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儿去世了,死于心脏病突发,呼吸衰竭。
可我们明明是医学院的学生,心肺复苏是我们开学的必修课。
如果不是被辅导员强制要求错过黄金救援时间,又怎会出这样的意外?
1、
我恨我自己。
更恨我们班的辅导员老师,周程。
如果不是他的逼迫施压,我们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苏薇死在我们一群人面前。
学医的都知道,心脏病突发引发的呼吸衰竭,只有六分钟的黄金救援时间。
在苏薇倒地的那六分钟时间,在场的所有同学都不敢采取任何急救措施。
哪怕是于我们而言最简单的心肺复苏。
不是冷漠,是因为不敢。
刚开学的第一天,学长学姐就再三强调一定要和班里的辅导员老师打好关系,否则有可能会挂科,延迟毕业。
所以在周程的强制命令下,在场的医学生没有一个敢伸出正义之手,现场拨出的唯一一个120急救电话都是我找借口躲去厕所打的。
可等待救援时间太久,久到还没等救护车到来,苏薇就渐渐失去了呼吸。
花一样的年纪,就因为一条活鱼葬送了生命。
呵。
多么可笑的理由,却眼睁睁地发生在我眼前。
我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胆怯。
可我更恨导致这一切的元凶,周程!
他亲手扼杀了我对医学生救死扶伤的美好向往。
更是他让我知道,学医的在生死面前,连救自己都做不到。
看着她苍白无力的面容,我忍不住泪如雨下。
苏薇,身形高挑又白又瘦,阳光爱笑又很聪明。
从大一新生刚开学报到的那天,我就注意到了笑起来特别好看的她。
她的左手一直戴着一只心率监测手环,后来我才知道她从小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明眼人都能猜到病情很严重。
所以她去向学校提交医院诊断书和《免予执行国家学生体质健康标准申请表》,申请体能测试免试的时候,我主动提出陪着她。
她聪明又漂亮,所以在大一刚入学选班委的时候,就被当选为我们班的班长。
也正因为她是我们班的班长,作为班级干部,平时出早操的时候,她需要站在旁边协助老师组织班级同学点名等事项。
其实她本来可以不去的。
虽然她本人平时并不大在意,除了偶尔需要去医院定时检查之外,其他状况看起来也与常人无异。
但她毕竟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不能大意。
可我们的辅导员却一脸不以为意,当着所有同学的面嗤笑出声:
“什么心脏病,怕不是借口躲避出早操,偷懒罢了。”
“如果真的有心脏病,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你发作过,同学们,我们作为新时代的大学生,要勇于挑战自我,挑战极限,而不是借着各种各样的理由躲避逃难,明白吗?”
“现在听我口号,向右转,跑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我张张嘴,想要帮苏薇证明,她确实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诊断书和校领导当初签字同意免除其参加体育活动的同意书我也见过。
苏薇却冲我摇了摇头,制止了我的动作。
我知道她是怕我被连累,怕我因为帮她说情被辅导员周程怀恨在心。
我明白她的良苦用心,所以我把小心翼翼探出去的脚又重新收了回来。
我一边跑着一边还在安慰自己,安慰自己没事,只是跑个步而已。
是啊,跑个步而已。
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场简单的跑步运动直接要了她的命。
苏薇倒地的那一刻,我率先冲了上去,却被辅导员强制命令拦了下来。
他用威胁的语气告诫着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
“想顺利毕业,就不要多管闲事。”
在他眼里,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只不过是一件闲事而已。
2、
周程冷眼看着倒在地上呼吸急促的苏薇,怒斥道:“你以为你自己是纸糊的吗?早操跑个步就能犯了心脏病,赶紧给我起来继续跑,装什么装。”
周程只愿意相信他相信的,所以即使苏薇手里有医院开出的诊断证明,只要入学到现在心脏病从未复发就代表她是在装病。
原本一片安静静谧的操场,因为他的这一声怒吼顿时变得喧哗起来。
周程严厉的目光掠过人群,直直地扫向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苏薇,声音中带着浓重的不满与怀疑。
嘴里不断骂骂咧咧:“你到底怎么回事?我都说了别以为装病就能逃避跑早操,其他人都能跑为什么唯独你例外,赶紧爬起来。”
苏薇苍白着一张脸,呼吸急促,额间冷汗直流,努力平复着呼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试图向周程解释,她真的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不是在装病。
周程却拽着她的衣领直接把她从地上拽起,恶狠狠地骂道:“怎么昨天没见你犯病,今天偏偏就犯了?今天你能跑操也罢,不能跑操也罢,都得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儿站着。”
突然被提溜起来的苏薇脚下一个踉跄,扶着女同学的胳膊勉强站稳,心口却更加刺痛,脸色愈发苍白。
嘴唇本来就因为心脏病突发供血不足,开始发黑发紫,与此同时,在场的所有同学看到苏薇难受成这个样子,都忍不住为她发声。
一旁的周程还在不断挖苦讽刺:“苏薇呀苏薇,你不去读电影表演学院真是可惜了,装的还真像,就为了早操摸鱼,嘴唇说白就白,专业演员都比不上你的演技。”
苏薇眼神希冀的看着我,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断断续续的说道:“帮我叫救护车。”
一旁的周程却一脸诧异的说道:“你在说什么?还要给你叫辆救护车?”
