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妻的位置》
公主巾帼不让须眉,随夫君大胜归来后瞧上了他。
以千斛南珠换他做驸马郎。
为了彰显她的大度和夫君的深情,两个人只求了平妻的位置。
我拒绝了。
百姓骂我虽是将门之后,却更像深闺怨妇,比不上当朝木兰,还不如早点给公主腾位置。
可他们不知道,夫君出征用的是我亲自调教的私兵。
狗想翻身做主人,做梦。
1
三月前,夫君受命前往北疆。
我忧心他受伤,下令让我的私兵暗藏在出征队伍中时刻护佑他。
今日,他果然平安返京。
不过因陛下封赏,只来得及将一袍崭新的北地狐裘披在我身上,报一句平安,便笑着骑马离去。
我便坐在廊下绣花等他。
黑卫藏在暗处向我报告这三月的经历。
说起最后一战时,黑卫有些踌躇,但在我的命令下还是开口了。
他回道:「福安公主被北离俘虏,将军为了救回她差点身受重伤,公主……似乎对将军有意。」
「夫人!」
手指被针头戳破,红色的血染污了一对鸳鸯。
我摆摆手,表情却还是淡淡的,「无碍。」
黑卫一月报一次信。
我早就知道,夫君出发时,福安公主便乔装混在军士中偷偷跟去。
还是夫君看她身形不似男子,抓出了她。
不过,福安自小以木兰自比,武功谋略不输其余皇子,能纵高马、舞长枪、通兵法,与我夫君并肩上战场杀敌。
短短一月便在大大小小的战役中赢得人心。
只因她不愿暴露身份,便缠在我夫君身边,边城百姓与将士,都称她为将军夫人。
但次日。
我夫君便发布告示,言明他只有一位夫人,便是远在京城的我。
我抬头呼出一口冷气,望着将晚的天色,重新裹了裹身上柔暖崭新的北地狐裘。
此时已经初春,天气见暖,四方院墙外伸出一枝嫩绿小芽。
可我在狐裘中的手却怎么也暖不热。
2
黑卫走后,我一直在廊下等到夜幕西垂,韩影还是没有回府。
不等婆母担心托人去问。
同职的将领来府上送信,这才知道。
今日大殿上陛下赏赐,公主以千斛南珠换我夫君做驸马郎。
我夫君当场拒绝。
皇帝大怒,将其降官撸爵,更借机打压我母家侯府。
声称,若我夫君不应公主婚事,便将我靖安侯府旧人全部处死,府邸付之一炬。
父兄死后,偌大侯府只剩我一人。
夫君为了我,已在大殿外跪了整整一夜求情。
可妥协的条件是,答应公主婚事,不过不能高过我,只能为平妻。
今日一早,更是不得歇息直接被派遣出城,只来得及留给我一封亲手写成的信。
展开信纸,洋洋洒洒,皆是对我不起。
众人等我看了半晌,才听我开口。
声音泠泠,字字清晰。
「我拒绝!」
同职似是没有听清,倒是婆母气愤地将我推倒在地。
指着我脸骂道:「你有什么理由拒绝,你靖安侯府如今不过一个破落户,却让我儿子为了你吃了这些苦头,能与公主做平妻,你知足吧!我看影儿就是被你迷昏了头!」
「我儿子好不容易从战场上回来,却因为你这么个毒妇,害得他功名尽失,受人耻笑!」
同职也是不忿,对我开口道:「你拒绝也无用,韩将军对你已经仁至义尽,这信不过是通知你,陛下已经定下不日大婚。我劝你还是接受为好,不要再给韩将军惹麻烦了。」
3
短短一日,昨日受赏宴上的事人尽皆知。
全府人拿我和她相比。
她武艺高强能杀敌,而我是个只会拿针的内宅妇人。
说夫君与公主郎才女貌,若自己是我夫君,定是在公主求婚时一口答应下来,回家便将我休弃。
夫君差点做了驸马,婆母小姑越想越气,隔日联手来我院里立威。
滚烫的茶水故意泼在我手上,让我下跪。
「你这个挨千刀的妖精,我早就说影儿娶了你准没好事,竟然还让公主和你做平妻,阻挠我儿仕途,今日我便替我儿将你休弃!来人!」
我冷冷看她,院中小厮不得我令无一人敢动。
「怎么你们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你们到底是我韩府的人,还是她周楹的人!」
两人见小厮不动,伸长胳膊便要往我脸上招呼。
我轻嗤一声。
如今还看不清形势,真是蠢材。
