想看见她。

可稍微一动,脸上就因为锁骨上的铁锁露出痛苦之色,于是厌倦而又认命似的闭上了眼。

谢知倒没有生气,她一个25岁的人,和一个凄凄惨惨的可怜孩子生什么气呢。

因为刚刚的动弹,少年胸口有血迹渗出来。

谢知摸了摸自己身上,除了一身破麻布衣裳,连根毛都没摸到,于是就扯起袖子擦一下他胸口的血迹。

“谢知微!你又想对我楚淮哥哥做什么?”

旁边,忽然冲出来一个少女,一把推开了她。

楚淮?

听清少女口中的名字,谢知瞳孔紧缩。

楚淮,楚家七郎……大领主楚淮的楚家被判流放之前,上面五个哥哥死于战场,他不正是楚家七郎么?

难道眼前半死不活的少年,就是被流放时期的楚淮?

而自己,穿越成了楚淮的嫂子?

这怎么可能?

太荒谬了!

她当时参观完陵墓后,因为楚淮的人生过于传奇,导师还是他的狂热粉丝,所以私下就查过楚淮的资料。

史书上根本没有说过,楚淮被流放时残疾过啊!

就眼前少年的伤势,以当时的条件,怎么可能治得好,来日还能征战四方?

何况,若是他脸上有刺青,怎么可能当时的世人从来没有提起过。

谢知觉得,肯定是自己猜错了。

“都起来,继续赶路了!别让老子抽人!”

她还未来得及多想,人群中的官差们就忽然站起了身,在空气中把鞭子抡得啪啪响。

一个眨眼间,地上的罪奴们不论上一刻在干什么,已经纷纷麻利起身,显然是被鞭子给打怕了。

刚还气势汹汹的少女也变了脸色,急忙冲着谢知嚷,“谢知微,还不快把楚淮哥哥背起来!祖母正病着,昨晚刚晕过去,二嫂现在只能背祖母,三嫂有孕在身,四嫂身子不好,你还等什么?要不是我脚崴了,怎么会让你帮忙!”

谢知扫了一眼楚家人,这流放路上,病的病、残的残、伤的伤。

她抿了抿唇,并未争论,默默蹲了下来。

不论眼前的楚淮到底是不是领主大人,她都会背他走的。

现在的他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受尽折磨的小孩儿。

见她乖乖听话,楚香绫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帮着她把楚淮扶到她背上后,就一瘸一拐跟在她后面。

套了楚香绫几句话,谢知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自己背上的少年,正是历史上辰国一生传奇的大领主楚淮。

而自己,穿越到了楚家全家被流放的第二十日,也就是历史上楚家最艰苦的一段时日……而也就是这一年,他们被流放的中原地带温夌已经闹了三年的灾荒,饿死了足足三万多人!

身为一个农学博士,谢知太清楚灾害对百姓的伤害有多大,所以想到穿越到了这个时间点,几乎是两眼一黑的程度。

而且根据楚家人话里的意思,当初她这副身体的原主家里想要攀上楚家,于是拿她这个女儿设计,让楚家大哥楚景救了落水的她,然后逼婚二人,这才有了这门亲事。

谁知道原主刚嫁进来第一天,楚景就上了战场,等三个月后消息传回来时,除却生下来就早夭的楚六郎和被送回来的楚七郎,楚家五子全部死在了战场上。

而楚淮,被送回来时,也已经残了,废了。

楚家五子为国捐躯,本是忠君爱国的烈士,可这一战永远长眠在战场上的不止楚家五子,还有楚家军七万士兵。

朝堂中,许多官员跟商量好似的,弹劾楚三郎四郎贪功冒进,好大喜功而死,而楚家其余人等为了报仇一意孤行,害死了七万楚家军。

朝堂上下一片哗然,老皇帝因此事气病,太子监国,直接下判楚家抄家流放,三代不得入朝。

谢知感觉,背上的少年很轻很轻,很瘦很瘦,根本就没有什么重量,一点生气都没有,像个死人一般安静。

若不是他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她很难想象,他是一个一个月前还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武将。