看着快要昏厥过去的苏薇,我上前一步想要用专业课上老师教的心肺复苏方法救援,却被人拦了下来。
看着对丝毫不以为意的周程,我忍不住心底的怒火冲他吼道:“你没看到她快难受的要死了吗?如果真的发生意外你能负担得起吗?”
躺在地上的苏薇接连痛呼出声,随着她声音的起伏低落,我的心脏也随之紧缩。
为什么救护车还没来,明明我刚刚已经找借口去厕所打了120急救电话,为什么还不来。
离我不远的周程听到我喃喃自语的声音,直接怒气冲冲的用手指着我:“我看你是不想毕业了,你真以为学校没看到你们的体检报告吗,咱们班里有数的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名单,苏薇根本不在其中,你帮着她撒谎,就不怕受处分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苏薇最后喊了一句:“我真的快要坚持不住了。”
周程却一门心思的强制要求所有学生必须站在原地,否则就等着挂科重修,延迟毕业。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带过这么多届学生,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装病的这些小计俩,他已经用的不想用了。
被拦在人群外的我只能看着呼吸逐渐孱弱的苏薇躺在冷冰冰的地上,束手无策。
我一边挣扎摆脱着人群,一边大声喊叫:“赶快去叫救护车,她真的不是装病。”
此时的苏薇已经说不出话来,整个脸色都因为缺氧而发青。
其他人听到我的声音,也跟着着急起来:“她的样子好像真的不是在装病。”
面色发青,呼吸急促,身形踉跄,典型的心脏病发症状。
有几个平时和苏薇关系不错的女生窃窃私语:“如果真的是先天性心脏病,那辅导员刚才还一直刺激她,你说会不会……”
不等她们说完,周程已开始怒吼:“闭嘴,都给我闭嘴。”
话音未落,苏薇已在绝望中闭上了眼睛。
3、
又是一声呵斥,我终于摆脱束缚跪爬到她面前,眼看着周程伸出手指放在她鼻子下方,感受不到呼吸。
哐当一声,周程跌坐在地上,嘴里不断喊着:“不,不会的,怎么可能。”
系主任和其他校领导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周程整个人已经被吓傻了,俨然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
直到校领导追问原因,他才缓过神来,强装一副平静的模样:“是她自己执意要跟着大家一起跑早操的,我阻拦了她不听。”
听到这话的我直接一巴掌扇在周程的后背:“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就不怕会遭报应吗?”
其他同学听到这话也开始轻声附和:“明明就是他要求的,现在却还在演戏。”
如果说在场的人真有其中一个适合当演员,那这个人只能是周程。
自私自利,没有师德。
几位校领导听到这些议论声,神色不悦的狠狠瞪了周程一眼,也只有一眼。
随后就将目光放在了躺在地上已经失去生命的苏薇身上,嘴唇微微一动,声音沉重:“苏薇同学心脏病突发状况紧急,在等待救护车救援的过程中不幸离世,所有人都记住了吗?”
