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强讲述/乐汉文撰文
我和翠翠是在一个小村庄上一起长大的。翠翠的家在村子的街南，我家在村子的街北，虽说隔条街，但距离并不远。小时候，我们村里的许多仿佛年纪的男女小朋友常在一起玩耍，我最喜欢的就是翠翠。
说起我为什么喜欢翠翠，还得从幼小的时候说起。那时，还是上个世纪的生产队时期，村里的大人们除了吃饭睡觉在家里外，其它时间几乎都是在生产队里劳动。我们这些三五岁的小孩子，不像现在需要大人看管，许多居住较近相互熟悉的男孩女孩，白天就会聚集在村里的某个地方，做一些童真的小游戏，什么捉迷藏呀，老鹰捉小鸡呀，捏泥巴呀等等。而最有意思的是学大人娶新娘的过家家游戏，但过家家需要一个男孩子扮新郎，一个女孩子扮新娘，由于那时的小孩子也知道害羞，这两个角色小朋友们常常都不愿去扮演，很多时候，大家即使想做，最后也只能不欢而散。翠翠比我小一岁，是我们小伙伴中长得很好看的小女孩，她圆圆的脸蛋，弯眉大眼，她妈妈又经常把她打扮得像个小天使，小朋友们都喜欢和她一起玩，尤其我们这些男孩子。有一次，不知谁提议让大家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而且因为翠翠长得好，都一致推举她当新娘，可翠翠同意的条件是必须让我当新郎。当时，我虽然羞红了脸，却马上同意了做翠翠的新郎。也就是从那次做了过家家的游戏之后，我心里怎么就喜欢起翠翠来，好长时间，我觉得翠翠真就是我的媳妇了。
到了六七岁，我俩都在村里上了小学。那时的小学生，无论放学后还是星期天，根本没有做不完的作业，我们总会利用这些时间干我们喜欢的事：春天，我们会到绿色的田野里挖野菜，我们会折下新发芽杨柳枝编成帽子戴在头上遮太阳，我们会爬到高大的榆树上捋榆钱，我们会到几乎干涸的小河沟里摸鱼虾……；夏天，我们会到村口清澈的大水塘里学游泳，我们会在大雨后到村外沟坡上拾地衣，我们会顶着烈日到庄稼地里捉蝈蝈，我们会在傍晚天擦黑时拿着手灯到树林里逮知了……；秋天，我们会在村周围偷偷摸摸上到各种果树上摘水果，我们会拿盒火柴到野外的河堤上吃烧烤，我们会扛把铁锹到收割完毕的田地里刨仓鼠，我们会晚上躺在生产队的大场院里赏明月……；冬天，我们会擓个篮子四处转悠捡柴草，我们会夜晚跑到空旷的地方燃篝火，我们会在雪地上堆雪人打雪仗，我们会在天气极冷的时候去滑冰……多么有意思的童年啊！那时候，无论在什么季节，无论有什么事，无论我的什么收获，只要翠翠在场，我都会主动去帮她，都会把我的收获分享给她。我真的希望，长大以后，我俩能成为真的夫妻。
少年时期异性之间的喜爱应该是最真诚的，但这种最真诚的爱我们只能沉淀在心底，谁也不会让那种爱在纯洁的心里漾起来。我十三岁，翠翠十二岁那年，我俩一起到镇中学读初中，一起上学到校，一起放学回家，尽管我们在生活用品上不分彼此，但我们从没有谈论过感情方面的问题。为了各自的理想前途，我们谈论的都是学习方面的问题。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文科较好，她向我询问文科方面的问题；她的理科优秀，我向她求教理科解答的方法。就这样，三年初中生活眨眼即逝，毕业时，我们幸运地赶上了国家恢复升学考试，在中招考试中，我和翠翠成绩都不错，翠翠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我因为家庭经济拮据，直接上了省城的一所中专学校。从此，我们就分离了。
我上中专后，随着年龄的增长，在男女感情方面，思想上已经趋于成熟，当心里想到翠翠时，我却没有向翠翠发出求爱的勇气了。因为我觉得自己和她已经有了很大的差距，她的家庭条件好，她的学习也好，将来一定会考上一所好大学，找一个比自己好几倍的工作。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内心不由就会产生出一种自卑感，理智地认为和翠翠已经不可能了。慢慢地，那种自卑感就让我放弃了以前那种天真的想法，和翠翠彻底断绝了联系。
中专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地方上的一个部门开始工作，后来听说翠翠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省城的一个单位上了班，至于她的婚姻，我却不愿意去打听。三十岁那年，我经人撮合，与本单位的一个女人结了婚。可谁知，我的妻子四十多岁时因患癌撂下我和十多岁的孩子提前走了。妻子去世后，我伤心好长时间，没办法，我只能既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地把孩子养大，等孩子读完大学成了家，我觉得自己终于熬到彻底解放的时候，唉，自己却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