史书上对于他的流放,只是匆匆几笔带过,更多在于描写楚淮成为领主之后的事迹。

甚至从来都没有写过,楚淮是被家人一路背到了距京城千里之外的温夌。

谢知微不可见地为这家人叹了口气,好在她这副身子虽然干瘦虚弱了点,但似乎十分坚韧,力气不小,背着楚淮也丝毫不觉得费力。

但她脚步放得缓慢,怕颠着楚淮的伤口。

下一秒,谢知只感觉眼前一闪,一道鞭子就落到了手臂上,火辣辣地疼。

“走快点!磨磨唧唧地磨蹭什么,到这儿了,别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少爷!”官差刻薄的面容上尽是不耐烦。

谢知险些没把楚淮从身上掉下去,死死咬着牙,才硬抗下来,勉强没有吭声,还加快了步伐往前走。

背上原本紧闭双眼的少年睁开了眼,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中原地带多平原,路并不难走。

可顶着炎炎烈日和一副虚弱的身子,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不一会儿,谢知就感到了什么叫生死不如。

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疼难忍,摇摇欲坠,简直随时都能忽然散落一地,离她而去,让整个人都分崩离析。

手臂上的伤口因为发力的缘故,皮肉向两边撕裂开去,像有一条火焰在皮肉上燃烧,又像是一把锯齿来回反复在切割。

喉咙里干涩得几乎能喷火,咽一口唾沫都疼得要命,整个人对水的渴求简直达到了极点。

太阳更是热辣刺眼,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连睁眼看路都能成为一种疼痛的折磨,浑身上下干渴难耐,昏昏沉沉。

很快她就走错了道,又狠狠挨了两鞭子。

妈的!

谢知忍不住骂了一句。

作为二十一世纪祖国的花骨朵长大的谢知,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

忽然,耳边却传来楚香绫气急败坏的声音。

“谢知,你是不是故意走错路,害得楚淮哥哥跟着你挨打!”

谢知艰难回头,看了眼背上的楚淮。

才发现楚淮胳膊在流血,滴答滴答的往下流。

楚淮现在身子多虚啊,一点伤说不定都能要了他的命,谢知小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鞭确实是她连累了楚淮。

背上的少年没有开口,似乎是不打算搭理她。

谢知早已知道,这家人因她这副身子的原主设计的缘故,跟她关系都不好,也没期待得到回应,把他往上背了背,便继往前走。

一直走到晚上,队伍才终于再次停了下来,谢知把楚淮放下来,就感觉浑身一松,整个人好像终于活了过来。

可下一秒,看见少年唇瓣惨白,毫无气息,像死了一般,谢知直接傻了眼,连忙伸手摇了摇他:“七郎…楚淮,楚淮……”

完了。

这未来的大领主,不会失血过多,死了吧?

谢知伸出的手指好一会儿才探出了少年近乎没有的气息。

进气多,出气少,俨然是将死之态。

她慌了会儿,左右看了看,见四周跋涉一整日的人都累得瘫倒在地,根本无人关注这里,心念一动,手中忽然多出一瓶水。

看到瓶子出现的那一刹那,谢知大大松了口气,确认自己的灵泉空间和自己一起穿越过来了。

她这个空间,是机缘际会从一块玉佩里得到的,空间不大,但里面有一眼灵泉,泉水虽然不能立竿见影地活死人肉白骨,但坚持饮用一段时日,作用也差不多了,对人体有极大的益处。

