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大伯就离开了，家里便剩下大娘一个人，住在村头的那三间小屋里，周边的邻居也曾好奇过，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就不跟着孩子们出去生活呢？大娘说她不是没去过，只是觉得在外的生活不如在家里好，在家里种点菜，养点鸡，生活也是很自在，再说，孩子们都是在上班，就算是去了外地，也是在一个小屋里待一天，人会憋 疯的。

大娘说的也是在理，我的那几个堂哥也只是在最初的时候劝过几次，看大娘不去，便没有再劝过。3个堂哥，都在很远的地方生活，两个堂姐这几年都已经有了孙子，也是忙的不行，所以老家很少回。我们都以为，大娘的身体好，应该没啥事，但没想到，有一天大娘还是病倒了，只是从医院回来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我的三个堂哥也没人再说接走的事情，一直到大娘的娘家兄弟过来的时候，大娘开始哭了。

1.

我算是离家比较近的人了，一直在市区工作，到家也就是200公里的样子，但我父母早就被我接到了市区生活，所以老家也是回去的不多，只是谁家有婚丧嫁娶的事情，我会回家一次，回去的时候，也会买上一点东西去看望大娘一趟。毕竟大伯已经走了，三个堂哥都在外地，一年到头也就是年底才会回来一次，大娘的日子，说实话，也是不好过。

大伯大娘的关系很好，好了一辈子，只是后来大伯忽然间走了，这几年，每次见到大娘的时候，都感觉她又老了，又驼背了，而且耳朵也不好使，眼神也是如此。

有时候我带着礼品去看望大娘，大娘总是问我是谁，问我来干嘛的，问我是大江还是文涛，还是文龙。

以上的这三个人，都是我的堂哥。

我说大江哥他们都在外地，知道我要回老家，就托我买了很多礼品。

大娘这才看清楚“哦，是小海回来了啊，你今天在这吃饭吧。”

其实自从大伯走后，我回到老家办事，一般情况下也会去大娘家里吃饭，这倒不是说让她给我做饭，而是我想给大娘做个饭。

她年纪大了，行动不是很方便，在大伯去世的第一年，她还摔倒过，现在腿还不是很好，走路需要拄拐。

我们这个大家庭关系都很好，小时候，大伯大娘也是很疼爱我，对我们晚辈都是很疼爱，大伯每年从外地回来的都会给我和妹妹买新鞋穿，给的压岁钱也是最多的。大娘呢？她本来就是手巧，给我们做衣服，做书包之类的。

小时候，我就跟在大江哥身后玩，他有什么都会给我什么，他有时候去姥姥家，我也跟着过去，喊他的姥姥叫姥姥，喊他的舅舅叫小舅。

总之，大江哥怎么喊，我就跟着怎么喊。

大人们关系好，我们这些晚辈的关系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啊，后来大江哥他们都都在外地工作，我是没有外出，就一直在市区工作，所以我回来的次数也比他们多很多。

每次回来，我都会去看看大娘，顺便给她做饭。

就如前面所讲，大娘年纪大了，做饭比较吃力，而且是她一个人的饭，一般情况下她做的都是很简单，要么就是煮面条，要么就是煮泡面，或者就是两个鸡蛋，这就算是一餐了。

我每次回来，尽量给她做点别的，或是炒菜煮粥，或是做点肉吃，算是给她改善伙食了。

但人啊，年纪大了，没人在身边，还是不行。

也果然，大娘出事了。

2.

那是一个早上，我接到了大江哥的电话，说大娘出事了，问我方不方便回家去看看，他也会回来，只是现在买不到票，等买到票，或是有私家车了再回家。

我是中午到的医院。此刻，我的那两个堂姐已经到了，我看躺在病床上的大娘，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也苍老了不少，头发乱糟糟的，人也说不了话。

大堂姐说，刚刚还不能动，现在好歹有一只手可以动了。

我吓坏了，问怎么回事。

原来是邻居发现的。

一般情况下，家里的人起来的都比较早，尤其是年纪大的人，起得更早。往往，大娘都会起来之后去开门，坐在家门口，大概七点多的时候才去做饭。

但是今天，没有，家里没人开门。

而且家里的大黄狗一直在叫，一直在汪汪。

这邻居就觉得不对劲，怎么到了这个点还不开门。

于是赶紧找了一个还算是年轻的邻居给翻墙过去看看啥情况，这人也只是刚爬到墙头，便吓得不行“赶紧托我进去，她趴在地上了。”