自我嫁入韩家,日日向她请安,府上事务皆由我一手打理,田铺银契只赚不赔,小姑院中更是不曾短缺过,相国府上的小姐都没有她穿戴得阔气。
我父兄在时,她待我如同亲女。
父兄走后,她却事事苛责,要给我立规矩。
从前我为了韩影将这些忍下来,只要不过分便当做看不见,但如今可没有这个道理。
我一挥手,小厮一起将两人架了起来,一声令下,左右开弓,巴掌声不绝于耳。
五十下后,我撇开茶沫抬手示意。
两人被放下时两颊已经高高肿起,嘴角沾血地咒骂道:「周楹,等我儿回来,定会休了你。」
我无意听两人嚎叫,将休书在脚下碾了碾,那就继续吧。
啪啪的巴掌声回荡在大厅里,素梅有些担心,「小姐,您这么做会不会……」
「惹人非议、名声尽毁?那不过是他们以为的。」
我轻笑,「府中太乱,备车,我们出门静静。」
4
面前的男子面冠如玉,高挑风流。
与我在传闻中听到的北安王,确实如出一辙,像个混迹江湖的富贵闲散子弟。
而他也在观察我。
「韩夫人与从前大不一样。」
「哦。」
我抬头,从前我们只是书信联络,这还是我们头一回见面。
但没等我想明白,他就承认,「我并非从小就被送到北疆,小时候我在京城见过你一面。」
「虽然没有幼时灵动可爱,但如今这样端庄淑雅也很好。」
北安王是先帝最小的孩子,夺嫡之乱,正好没赶上。
陛下登基不久后他便自请离京,在北疆荒凉之地做了个闲散王爷。
这些年窝窝囊囊,不仅没做出半点成就,反倒因为各种风流韵事闹出不少笑话。
但我却知道,那些不过是为了让皇帝安心的表象。
如今的陛下子嗣不丰,只有几个不成器的庶子在朝堂上斗得鸡飞狗跳,陛下时不时敲打一番,根本溅不起一点水花。
反倒没人注意到这位远在北疆的王爷悄悄跑来了京城,来向我示好。
前日大殿上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我与陈渡商量完,他好奇着将话题转到我身上。
「听闻公主为了嫁给韩将军,甘愿做平妻,不知道韩夫人打算如何。」
我面上沉静,将举到唇边的杯盏又放了下来。
「不如何,休夫罢了。」
陈渡面色舒缓下来,似是舒了一口气,笑道:「韩夫人,不,周小姐聪明贤淑,要我说,不仅那只会纸上谈兵的莽夫公主比不上,韩影那个蠢材也配不上。」
朝廷旨意已经下来,我只求与陈渡颠覆朝廷,怎么还会舍不得韩影这个见异思迁的驸马郎。
即使为表决心,我也该舍下。
想到此,陈渡离开后,我便指挥马车转向。
素梅不解地发问:「小姐,老夫人和韩小姐到处找您,说您不尊长辈,肆意妄为,要请官府出面将您休弃呢,您不回去处理吗?」
我头疼地抚了抚脑袋。
「不用管她们,韩家想要休我,我也正有此意。」
5
马车停在靖安侯府门前,先前门庭若市的侯府大门,现已败落。
唯有门头刻着「护国柱石」四个大字的石碑,能隐隐看出曾经的风光。
我叫人将石碑连地拔起,走上皇城正中的大道,浩浩荡荡抬去皇宫,求见圣上。
不料福安公主陈夏青也在御书房,瞥一眼我身后的石碑,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皇帝也面色不虞。
「韩夫人,靖安侯府早年致使边境失守,若不是父皇仁慈,念在侯府只剩下你一个孤女,否则就算是这石碑也是要砸了的。」
「你不会想借着莫须有的功名,来阻挠我和韩将军婚事吧。做平妻已经让我皇室脸面无光,你可不要太过分!」
我冷冷看她。
当年我父亲声望极高,边疆更是有只知靖安候不知皇帝的传闻。
正因如此,在皇帝心中埋下一根刺。
福安故意这样说,是想让我死。
「不,我没那个意思。」
我越过她朝着皇帝一拜到底,「陛下,臣女想与韩影和离。」
「和离?不是求朕做主废除婚约?」皇帝表情舒缓下来。
我装作一副落寞的表情伏跪在地,「是和离。陛下,臣女的父母镇守边疆,臣女自幼被皇后抚养在膝下,陛下也对臣女多有关照,臣女不敢忘。只愿陛下看在我周家也曾护卫大庆多年的份上,让我与韩影和离,从此一别两宽,这样公主也能……」