想到这,谢知苦中作乐想到,说不定,还真是大领主幸运,居然遇上了穿越的自己,才有机遇将残废的身躯治好,所以知道他残废过的人其实并不多呢。

而现在,她也终于想明白了史书上一直被人质疑的一个难题。

难怪当时楚家明明被判抄斩,却唯独留了楚淮这个男丁一命。

那些人怕是已经认定了,楚淮已经是个废人,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了。

怕被人发现瓶子,她背对着众人环抱少年,拧开瓶子,将里面的灵泉水小心翼翼喂给他。

少年的唇接触到水的那瞬间,便吞咽起来,似乎是尝到泉水的甘甜,吞咽的动作变得急切,一会儿就喝了个精光,喝完之后,气息平稳了不少。

灵泉的泉眼很小,一天也就只能出这一瓶五百毫升的量。

谢知心疼了一小下,但想到这一瓶灵泉水下去,领主大人的命算是保住了,瞬间不心疼了。

她之前每天都会取水,空间里还囤了十几瓶,暂时保命是没什么问题的。

她刚要再取一瓶出来自己喝,身后忽然传来响动,于是连忙将水瓶收回了空间。

“大嫂,七郎怎么样了?该去领吃的了,我们一起去吧。”沈柔笑了笑,不过因为太虚弱的缘故,笑容显得无比疲惫。

这是目前唯一会叫谢知大嫂的人。

谢知让沈柔看了眼面上终于有了些血色的楚淮,才起身,喉咙里挤出一个字:“走。”

原来人在饿的时候,根本是不想说话的,因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排队来领食物的罪奴们一个个累得都快没了人形,每个都沉默寡言着,荒郊野岭的,四周安静得吓人。

官差们给的食物更是少得可怜,一个人,只能分到四分之一的窝头。

“大人…之前不都是每人半个窝头么?”王家来领食物的是一男一女,那女人看见到手的食物,忍不住出声问道。

男人刚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别说话,官差李二就讥笑一声:“半个?你们想得倒美!现在在这闹饥荒人吃人的地方,能给你一口吃的就不错了!就这一点,多了没有,你们王家要是不想要就给老子拿回来!”

李二旁边的李四却不怀好意笑道:“想要多点吃的,也不是没有……”

说着,男人的眼神就放肆地在女人身上上下打量。

王家的汉子脸一黑,搂紧了怀里黑乎乎的窝头:“李大人恕罪,李大人…她不懂事……”

李二冷哼一声,算是没有追究,他旁边的几个官差这才把冷冰冰的视线从王家人身上移到了谢知和沈柔身上。

看到前面两人遇到这么一出,沈柔当然不敢多话,上前领了楚家的份例,可依旧逃不过李四凝视的视线。

沈柔低着头,拿着水囊等待领水时,李四却忽然将自己手里的水囊收起:“今天没有水了!这狗娘养的老天,三年不给中原下雨,再找不到水源,老子几个也得渴死,滚滚滚,要想要水,自己拿东西来换!”

李二看了一眼自己兄弟,却没有说话。

沈柔面色顿时焦急起来。

没有吃的,他们尚且还能忍几日活命,可没有水,他们怕是一天都扛不住……

可他们哪还有东西能来换呢?原本临行前家里塞的那些钱,早就用来跟这些官差换那些天价的食物,这才保着一家人勉强撑到了现在。

可她刚想说什么时,几个官差便已经冷冷看来,王家两个人反倒松一口气,将已经装了水的水囊重新塞到了怀里,就赶紧离开了。

谢知见状,轻拽了一下沈柔。

她看出来了,这个官差满眼淫邪,见沈家一家都是女人,分明就是故意的,就差明说让楚家女人卖身换水。

霎时间,沈柔眼眶就红了,抿了下干裂起皮的唇,回头看了谢知片刻,低下头,慢吞吞将空空的水囊收回怀里。

两人要走时,却见另一家人嬉皮笑脸地上前,领的窝头是每人一半再加四分之一的量,还领了半囊的水。

看来另外两家被扣下的伙食和水,是被分给了这家。

谢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正撞上对面一个少女得意的眼神。

“看什么看,谢知微,你是不是饿死鬼投胎呀,这么馋!再看,也不会分一口给你的!”

得,又一个不对付的。

谢知眉毛跳了下。

原主的性子是有多差,树这么多敌。

“大嫂,走吧。”沈柔扯了下谢知的衣袖,似乎是怕她跟少女起冲突。

谢知收回视线,跟沈柔一起走回去。

楚家一家子已经围坐在了一起,坐在正中间的是楚老夫人林氏,满头花白,最好辨认,旁边依次坐着二嫂沈柔,三嫂顾晚棠,四嫂苏念,还有沈柔膝下双生的一对女儿,楚木兰和楚木槿。