退休后，我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精神矍铄，无病无疾。我不愿和孩子居住在一起，自己在本市一个靠近公园的小区里买了个小居室，想晚年一个人过清静的生活。没有了孩子在身边倒是清静了，但到了夜晚睡不着的时候，我心里却不由会生出一种让人有点难过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有时会让我怀念起去世的妻子，要是她活着该多好；有时又让我有点恨早走的她，是她给我制造了这晚年的不幸。睡在这寂静无声卧室里，我想来想去，竟产生了一个找老年侣伴的想法。说来奇怪，有一天夜里，我怎么就梦到了翠翠。她现在应该生活得比我幸福吧？
世上的事有时真的比书上写的还要巧，这天早上，我去小区附近的公园里锻炼身体，竟然看到一个比过去有点微胖的非常熟悉的身影。难道是她？我快步走到她的对面仔细一看她的面容，那面部轮廓，那熟悉的五官，虽然没有了青春时的神采，但凭我过去留下的深刻印象，绝对是她！我脱口问道：“你是翠翠吧？”她抬眼看我一眼，像是很吃惊地也问我：“你是华强哥吧！”我点头，她跑过来拉住了我的手，“我们几十年没见了，都老了呀！”这天早上，她没有去跳舞，我没有去跑步，我俩就坐在公园旁边的一条长椅上叙起了往事——
一同坐在那里，我先向翠翠诉说了我的婚姻和我人生的不幸，诉说了我近十多年工作的忙碌和养育孩子的辛苦。待我说完，翠翠叹了口气说：“强哥呀，谁的人生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呀，谁都有这样那样的坎坷呀！”接着，她详细向我也讲述了我们在互无音讯时的那段生活。
翠翠大学毕业后，和省城的一位在政府机关工作的男人结了婚，很快他们就有了自己的女儿。刚结婚那几年，他们的家庭还算和谐，可自从她的丈夫升职之后，就不像以前那样体贴她了，下班也很少回家，总说在机关事务甚忙。开始，翠翠以为真是如此，也就没往心里去，时间长了，不免让翠翠有点怀疑，终于，丈夫外面的风流事还是传到了翠翠的耳朵里。原来，丈夫在外面和一个年青的女人混在了一起。一个正直的女人，哪能受这种窝囊气，翠翠一怒之下，就和丈夫离了婚，独自带着女儿生活，直到女儿长大。现在，女儿大学也毕业了，找了一个外省的男朋友，结婚后跟着爱人去了远方的异乡城市。翠翠退休后不愿跟着女儿到外地生活，就从省城迁到了本市，把晚年的家也安在了这里。翠翠的父亲已经不在了，母亲还健在，翠翠就把母亲从老家接到市里，现在和八十多岁的母亲生活在一起。听完翠翠的述说，觉得她和我一样，在家庭生活上有点异曲同工。
此时，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拉起翠翠的手说：“妹妹呀，哥自小就喜欢你，可一直觉得我的条件不行，不敢启齿向你表白，有多少次，哥都这样想，这辈子要是和青梅竹马的翠妹生活在一起该多好啊！”不知怎的，望着翠翠，我竟禁不住地潸然泪下。听完我的话，翠翠不但没有吃惊，反而不再矜持，一下子扑倒我的怀里，用啜泣的声音说：“强哥呀，你咋今天才向我说这话呀！上大学时我多想给你写一封求爱信，可我是一个女孩子，一次次拿起笔，又一次次放下了。我多么希望能收到你主动给我写一封求爱信啊，可一直等到大学毕业也没收到。你知道那时我对你是多么失望吗？觉得你简直就是一个不通透的男人！”翠翠说到这里，泪水也动情地夺眶而出，滴落在了我俩握在一起的手上。这时候，东方的太阳升起来了，把柔和橘红的光芒洒在了我俩的身上。该吃早饭了，我们相互留下了对方的电话号码，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晚年我会和翠翠邂逅在这个本地的城市里。这几天，我俩就和年轻的恋人一样，白天找机会见面，晚上在电话里聊天，越见越想见，越聊越投机。直至我俩商定要结婚生活在一起时，我们才把这迟来的爱情告诉我的儿子和她的女儿。儿女们毕竟都受过高等教育，不像那些无能而利益熏心的晚辈一样，他们是理解我俩的，听说后都欣然同意。我和翠翠办完手续那天，没有举行任何庆祝仪式，也没有邀请双方的亲朋好友见证我俩婚事，只和儿女们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我俩就成为合法的晚年伴侣了。
说实话，从和翠翠生活在一起后，我仿佛年轻了许多，以前的那种愁苦，那种寂寞，那种埋怨，都荡然无存了。我和翠翠把日子过得充实而浪漫，由于我居住的小区和翠翠居住的小区并不远，晚上我就住在翠翠那和她一起照管她的老母亲，白天我闲暇时就到我的小居室里写点东西，练练书法。令我俩陶醉的是，每天晚饭后，我和翠翠就会手牵手在公园里散步，畅谈人生的意义，社会未来的发展。当谈论到我俩的人生时，翠翠总会长叹一声说，强哥呀，如果你年轻时大胆地向我求爱，也许我们的人生就会另一种样子！此时，我会攥紧她的手深情地对她说，翠妹呀，知足吧，晚年我们能相守在一起，就是上天的眷顾和恩赐了。
年青的后生们，听完我的故事，你们能从中领悟出点什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