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对门邻居增嫂今年92岁，身子骨扎实，每天还能烧火做三顿饭。

她身上有着很多农村老人没有的东西。比如：她没去过县城、没坐过公共汽车、没吃过十个盘子十个碗的席面，甚至，她没得过大病，就是偶尔头疼发烧，也从不打针吃药......

她把自己92年平淡的生活漫不经心地过成了一个传奇。

一

增哥姓游，这姓氏在我们县里也不多见。

我没见过增哥。听老人说，他是逃荒要饭流落在我们村里，后来就在这里住下来。解放的前一年，一个面黄肌瘦头发蓬乱的女人要饭到我们村，有好事者把这女人领给了四十多岁老实能干的增哥，就这样，两个人成了夫妻。

因为他们家在这里没有很近的亲属，所以谁家有事也不会让外姓人去陪客，这也是增嫂没吃过大席的主要原因之一。

解放后的第三个年头，增嫂生下了儿子石林。

石林12岁时，增哥一场大病撇下妻儿走了。

增嫂既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拉扯成人。

没想到，儿子不是个全换人，你说他精吧，说话办事不灵光。你说他傻吧，他啥也知道，也就是缺个心眼半精不傻的孩子。

增嫂属于玄人。玄是我们这里的土话，也就是不中用的意思。

她很拉糊。自己穿的衣服，常常是又破又脏，浑身油腻。从我记事起，她就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偶尔买件新衣，她穿上后这衣服好像就失去了新的功能，显得枯褚皱巴，看起来很别扭。她的头发常年蓬乱，好像从没洗过头似的。

这也是她从没吃过席面的一个原因。邻居家有事，增嫂也送礼，但人们都会回赠些重额谢礼，从没人叫她去吃席，她身上的气味实在让人受不了。

家里也拉糊。走进她家，简直就没人下脚的地方。住的堂屋到处是土，也不知道抹擦收拾一下。厨屋更是脏乱。因为儿子不精明，增嫂年纪大了，二人都不会使用液化气、电磁炉之类的高档玩意儿，就连煤球炉也使用不好，所以，她家就是烧火做饭，弄得锅碗瓢盆到处是灰尘。

二

在生产队时，她和儿子两个人干活，挣工分吃饭，娘儿俩撑不着饿不死，还比孩子多的人家光景好些。

实行生产责任制后，增嫂上了年岁，便指挥儿子给庄稼浇水、打药、施肥等，就这样娘俩一年年熬过下来。

娘儿俩单靠种地，也攒不了几个钱。好在他们家也没花钱的地方。儿子不抽烟不喝酒，增嫂老了自然不用买化妆品，买上一包洗衣粉，能用好长时间。

吃饭。他们去村里的馍铺里拿馍、拿面条，等麦子收后拉几袋麦子去给人家算账。娘儿俩很少吃肉，也就是八月十五、冬至和春节割几斤肉。

吃菜。她在院子里种了韭菜、茄子、丝瓜等应景菜，在地里种点儿大葱、白菜、萝卜等，这些就足够娘俩吃了。

我算算，增嫂一个月养老金有120块，九十岁以上老人每月补贴有200元，再加上儿子的120元，单是养老金这一块儿他们一年就有五千多块钱。

令人很奇怪的是，增嫂九十多岁了，没得过什么大病，倘若能得场非去县医院治疗的大病，也许她就会坐车去趟县城了。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去村卫生室打针拿药，自己在家里熬碗姜汤水喝，硬挺几天就过去了。

三

今年春天，县里搞老年助餐民生工程，我们村建起了大食堂，九十岁以上老人吃饭免费，六十岁以上老人吃饭享受五折优惠。

增嫂去吃饭不用拿钱，儿子石林要拿很少的钱。这是多么好的事儿啊。可增嫂没去吃，自己仍然烧火做饭。

我很奇怪地问：嫂子，你咋不去吃啊？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说：石林吃饭要花钱呢，趁我还能动，能给他燎炽碗饭，省一分是一分吧，我死了，还能让他多吃些时候。

听了她的话，我的喉咙有些哽咽，使劲控制在眼里翻滚泪花不让它流出。

前天晚上，石林来家叫我，说：叔，我娘叫你去俺家呢。

我去到她家，看见老太太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这几天身上没劲儿，怕是熬不过去了。

我说：嫂子，你别多想。我叫村里医生来给你看看。

她说：你千万别叫，我叫你来，是想给你说个事儿。我是想让你把村干部叫来，当着大伙儿的面，说一下石林的事儿。

我打电话把支部村委会的几个人都叫了过来。

增嫂使劲坐起来，从枕头下拿出两张养老金卡，对我说：嫂子也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怕把卡给了你，让村里人说闲话。当着这些人的面我把俺娘儿俩的卡给你吧，我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等我死了，这些钱，你就让石林在村里伙上去吃饭吧。

说着，又从枕头下拿出一个毛巾包，递给我说：这是俺娘俩种地积攒的四万块钱，你也给石林放着吧。

我颤巍巍从老人手里接过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