两个小姑娘蔫哒哒的,有气无力趴在楚香绫腿上。

楚淮也被搬了过来,此时一双眸子比天幕更漆黑,空沉沉地朝谢知投来视线。

谢知在心里将楚家人全部过了一遍,看到少年时,心里咯噔一声。

光顾着救领主大人的命了,她怎么忘了,领主大人虽然年少,却也是在沙场上奋勇杀敌之人,以他的机敏,怎会发现不了灵泉水对喉咙的缓解。

事已至此,她只能装作毫不知情,等下次再谨慎些。

“又少了?那些人,定是又把咱们的伙食贪墨卖给张家人了!”楚香绫看见拿回来的窝头数量明显少了许多,咬牙骂道。

“香菱……”坐在正中间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虚弱制止了她,见那边官差没注意这边,松了口气。

“大伯娘。”楚香绫知老夫人是怕自己挨打,可还是气得很,从前在京城时候,张家人在他们楚家面前,一天天地恭维奉承,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回去,如今一失势,翻脸就不认人了!

沈柔及时打断了她,说出此刻至关重要的生存难题:“娘…不光是吃的少了,水也没有给,咱们一路上已经有三日没有遇到水源了,若是明天再碰不到,他们定然不会给我们水的……”

“没给水?”楚香绫顿时急了,“他们这是要逼死我们!”

话虽如此,她却清楚,这些官差原来虽然在吃的上抠抠搜搜,可并不吝啬给水,如今不给,也是因为手里的水已经比食物还要短缺了。

可没有水,等待他们的只有死!

楚家每个人都清楚这点,所以更加沉默。

老天爷不给人活路,人要怎么才能活下去?

楚木兰楚木槿小姐妹俩也红了眼圈,可不敢哭出声,怕给家里人添麻烦。

她们虽然年纪还小,但经历了满门抄斩和一路的颠沛流离,也迅速地成熟起来,知道了生死的意义。

“这般折磨人,早知道,我就随二郎上了沙场,多杀几个敌军,也好过被渴死在这!”二嫂顾晚棠憋屈极了。

沈柔沉默许久,才忽然低声说了句:“没有水,我们撑不了一天……”

她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却逐渐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晚会,我再去要一次。”

谢知瞬间明白了沈柔的意思,而不远处,食物已经发放完毕,罪奴中有女人跟着官差走向了没人的角落。

此时李四也正凝视着这边,眼中闪烁着得意和讥讽,似乎是笃定了猎物会自己送上门来。

楚家其他女人还没反应过来,谢知直接斩钉截铁道:“你不能去。”

楚家众人纷纷看向她,似乎有些意外。

谢知也不知原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如今她来了,她就是她,装不出来别人的样子。

她视线在楚家女人们的一双双眼睛上掠过。

“不要委身于那种人渣,我们还没到那一步,听我的,我能弄来水。”

听到这,女人们终于反应过来,沈柔说的去要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路上,她们也可以说是司空见惯了。

只不过,先前她们手里各自有家里偷偷塞的银钱,还可以换吃换喝,可现在,她们谁都已经两手空空。而且如今极度缺水的情况下,真拿银钱过去,官差们也不一定给换。

“二嫂,你不能去!”顾晚棠和楚香绫齐刷刷出声。

楚香绫恨得咬牙:“那是一群败类!”

光是一想女人们被迫委身给他们,她就觉得恶心得要命。

地上躺着的少年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眼中倒映着辽阔无垠的夜空。

天上的夜幕还在,他眼中的夜幕却被撕裂成了一片一片,混乱冲撞着,没有人看到,他的五指都死死嵌入了尘土里,骨节都泛着白。

林氏身形晃了晃,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闪着泪光,语气铿锵:“老大媳妇这次做不错,老二媳妇,这话不要再说了,我们就是渴死,也不会拿你们去换水,老二泉下有知,焉能闭眼!”

沈柔羞愧得头都低得更深了,想哭,可眼眶干涩得挤不出泪。

“二嫂,我们还能忍一忍,也许明天能碰上水源,他们就不会把水把得这么紧了。”四嫂苏念虚弱笑了笑,宽慰道。

“二嫂,你要是真去换了水,我就是给你倒在地上,我也不喝!”楚香绫气呼呼的,不过不是气沈柔,是在气那些官差。

谢知说能弄来水的话,无人相信,都以为是为了安慰沈柔才说,所以也无人在意。

但她没有立刻解释,灵泉水来源本就无法解释,直接让她们尝出来甘甜的味道,就更难解释了,此刻她只是听着楚老夫人的话,微微动容。

不愧是楚家人,一门六子皆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楚家的女人也的确是她想象中的模样,纵使身处绝境,也气节不改!

