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的冬天，我退伍回到了县城。那时候，能分配到交通局工作，对我们这些农村出身的退伍兵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我叫马建军，在部队当了三年工兵连的修路兵，对道路建设和养护都有些经验。

面试那天，我穿着退伍时发的那套崭新的蓝制服，特意把钢精铜靴擦得锃亮。县交通局在一栋两层的老楼里，我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紧张地背着准备好的自我介绍。

正当我低头嘀咕的时候，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老人慢悠悠地走过来，手里端着个搪瓷缸子。见我坐在那儿，他和蔼地问："小伙子，是来面试的吧？"

我赶紧站起来，看他年纪挺大，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想必是局里的老同志。出于尊重，我随口喊了声："是啊，老头。我是来应聘养路工的。"

老人笑眯眯地打量着我："你是退伍军人？"

"是啊，在工兵连干了三年，专门修路的。"我有些得意地说。

"挺好。"他点点头，"待会儿面试的时候，把你在部队的经历好好说说。不过啊，说话要注意分寸，见了领导要懂礼貌。"

我憨笑着挠挠头："老头，您放心，我在部队当过班长，这些道理都懂。"

这时，一个年轻姑娘匆匆跑来："爸，您在这儿啊！局长让您去开会呢。"

我一下子愣住了，仔细一看那老人的胸牌，上面赫然写着"县交通局 副局长 张国忠"。完了，我心想，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居然管副局长叫老头。

更尴尬的是，那个姑娘正是张局长的女儿张小雨，是交通局办公室的文员。她忍着笑看了我一眼，拉着她爸就走了。我站在走廊里，只觉得两腿发软，这工作怕是黄了。

轮到我面试的时候，我局促不安地走进办公室。张局长和其他几位领导坐在那里，我支支吾吾地说着自己在部队的经历。突然，张局长笑着说："小伙子，刚才在走廊口气挺足啊，怎么现在倒成了结巴？"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站起来诚恳地道歉："张局长，我刚才太无礼了，是我的错。在部队养成了直来直去的性格，还请您多包涵。"

没想到张局长哈哈大笑："没事，我就喜欢你这股子军人劲儿。实在，不做作。要是在门口拿腔作调的，反倒不像个真退伍兵了。"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被录用了，成了县交通局公路养护段的一名技术员。张局长特意交代，让我跟着老养路工学习，还说我在部队的经验对道路养护很有帮助。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份工作不仅改变了我的命运，还让我收获了一段姻缘。在办公室办理入职手续的时候，张小雨负责帮我填表。她一边写一边偷笑："你胆子真大，敢叫我爸老头。"

我不好意思地说："这不是没认出来嘛。你放心，以后我一定注意。"

"其实我爸挺喜欢你的。"她说，"他说你这人虽然莽撞了点，但是实在。"

慢慢地，我和张小雨熟络起来。她经常去养护段送文件，有时候会给我带些点心，说是犒劳我们这些养路工。我知道，这姑娘对我有好感，但我是个退伍兵，家境普通，哪敢高攀局长的女儿。

那时候，养护段的工友们没少打趣我："建军，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局长千金对你有意思。"我总是摆摆手，说人家是好心。其实心里早就被这个善良开朗的姑娘吸引了。

1983年春天，县里要修建一条通往山区的公路。这是个重点工程，张局长亲自挂帅。因为我在部队有修路经验，被抽调到工程队当技术员。

有一天下着小雨，我正在工地测量路基，看见张小雨撑着伞过来送图纸。泥泞的山路上，她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很快就沾满了泥巴。我赶紧跑过去接她："这种天气，你让别人送来就行了。"

她笑着说："我爸让我来看看工程进度。再说了，我也想看看你们是怎么修路的。"说着，她就要往工地里走。我连忙拦住她："这里太滑了，危险。"说完，我一把将她背了起来。

"你这人真是......"张小雨的脸一下子红了，但也没有挣扎。我小心翼翼地把她背到工地的临时帐篷里，心跳得厉害。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姑娘。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张局长耳朵里。一天晚上，他把我叫到家里。我忐忑不安地坐在沙发上，以为要挨批评。张局长却说："建军啊，我看你这孩子不错，在部队有好的作风，工作也认真负责。只是......"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面对小雨的事，你太过谨慎了。"张局长笑着说，"我和你一样，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当年还不是个普通工人。要不是改革开放，我也当不上这个局长。人呐，关键是要有上进心。"

我愣住了，没想到张局长会这么说。

"小雨跟我说了，她喜欢你这个人。"张局长继续说，"我和她妈妈商量过，只要你们两情相悦，我们不反对。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赶紧问。

"你得继续学习，提高自己。现在是新时代了，光有工作经验还不够，要懂技术、懂管理。"

就这样，我和张小雨的恋爱得到了长辈的支持。工作之余，我开始自学工程类的专业课程，每到周末，张小雨就陪我去县图书馆看书。她说："等你当上工程师，我就嫁给你。"

1985年，我们结婚了。那时候我已经通过了技术员考试，成了养护段的技术骨干。婚礼很简单，但充满温馨。张局长特意从县城请来了军乐队，用军号代替了婚礼进行曲。他说："让建军重温一下军营的味道。"

结婚后，我更加努力工作。白天在工地监工，晚上就抱着专业书学习。张小雨也辞去了交通局的工作，去学校当了老师，说是不想让人说闲话。每次我心疼她的付出，她就笑着说："傻瓜，我嫁给你，又不是嫁给交通局。"

1990年，我考取了工程师职称。张局长特意买了一瓶茅台，说要为我庆祝。酒过三巡，他感慨地说："记得你第一次来面试，管我叫老头，我就觉得这小伙子有意思。果然没看错你。"

如今，我已经是县交通局的总工程师，负责全县的道路规划和建设。我和张小雨的女儿也考上了交通大学，说要继承父辈的事业。每当我开车带着家人在那些我参与修建的道路上行驶时，心里总是充满自豪。

前几天，我下乡检查道路养护情况，遇到一个刚退伍的小伙子来应聘。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我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就和他聊了起来。得知他也是修路兵出身，我立刻决定录用他。

晚上回家，我把这事告诉张小雨，她笑着说："你现在可别学我爸，故意刁难人家小伙子。"

我搂着她的肩膀说："放心，我会给他一个像当年你爸给我的那样的机会。"

回想起1982年那个冬天，我这个毛头小伙子，傻乎乎地管未来的老丈人叫老头。谁能想到，正是这个"失误"，让张局长记住了我这个实在的退伍兵，也让我遇到了我的幸福。

现在，每当有人问起我和张小雨的故事，我总是笑着说："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它可能藏在一句无心的称呼里，藏在一个偶然的举动中。关键是要有一颗真诚的心，和永不放弃的精神。"

张局长已经退休多年了，但他依然保持着每天散步的习惯。有时候，我会特意绕到他家，陪他走一走。当我们经过那条老路时，他总会说："记住啊，做人要实在，做事要认真。这是你们军人最可贵的品质。"

是啊，从一个初出茅庐的退伍兵，到如今的总工程师，这一路走来，我始终没有忘记部队教给我的那些品质：踏实、认真、不服输。而那声莽撞的"老头"，不仅让我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更让我遇到了我的真爱。

这大概就是生活给我们的惊喜吧。有时候看似尴尬的意外，却可能成为人生最美好的转折点。而我，很庆幸在那个冬天，有勇气跟未来的岳父说了一句"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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