现场一片沉默。
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没有人能在这样悲痛的场景下无动于衷,唯独辅导员周程是个例外,短暂的失神过后事是窃喜,窃喜学校领导依旧愿意站在他这一边。
可这一切明明是他亲手导致的悲剧,为何他却能置身事外。
这对死去的苏薇何其不公。
可他们这些拥有权利去为学生提供必要帮助的人,却想用一句不痒的场面话便轻而易举的涵盖了所有。
休想,做梦。
我不允许任何一个导致这场悲剧的刽子手逃出生天,我要为我心爱的女孩儿报仇。
我深知以我的能力,想要掀翻这一片暗沉的天有多么不易,可即便不易,我也仍要去做。
否则我这辈子都寝食难安,这一生都会困在这个噩梦中,寸步不得前行。
如果真的只是个噩梦那该有多好。
一觉醒来,苏薇还好好的活着,如太阳一般耀眼的活着。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如果只是我们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找的一个借口,托辞。
想要为苏薇复仇,我必须收集足够的证据,否则我只会重复又一次悲剧。
所以在其他同学私下义愤填膺的时候,我却一反常态保持了沉默,只为让辅导员周程放下戒备,逐步露出马脚。
毕竟他对苏薇的刻意针对,已经不止一天两天的时间。
苏薇长得很漂亮,脑子又聪明。
每次上课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会用来睡觉,可即便这样,她的专业课成绩还是在班里排名最好。
上大学以后,带课老师大多不会像初高中的老师一样看管严厉,对于上课爱睡觉的苏薇也早已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多就是路过她的时候轻轻拍一下她的肩膀提醒她该醒醒。
毕竟她的成绩很好,数千人的学校,只有她在每节课都睡觉的状况下还能稳居专业第一。
再加上她平时为人谦和,和班里的同学说话相处也很不错,对老师又格外有礼貌。
只要一提起苏薇的名字,所有人都对她赞不绝口。
只有辅导员周程是个例外。
4、
他好像从入学的第一天开始,就讨厌苏薇。
甚至可以说周程对苏薇总抱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敌意。
比如在他偶尔帮忙代课的时候。
有同学在上课时举手表示想去厕所。
周程基本都会点头同意。
然而只有苏薇表示要去上厕所。
周程只会翻个大大的白眼,然后声音冰冷地说一句:“现在正在讲重点,别以为你成绩好就不当回事,等下课再上厕所。”
所谓的重点不过就是苏薇早已熟练掌握的知识点,次次都能拿满分的实测。
更别提上课想要睡觉,如果被他看到怕是会被喷死。
不止上课的时间不能去厕所,哪怕是下课也会被他特意叫过去,开口就是斥责不满的语气。
明明她在别的老师那里都是一个再乖不过的小姑娘。
哪怕是在课堂上睡了一整节课,英语老师都不会说她一句,甚至还会让同学给她披一件衣服以免着凉。
专业回回第一。
英语竞赛拿到最高奖项。
每次看到她笑意盈盈的站在领奖台,我都会打心底为她感到开心,骄傲乃至自豪。
我多想大声告诉全世界,这就是我喜欢的女孩儿,值得所有人喜欢的女孩儿。
可是我不能,因为我不想给她压力,更因为我清楚的直到,她对我并没有其他特殊的感情。
她有那个底气在课堂上睡觉。
可辅导员周程却总是刻意为难她。
有一次,她上课迟到,耽误了两分钟才匆匆赶到教室。
周程却头也不抬的让她滚出去。
是的,你没听错。
在听到滚的那个字眼时,我也一再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听错了。
可事实证明,不是听错。
就是一个“滚”字,清晰而利落。
一个为人师表的老师,却用这种低级而带有恶趣味的词汇来辱骂自己的学生。
我忍不住站起身和周程辩论:“周老师,说滚这个字也太侮辱人了吧。”
周程意味深沉的目光来回在我和苏薇身上打量,随后嗤笑道:“既然你这么爱打抱不平,那就请你陪着她一起走出我的教室,我不欢迎没有时间观念,不遵守纪律的学生上我的课。”
一早上都在赶时间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的苏薇半蹲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肚子,额尖冒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这时,周程冷着脸走出了教室。
只见他突然抬起他那蒲扇大的手,动作重重地苏薇背上拍了一下。
响亮的一巴掌,震得周围四寂无声。
一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人,背叛被人动作巨重的拍了一巴掌。
谁能受得了?