“楚家的女人们听着,谁也不准去!”林氏一锤定音,说罢之后,整个人仿佛又瞬间苍老了几岁,“都吃饱点,明天定会遇到水源。”

女人们一个个点头,上前拿了自己小小的一块窝头。

谢知也早就饿了,但拿着窝头刚啃了一口,就被狠狠硌了一下牙。

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难吃的东西,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硬得嚼都嚼不动,只能一边闻着窝头散发出来的那种独特臭味,一边慢慢用牙齿一点一点去磨,好不容易磨下来的点粉渣渣,和嚼蜡嚼土没有什么区别,还剌嗓子。

放到现代,连狗都不吃,可却是能让这里人活下去的唯一食物。

看着四周不少人吃得还一副香喷喷的表情,谢知慢吞吞地跟着啃了会,实在是吃不下去,就跑到了楚淮身边:“七郎,我先喂你吃。”

她空间里还有些之前放的零食,等会儿夜深人静了再吃。她这会儿虽然饿,但在现代没缺过吃的,这一会儿还是能忍的。

楚家女人们忽然又齐刷刷看向谢知,意外她的举动。

谢知只装作没看见,将楚淮那份窝头用手指搓成细末,喂到他嘴边。

可楚淮却压根没有进食的意思,头一偏,就避开了她的手。

“我来吧大嫂。”沈柔抹了抹眼睛,走了过来。

只不过她喂的,楚淮也没吃,但总算开了口:“二嫂,我现在没胃口,明早再吃。”

说罢,他便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林氏劝了两句,见不起效,便挥挥手:“老二媳妇,你先自己吃吧。”

自从七郎如此后,便变得沉默寡言,脾气古怪,林氏心疼儿子变成这副模样,又如何忍心责怪一句。

谢知知道领主大人不喜原主,就更没有说话的余地了,不过她知道楚淮刚喝了一大杯灵泉水,性命肯定无忧,所以并不担心。

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去,值夜的官差也离得远远的时候,她才扯了个草席盖在身上,偷偷进了空间。

刚进空间,谢知就抱着自己的水瓶狂喝了一整瓶水,又吃了两个细腻香甜的面包,才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灵泉水对喉咙这种小问题的作用果然是立竿见影,她的喉咙瞬间好了不少。

空间不大不小,大概有十亩地左右的样子,里面除了一口缓慢滴水灵泉,还有一处竹楼,从她绑定这方空间起就存在,竹楼里除了她放的一些吃的,剩下的全是书。

谢知是学霸,更是学习狂人,上辈子读书的时候就连跳几级,她唯一一次后悔囤这么多书的时候就是现在。

早知道会穿越,她一定会放满满当当一空间的吃的喝的,而不是只囤了一屋子的书,外面她也不会全种成珍奇花草和药材,而是会种些瓜果蔬菜。

现在空间里仅有的这些吃的,是够她一个人吃一个月的,可若是想养活整个楚家,最多撑个四五天就见底了。

最关键的是,这些精制食品要是拿出来,她根本就没办法解释。

吃饱喝足的谢知犯了难。

怕在空间停留太久被人发现,她只能先回到了外界。

她刚从草席底下出来,就听到旁边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那声音极低,若非她刚出空间正在细听,根本就发现不了。

等她偷偷看去时,就看到了令她瞳孔紧缩的一幕。

只见一个黑影正站在楚家女眷们身旁。

“什么人!”

有人比她还先出声,惊醒了所有人。

楚家的女人们惊醒,发现多了个人影,吓了一跳。

尤其是离那人影最近的沈柔,惊呼一声,很快更多的人醒了过来。

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官差们也睡眼惺忪骂骂咧咧赶来。

火把照射下,被抓了个正着的李四脸色黑了红,红了黑,恶人先告状,指着最先喊出声的楚淮骂骂咧咧道:“特娘的,喊什么!老子闻到臭味才过来看,你这废物是不是把屎尿拉身上了?脏死了,还不来几个人先把他拖出去!”