那邻居猛的爬进院子里，赶紧把大娘给翻过来，又找人去联系了村里的医生，那医生来了之后就让人赶紧送到医院。

大娘已经躺在地上多久了没人知道，但从发现，到打电话，已经过去好久了，而且我们老家离县城有60里的路，救护车跑过来，再拉走，又是一段时间。

从早上七点多发现的吧，一直到了中午十一点左右，才算是进了医院。

万幸的是，人还好，没有大事。算是抢救回来了，只是现在，大娘不能说话，不能动，不能下床，所有的事情，都在床上进行。

到了晚上的时候，大江哥回来了。另外两个堂哥没有回来，说是离家远，再说，大江哥回来了，他们就不用回来，拿点钱就行。

大江哥在医院陪了大娘半个多月，最后出院了。

回到家之后，很多邻居都过来看望，其中和大娘关系最好的张婶也来了。

大娘和张婶关系好，是村里都知道的。大伯走后，大娘不想去外地生活，一般情况下，都是去张婶家坐坐，说说话。她们甚至还会一起去田间地头走走，也会去大堤看看，甚至也会一起去赶集。

两个人也算是相处的很多。

当然，自从大娘出院回到家之后，周边的很多邻居也过来看望了。

其中那个发现大娘不对劲的邻居也过来看望，还拿了牛奶。大江哥再三感谢，说远亲不如近邻，也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不是邻居过来，这后果不堪设想。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关系好的，或是有点关系的，都过来看望了一下大娘，说说话，让她多注意休息，别的也就没了。

但说来也是奇怪，自从大娘生病之后，她家门口，就开始没啥人了，是真的没啥人了。

3.

大娘大伯的脾气好，在村里也是比较实在。她家就在村口那里，以前家里没有院墙，下地干活的人如果路过他们家，都是去他们家喝水，到了夏天，如果正在切西瓜，看到人之后，还会喊上一声。

年纪大了之后，大娘也是很和蔼的，对小孩子尤其的喜欢，家里种了很多菜，什么黄瓜番茄豆角之类的，只要你来家里，就可以随便的摘。

左边这家邻居家里养了几只羊，到了秋天的时候，大娘院子里的花生成熟了，她就会出花生，然后把花生的叶子都拿给邻居家的羊吃。深秋，冬瓜成熟了，她就会摘下来，挨个送给邻居们吃。

这几家邻居，也是喜欢在大娘家门口坐在说闲话，很热闹。

以前我每次回家，路过大娘家门口的时候，就能够见到不少人在这里坐着说话，有的甚至能够说一下午，大娘也会把家里的凳子搬出来，让大家坐着说话。

但是，自从大娘生病之后，家门口，算是没人了。

别说是搬凳子了，就是之前的那两个石墩，是大家都喜欢坐的，现在两个石墩上都是泥土，却早已经没人坐了。

连张婶，也不来了。

张婶的儿媳妇说她年纪大了，不方便走动，就不让张婶回来了。

但其实，两家离得不算是很远，再说，一个村庄就那么大，有什么远不远的？但终究是张婶的儿媳妇不让她再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慢慢的，大娘家门口，没啥人了。

等我再次回家看的时候，就只见大娘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根拐杖，坐在石墩上，依靠在墙上，两眼无神，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

我进了屋里，把礼品给大娘放下，但大娘还是拿出来自己的好吃的给我，让我多吃点。

这个习惯，大娘似乎是一直没有改变过，有什么好吃的就先留着，等着我们这些小辈回来了，再给拿出来，让给我们吃。

大娘病虽然是好了，但是怎么感觉她又老了？怎么老的那么快？

她本来身高不低，可现在看看，弯腰不说，脸上是一点肉都没有，眼窝很深很深，手上的血 管也看的清楚，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慢慢走着。

我很难想象，她以前是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她以前是那么一个健谈、善良的人，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不就是大病一次吗？也不至于吧。

可就是无法理解，自从生病之后，人就好像瞬间进入了倒计时一样。

村里人，包括我们家里的亲人也小声的说，这个年纪了，到了这一步，再加上大病一场，也是时候了。

我不知道这到底该怎么说，只是看到大娘如此憔悴，如此年迈，我心里还真的不是滋味。

4.

