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路是对的,就不怕路远。”
这句话,已经记不清是在哪里看到的了。
看过之后,深为感动,深以为然,于是记录在自己的摘抄本上,当作金玉良言。
如今再来看时,却自有另一番想法了。
相信每个人选择的路,基本上都是对的,除非自己要作死,去杀人放火做危害国家人民的坏事。
问题是,对的路就不怕路远?
我从98年师专毕业就开始教书,至今已经有二十三年之久了。
也算是老人了,可以厚着脸皮对年轻人说:我走的路比你过的桥都多,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
可是,我却做不到倚老卖老。
不是我思想觉悟多高,实在是没有多少资格来说这些话。
刚毕业,就在一所山区的乡镇中学待了十年,一事无成,除了像一头眼睛蒙上布的驴子,只顾埋头拉磨一样。
很辛苦,也很充实,以为自己会很有成就,也以为自己走的路很对。
十年后,从乡镇中学调出来,按人们的说法,叫终于从山下下来了,回归到城镇生活。
这才摘下眼罩,才发现,这十年来,转了无数圈,却都只是在原地踏步,一步也没有走出去。
曾经引以为傲的师生情,最后也不过是聊以自慰的自欺欺人。
当你离开后,或者当他们毕业后,谁还会记得你呢?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2001年带的那一届学生,也是学校举办的第二届重点班。
当时学校的第一届重点班取得空前成功,当年区的中考状元便出自于那个班。
当年可真是轰动啊,一个处在山区的乡镇中学,居然拿下了区里的中考状元,这在本区的历史上,可是破天荒啊。
那个女生后来被市重点高中录取,后一路如开挂了般,被北大免试录取,据说如今在日本发展,拿年薪那种。
第一届珠玉在前,第二届快马加鞭,奋起直追,以免头一届的胜利成果被第二届糟蹋。
现在想来那真是一段昏天黑地的日子。
早上七点十分上朝读,在冬天的早晨,从热烘烘的被窝里艰难地起来,出门时星星还在天边闪烁,晚上晚自习上到十点五十,回寝室时星星也还在天边闪烁。
真正的披星戴月。
遇到月考,质量分析会,晚上十一点在校长办公室开,根据分数,把临界学生找出来,哪科差,哪科老师去补。
“如果中考没上线,是哪科分差,就找哪科老师算总账!”
时隔十几年,再想起当初校长那恶狠狠的话,都还不寒而栗。
有时梦回当年,一想起这些话,就又不禁浑身发抖,心里一紧。
当个老师,当个重点班的老师,当得心惊胆颤,如履薄冰,生怕哪点没把学生照顾好。
这不是老师,这是比保姆还保姆。
因为有升学压力,所以早中晚,放弃休息时间,找学生来进行培优辅差。
对学习气氛不浓的学生,对闹情绪的学生,还得一一找他们谈话,心理疏导。
现在还记得那犹某某、李某某等几个学生,对他们的关心,比对自己的父母还关心。
有个女生,家穷,有一次要参加一个什么比赛,没衣服穿,我找自己好看点的衣服给她。
另一个女生,当初写作文还可以,便尽心辅导她写作文,并在报上发表。
中考后,他们都考上比较好的联招校、重点校。
学校也如愿以偿,继续着自己的辉煌。
出路是学生的,名声是学校的,付出辛苦劳动的老师,又有什么呢?
有人说,得到老师的尊重啊,学生一辈子都会记得老师的恩情的。
好吧,我这样自欺欺人吧。
2004年,也即他们毕业的那届学生毕业那年,在寒假时,我去学校办点什么事。
在镇上,我站在小桥边(乡村镇上,有小桥),一个女生骑着自行车过来,与同学们聊天。
而我,就站在旁边,她却看都没看我一眼,更别说招呼我一下了。
不过才毕业半年啊。
他们毕业后的第三年,开同学会,没一个学生给我打电话,叫我参加,没一个!
诚然,我是一个很闷的人,不会打插科打诨,不会像别的老师那样,在他们毕业后与他们称兄道弟,在酒席上谈笑风生……
好吧,这样一想,他们不叫我参加也是有理由的,这么一个闷人在一旁,有什么趣味。
后来调离那所中学也是十年之后了。
去年,我去银行办ETC,无意间看到坐在柜台里的人,居然就是我曾经教过的得意门生,那个继续学校辉煌历史的第二届重点班的学生,自己倾注了无限心血的重点班的学生,也是那个因家贫去参加比赛而无新衣服穿,我用自己的衣服送她穿的学生。
她没有招呼我一下,甚至也没抬眼正视我一下。
好吧,算我变化得让学生认不出来吧。
但名字应该还记得吧?况且我这名字,要同名同姓的,是绝少的。
或者就算是有同名同姓的吧,但即便如此,看到与自己老师同名同姓的,也该有些微好奇,说笑一声“你这名字与我老师同名”,而绝不是如今这般这不起波澜吧?
没有。
就是陌生人,甚至陌生人也不如,因为面对陌生人,至少还有笑脸,对我,却是一张扑克脸。
王小波曾经说:“人走茶凉悲哀吗?不悲哀。悲哀的是,人走了,把我的茶杯也偷走了。”
哈,这多么符合我的情形啊。
又记得有一年,那个第二届的学生到我如今所工作的地方来,打电话给我。
曾经的学生来了,我当然得好好招待他啊。
于是,我请他去吃当地有名的北渡鱼。期间,他又叫了另一个学生过来。
我看他们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还窃喜是送我的小礼物,直到离开,也没送哪怕一张卡片。
那是他们给自己买的名牌运动鞋子。
真不是要收学生礼的人,但没有一句感激的话,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的就走了,心里没有半点想法,那也是假的。
从教书以来,那第二届重点班的学生是考得最好的,但却是与我的感情最为淡漠的一届学生,是我付出最多心血的一届,却又是最让我伤心的一届。
就当当初的付出喂了狗吧。
当教师光荣吗?
我从不觉得。
任何一个职业都是光荣的,千万不要因为那些宣传所说“灵魂的工程师,蜡烛”之类的,就分不清东西南北,搞不清自己几斤几两而沉浸在“工程师”这一光环里。
一旦日出,光环散去,低下头来,才看到所谓的华丽袍子上清晰地爬着几只刺眼的虱子。
教师,就跟其他任何职业一样,不过就只是一个工作,一个养家糊口的工作,而已。
那些曾经教过的学生不理睬自己,也当风一般飘去。
他们记不住,无所谓,你也不必要去记住他们。
就当自己是卖衣服的,他们不过是花钱买了漂亮的衣服妆扮了自己。
难道你还奢望顾客因为花钱买了件好看的衣服而对售货员感恩戴德吗?
拉倒吧,你!
不怕路远,不是因为走的路对,而是因为无路可退,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