皇帝狐疑地审视着我,「当真?」
但我能看出他已经意动。
我眼波悄悄扫向书房不起眼的角落。
一个小太监默不作声擦拭着手里的灯具。
他也是我安插的人。
这些天,因为福安非要嫁给有妇之夫,已经落人口舌,御史接连上数折,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在书房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但奈何一边是宝贝女儿,一边是朝堂大臣,左右都周旋不开,甚是苦恼。
今日我的提议正中下怀。
我坚定抬头,「当真。」
皇帝果然大悦,一连三个好字,甚至要赐我黄金珠宝留作和离后生活。
我欣然接受。
只有福安面色难堪,撒娇道:「我不信她,韩哥哥本就对这个女人情根深种,除非……她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
皇帝开口:「你同意福安的条件吗?」
我俯首答是。
福安嘴角勾笑,终于满意。
见我走出宫墙前恋恋回望,嘲笑我终究上不了台面。
我停下微笑看她。
「公主说的没错,我确实是想记住这一切。」
因为,等我再次回来,这里必将沦为战场,这穷奢极侈的皇城便再也看不见了。
6
天色微沉,未等我出城门,便下起瓢泼大雨。
几个小太监冒雨朝我奔过来,似乎很是急切。
摸了一把脸,焦急道:「韩夫人,韩将军一直在门外等你呢。」
我愣神,几百米外的雨幕里确实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面对宫城的方向直挺挺站着,淋成了落汤鸡。
可是昨日同职的将领分明说过,出城的任务最快也要后日才能完成,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走近,他顺手接过素梅手中的伞,将我迎进马车,离近才看到他眼眶红了。
他紧紧攥着我的手,难耐道:「楹儿,你要与我和离?」
消息真灵通。
「那你可知道,我还打了你母亲和妹妹,她们将我告上衙门说我不敬不孝要将我休弃?」
他垂下头,「我都知道……」
「但是母亲妹妹脾性不好,我有想过会发生这些,只要等我回来,我给她们讲明白,娶公主为平妻本就不是我的意愿,让她们往后善待你,或者往后我们分居两地……这都可以解决的。」
「那福安嫁进来之后你也让她分居吗?」
「我……」韩影答不上来了。
我卸下绷直的肩膀靠在车厢壁上,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好笑。
我年少时温顺,表面上被皇后抚养,待遇如公主一般。
但只有我知道,那些欺上瞒下,看菜下碟的奴才根本不将我当人看。
皇后不会管,皇帝也不会管。
更别提我远在北疆的家人。
我只能看他们眼色,日日装作温良恭淑的模样,绣花弹琴。
只有韩影会在当值的日子里,给我悄悄带些皇城外的小玩意儿逗趣儿。
会在雨夜偷偷守在我门外。
我父功高盖主,当我选择与家室不显的韩影成婚时,皇帝是松了口气的。
我是有过谋算,想要尽早出宫,才能大力发展自己的势力。
但我也曾在韩影对我许下一生一世诺言时,动过真心。
我想,等皇城被攻陷,我也许能护住韩家,让他安心。
但没想到,韩影和福安反倒先给了我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7
「楹儿,我在信中说过,我对公主根本没有感情,我根本不想与她成婚,你知道的呀,我只爱你一人。」
他崩溃地拉着我的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
可铁甲浸雨,我只摸到冰冷一片。
「我曾经是信的。」
在黑卫向我报告时,我是信的。