大江哥他们，自从大娘生病之后，没有人再说要接走大娘的事情了，一句话都没有提。

大娘曾拉着大江哥的手问“过了年我能去你家住几天不？”

大江哥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到时候看。

但其实他们几个的讨论，我是听见了。

大江哥说自己有2个儿子，压力很大，大江的媳妇也是一个不干活的主，天天躺在家里，只是做个饭而已，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家里所有开支，几乎都是大江哥自己在赚钱。大江嫂子出了名的懒和不孝顺，别说是对我大伯大娘有多好了，就是她自己的亲爹娘，都没有吃过她做的饭，更何况是我的大伯大娘呢。

文涛呢？他离婚了，不过这个离婚其实没有很彻底，是属于离婚不离家的那种。文涛的媳妇嫁过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大娘大伯一眼，甚至在头几年刚结婚那个时候，不是骂就是打，没有一个新年是好好过得，闹得整个村都知道大伯家的二儿媳妇不是个省油的灯。

老三呢？老三的家庭倒还算是正常，只是老三说他们是租房子住的，人家房东不一定让老人住进去，再说，他是老三，老大老二都没说话呢，他作为老三，更不用那么着急的表态。

你推我，我推你，推来推去的，没有一个人表态。

过了年，大家都“偷偷摸摸”的走了，没有人跟大娘说一声，都是到了地方之后，才往家里打电话的。

大娘一声叹息，也没有说什么。

这一天，大娘的娘家弟弟来了，按照辈分，我也应该喊小舅。

他们都走了，家里没人，是我过去做饭的。

小舅和舅妈都过来了，不过小舅看上去年纪也不小，好像腿还有点毛病。

见面的那一瞬间，大娘就有点绷不住，看着小舅，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舍得松开“弟弟啊，你来了，你来看姐的吗？”

大娘似乎是不敢相信，所以一直在确定。

小舅说他不知道生病的事情，大江也没有告诉他，是今年过年的时候，大家吃饭的时候说起来，才知道这么回事。于是小舅便赶紧的从老家过来看望一下。

大娘听了，也只是一声叹息，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说，人老了，没用了，只能在家等着了。

说着说着，大娘就不再说话。

下午四点多，阳光很好，我洗了水果，放在热水里泡起来，让他们吃。

小舅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跟他说了时间，这个时候，大娘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明显就是很失落，也是很惶恐，我大概能够猜到是什么意思，但，我没有说出来。

下午，小舅也该走了。

这个时候，大娘忽然激动了起来，非要站起来，但是她很吃力，一直站不起来，便把手伸向我，要我拉她起来。

大娘拉住小舅的手，不想放开“你还来不？你还能过来看我吗？你还能不能来了？”

小舅握着她的手“姐，我只要有时间就过来看看你哈，你别担心，我肯定会经常来的。”

大娘不想松手，但是没有办法啊，她还是松手了。

大娘，哭了。

眼睛红红的，一直在控制自己的情绪，忍着不哭。

小舅走了，大娘一直依靠在大门口的那个墙上，看着她的弟弟离开。

我想，此刻的大娘，是想跟着她的弟弟回娘家吧。

只是啊，娘家，除了弟弟，已经没了亲人。

我在这一刻，也大概是能够感受到大娘的心情，或许是无助，或许是无奈，也或许是，接受现实吧。

曾经被问到过这样一个问题，说小孩子哭闹或是调皮不吃饭的时候大人们为什么疼爱会关心会觉得可爱，但是到了年纪大的人身上，就觉得难受，甚至是嫌弃呢？

一个回答，让很多人泪目，那人说：因为爱TA的人，已经不在了。

你说万事万物，会有一个轮回吗？

会有一个轮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