几个官差立刻不由分说上前,要将楚淮抬走。

楚家的女眷们急了。

“大人,这味道肯定不是七郎身上的,我们每天都扶他如厕,他干干净净的,您再闻闻是不是别处的味道……”

李四怪笑道:“呵呵,老子闻着就是他!你们几个,还不把他裤子扒了瞧瞧,咱们盖世英杰小楚将军是不是拉裤子里了?”

说着,男人就几步上前来,扯住锁着楚淮锁骨的铁环,将少年整个人拽了起来。

霎时间,少年面色惨白,面容痛苦扭曲了一瞬,可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李四,几乎在喷火。

“瞪什么瞪,还真把自己当从前的将军了?你和你那几个废物哥哥好大喜功,坑死整整七万将士,你居然还有脸苟活在这世上!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和只能在地上蠕动的蛆虫有什么区别,哦我忘了,蛆还能爬两下,你呢?”

官差们哄笑一片。

楚家女人们气得直发抖,可一路上的艰苦辛酸让她们知道,反抗只会带来更惨痛的结果。

可李四不光说,还真动手要去扒少年的裤子。

而此时除了官差们,所有罪奴也都醒了过来,齐刷刷望着这边,对待这场毫无人性的羞辱,他们的表情或麻木,或幸灾乐祸。

少年脖子上青筋暴起,竭尽全力用胳膊去阻挡,可废掉的手脚又怎么是健全男人的对手,明摆着只能被羞辱。

“大人!他当真一身干干净净的,您就饶了他这一次吧!老妇人我给您跪下了……”

林氏老泪纵横,不顾身边儿媳的劝阻,就要给李四下跪。

看着先前还傲骨铮铮的楚老夫人要给眼前这个人渣跪下,谢知也终于忍无可忍。

“七万楚家军不是死在楚家人手里的!他们和楚家五子一样,死在北苍敌军手里!”

铿锵的声音,如玉如铮,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谢知几步上前,拽住了李四的手,面对对方顷刻间变得狰狞的面色,她疲惫的脊骨竖得更直,上顶着天,下顶着地,坦坦荡荡:“楚家男丁世代戍边,近百年来,北苍强敌频犯,楚家男丁过半战死沙场,辰国山河寸土未失!此番盖世之功,非一朝兵败可抵!”

“你们一日三餐,夜夜安睡,想不通楚家男丁为何而死,想不通楚家军为何而死,想不通楚家七郎为何残废,可曾有一夜惊醒,忽然想起他们是为守护辰国的江山、辰国的百姓,为了守护你们而死!楚七郎是为了你们,从天之骄子沦为残废!”

“辰国边疆,处处埋我楚家忠骨,辰国山河,寸寸铺我楚家军魂!我楚家满门,烈士之后,在这片河山受此侮辱,天理何在?公理何在?”

“今日诸位若执意辱我楚家人,我楚家众人立即自戕,死后无愧于楚家世代忠良,无愧于辰国江山百姓,但我楚家与尔等之仇,不共戴天!”

一句句话犹如惊雷,掷地有声。

话落之后,满场鸦雀无声。

谢知说完,嗓子更如被匕首生割一般痛。

可她面上没有丝毫痛苦,毅然决然地怒视着前方几人。

她谢知没有什么优点,就是道德感太强,见不得这世间不公之事!

楚家女眷们震惊地看着挡在她们面前的谢知,简直不敢相信,她会站出来,说出这么一番话。

但旋即,她们反应过来,激奋不已。

“不准你们欺辱七郎!”沈柔扑到了楚淮身前。

“你们敢动七郎,就先杀了我!”顾晚棠扶着自己的大肚子,“我母子俩一尸两命,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苏念咳嗽了两声:“对,要杀七郎,就先杀我们!”

楚香绫眼泪连成线,狠狠抽了下鼻子:“敢动我哥哥,我跟你们拼了!”

两个小姑娘也挤到了前头:“不准欺负七叔,呜呜呜……”

林氏已经快哭晕过去,但依旧强撑着:“好好好,不愧是我楚家妇,生在人间有聚,死归地府何妨!阴间阳间有何不同,不过与我楚家世代烈士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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