5、
苏薇当时脸都白了,双手紧紧地抓着墙壁,试图寻找一个支撑点。
只有周程还明显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脸得意的分享着他的成功史:“疼吧,活该你疼,整天仗着自己聪明就不好好学习,也不一个知道你整天都在琢磨些什么。”
直到她快要晕倒,我才发觉不对,直接帮她做了心肺复苏。
周程才开始着急,嘴里不停地喊着:“苏薇,你这不是是怎么了?让你不要一直跑么你还跑。”
他还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可我一句也没有兴趣听。
我当时正在忙着帮苏薇做心肺复苏抢救。
周程不紧不慢地拿出手机准备拨打120急救电话。
可是还没等他拨出那个号码,苏薇已经缓过了劲儿,慢慢站了起来。
从那之后,周程对苏薇的恶意,更是毫不掩饰明晃晃的针对。
大一前半个学期,苏薇一直生活在这种不太舒服的情绪里。
在周程的带头示意下,平时就嫉妒苏薇的一些女孩子带头搞起了霸凌。
通常课间休息的时候,苏薇出去转一圈儿,等她再回到教室,她的书本或者其他东西都会莫名其妙的失踪。
见她向座位走去,那些看不惯她的女孩子就会不自觉的勾起嘴角,隐约带着一丝恶意。
她们是故意的,我心里十分清楚。
那么聪明的苏薇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可她只是目光扫过那几个女生一眼,然后安静地低着头整理那些书本。
整个教室都在热闹交谈的氛围中,唯独她的周围,一片寂静。
她的四周空荡荡的一片,前后左右的位置堆满了垃圾纸屑。
因为是公开课。
一般上课的同学都会随机选择座位,可不管苏薇怎么选,最后总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出现这种被人刻意针对的情况,如果不找老师说明,就会无限恶循环下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苏薇生气的模样,满脸倔强的站在周程面前,寸步不让。
紧握的双拳指尖都开始泛白,一看就是被气狠了的模样。
可周程不仅不在意,还振振有词地指责她太斤斤计较,并表示同学们只是在和她开玩笑而已。
好一句玩笑,这分明就是校园霸凌。
我真的没想过,上了大学还会出现这种校园霸凌的状况。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我们的辅导员老师。
多荒唐,多可笑,多可悲。
可我们即使明知这一切,却始终无能为力。
因为怕被穿小鞋,因为怕影响毕业。
6、
周程又一次帮其他老师带课的课堂上。
那几个一直欺负苏薇的女生又开始故技重施,她们污蔑苏薇偷东西。
周程不问青红皂白就答应了她们搜东西的请求。
满是粉笔灰的桌面,乱七八糟的文具,书本把她的书桌折腾得一片狼藉。
那几个女生的眼里止不住地得意,和苏薇平时关系不错的一个女孩子帮苏薇说了几句话,就被她们几个好一顿反驳。
那一刻我的很想站起身,一字一句地警告她们适可而止。
可我随即就能想到,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苏薇以后在班里的处境只会更加为难。
只要有周程的支持,那几个女生就不会轻易认怂,她们只会变本加厉。
令我没想到的是,苏薇她没有像以前一样,一笑置之。
反而选择冷着脸把带头的那个女生桌上的东西像她刚才一样,全部扔在了地上,俨然一副陪你玩到底的必胜心态。
那个女生看到这样一反往常硬刚到底的苏薇,当下就认了怂,半个字都不敢多说一句。
消停了几分钟,又开始找茬。
苏薇忍无可忍,直接和她们几个吵了起来。
刚巧不巧赶上周程站在讲台,亲眼目睹了她们几个女生因为一件小事拌起了嘴。
原本这场小规模的辩论赛就快以对方的理亏和失败而结束,但突然因为周程的一句“这才多大点事,苏薇你作为班长,怎么可以咄咄逼人呢?要学会包容,理解他人”就全变成了苏薇的问题。
没有保持沉默,就是苏薇不懂得包容理解他人。
原本闹哄哄的教室也因为周程的这句话陷入了一片沉静,所有同学都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不自觉的落在苏薇身上。
他们在等着看故事接下来的走向,包括讲台上的周程也在等着看好戏。
看他亲手导演的这一场闹剧会如何收场。
可是这一次,苏薇没有反驳,她只是目光平静地看了那几个女生一眼,然后按照周程要求的那样,顺从的坐在了座位上。
辅导员周程当时脸上的表情很精彩,满腔想要教育人的欲望,只能化作讪笑来掩饰其内心的尴尬。
严格说来,周程在苏薇和对方发生争吵时选择拉偏架谁都没有意外,逼近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他对苏薇的不喜全都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那一刻,我想站出来,为苏薇发声。
我想当众指出他的错误,揭开他的面具,甚至明明白白指出他刻意为难苏薇的目的,最后再帮助苏薇摆脱这一切对她而言并不公平的待遇。
但我犹豫迟疑了。
就好像主持正义这件事本身就是见不得光的事情一样,我下意识地就否决了这个念头。
如果我为苏薇仗义执言后换来的是周程对她变本加厉的报复,让她承担更多本不应该承担的委屈,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说。
所以我再一次选择了龟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