在得知公主痴缠在他身边,我不可避免地要求黑卫暗中观察。
他一直做得很好,任凭福安如何纠缠,他都保持正人君子的做派。
只是,我悲戚地抬起眼,从袖中拿出一块边角绣有楹花的方巾。
他的眼神突然慌乱起来,「这是,福安受伤,我不得已……」
「不得已?」
或许他确实一心爱我。
我善医,也善绣。
但是京城里到处都是会使针的女娘。
只有公主别具一格,活泼洒脱,还有着尊贵异常的身份。
他确实拒绝过很多次,但福安受伤那回要他亲自包扎,他没推脱。
不管到底是真的情况危急,还是真的来不及找大夫,都无所谓。
「反正你回到京城自会与公主撇清关系,再做回我的好相公、好夫君,对不对?但没想到公主会大胆到在大殿上直接向皇帝请求赐婚。」
我的话彻底刺痛了他。
我自己反倒放声大笑起来。
父亲生前曾说韩影肖似其父,恐怕不会甘心一辈子只做禁军统帅,当时我还不信。
现在想来,他当年日日进宫陪我时,便已经野心初显。
我冒雨下车,韩影还想挽留。
我回首冷笑,「我祝你与公主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他身侧的双手攥到发紫,却再不敢上前一步。
8
次日,陛下下旨准许我和离。
福安派人看着我出了城门。
不远处的茶摊上,坐着一个戴着草笠的公子,饶有兴致地对我举杯。
「小姐,天高路远,若是同路,区区不才,勉强能为你护卫。」
说着,他一手抬起草笠,挑眉对着我笑。
不是北安王还能是谁。
我笑着摇头,这人刚刚借由贪墨案,不费吹灰之力将整个皇城推入党争狂潮,自己却拍拍屁股大咧咧出现在距京城不远十里的地方,当真狂妄。
不过,这样的智谋果敢也值得我去赌上身家扶持。
「确实同路。」
9
此次出京,天地似乎都宽阔了,我自幼被困在京城为质,回到北疆,我隐瞒身份放开手段行商备军。
不承想,几月之后北离再次入侵。
自我父兄死后,边疆防卫大大削弱,不过一月,驻守军便被打得溃不成兵,满地伤亡。
因我也略通岐黄,便被馆主捉到医馆帮忙。
朝廷派来援军,但据说这一仗打得甚是难看,就连主将也受了不小的伤,医馆众人情绪低迷,窃窃私语,「诶,要是周老将军在就好了。」
我心下沉闷,便听外面传来呼喊,刚起身,几个穿着盔甲的将士将一人抬进来,「来人,大夫,快来人治伤!」
「周楹!」
福安走在最前,一眼与我撞上。
担架上躺着快要昏死过去的韩影,腹部几乎被长枪洞穿,我如同没看见两人,当下立断,「将他抬进里屋,素梅杏花准备药酒刀具,再打一盆水来。」
「好!」
「等等!」
我刚想剪开韩影粘连血肉的里衣,福安横眉冷竖一把将我拽住,「没想到你竟然来了这里,但是,你不能治,谁知道你这个毒妇会不会心存怨念害了韩哥哥呢!叫其他人来!」
「好啊。」我将刀具一摔,甩甩手重新站了起来。
「此地还有老馆长能医治,他正巧去另一处医馆了,回来也要十里路,等他吧,只要你不怕你韩哥哥活活疼死。」
这屋内有伤病的可不止他们,说完我便出屋忙活熬药。
福安无法,只能请我回来治伤。
但那表情怎么看都不似真心。
在我的治疗下,韩影的伤情被稳住,堪堪清醒过来便要重回战场指挥。
福安也闹着要跟去,被其余几个副将合伙劝住。
他们的脸色似乎都不好,「公主,您还是留在后方支援吧,不要再让将军操心了。」
给一小兵治伤时,他说出了真相。
原本韩影计划周全,福安却突发奇想,从后方发动奇袭。
没想到自己反倒被瓮中捉鳖,一队精锐全军覆没,还连累韩影舍身搭救。
我好奇道:「半年前,公主曾与韩将军打退敌军,被封女将,不都传说她武艺谋略不输男子吗?」
小兵愤恨道:「那次我方有十万兵士,本就是一场必胜之战,却足足死伤七成,她不过是踩着我们的尸骨成就自己的贤名罢了。」
周围都是这场战役的受害者,此时却一起沉默下来。
我心里冷冷想到,福安确实该死。
但还没等我动手,她倒是先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