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谭唯结婚十年，都接受不了老公那个德性。她接受不了老公上班挣钱，她一样上班挣钱，可回到家她还得洗菜切菜炒菜刷锅，老公只用跷着腿刷抖音，还自以为自个儿下班就回家已经算绝代好男人了；她接受不了老公才30多岁的人，最大的爱好居然是遛鸟，跟她单位的看门大爷一个风格；她接受不了老公从不管孩子，还美其名曰小叫花子堆里都能出来状元郎；她接受不了老公每次办事都没有前戏，他粗鲁、无趣，直奔主题也就算了，还总误把她疼痛的尖叫当成真正的叫床。
因为接受不了的项目太多，老公在她眼里就变成了一颗歪瓜裂枣，哪哪儿都不顺眼。两口子后来发展到谁都没法儿张嘴，一张嘴都阴阳怪气，指定得有一场唇枪舌战。
这日子想过也没法儿过了，婚后十年，儿子能上寄宿学校时，谭唯离婚了。
离婚后，谭唯烫了个金黄色的大波浪，瘦身、美容，心态和形象也跟单身那会儿差不多。她婚内没有出过轨，可离婚后的空窗期总是寂寞的，没多久，她就跟初恋孟思旧情复燃了。她知道孟思有家庭，可她骨子里是个很浪的女人，她想：走哪算哪，爱咋咋地吧。
孟思是个体育教师，业余教人游泳赚点外快，她曾经是他的学生。当年她很爱孟思，要不是她妈从中作梗，当年她差点没嫁给他。
本来，孟思无论是工作、长相，还是身高、家庭，都能入她妈的法眼。谁知道，第一次上门，她妈审问了孟思半个小时，孟思的毕业院校，单位、收入都不错，她妈面露满意，话题马上就要渐入佳境，她妈又想起了一出，突然发问：对了，你买的婚房在哪里？孟思答：光明路，阿姨。
一听这，她妈的脸就耷拉下来了。孟思前脚走，她妈就朝谭唯开枪了：“你咋找个住光明路的？从咱家到光明路有九公里，说远不远，可是，要去他家，黄泉路可是必经之路！”
谭唯一听就头大。孟思家附近确实有条黄泉路，因为那块儿过去是火葬场，所以好好的一条路也跟着受连累，被人黄泉路黄泉路地叫了几十年，最近几年才改了一个洋名：新生路。可是，老年人还是习惯管那条路叫黄泉路。
就因为这条黄泉路，谭唯跟孟思拜拜了——她妈认为她闺女才25岁，工作也不赖，完全可以再扒拉扒拉。谭唯那时年龄小，唯她妈的马首是瞻，在她妈的安排下，她稀里糊涂地相亲，最后嫁了一个门当户对的程序员，也就是她的前夫哥。
谭唯婚后才痛悟：像她妈这种精明的老太太，只停留在“只要条件合适，一男一女打骂一辈子也能搭伙过”的思维定势里，而她作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多少有点文青气质的女人，接受不了，所以她离婚是偶然也是必然
02
离婚之后，她肯定是惆怅的，也没有嫁豪门，又不能指望离婚发家致富，她顶多就分了一套房子，每月还得还3700元的房贷。而这几年，她曾经红极一时的单位，效益也不行了，领导每次开会都耷拉着一张驴脸，言里语里用的都是激将法，特想刺激员工自己辞职走人，单位就不用按照劳动法赔钱了。
更糟心的是，她妈的身体也不行了，曾经那么雄纠纠气昂昂的老太太，这些年共计中风了三次，走路有点跛，说话声音也小了八度。
内忧外患交织，她其实活得很艰辛，跟孟思的激情燃烧，是她苦涩生活中唯一的甜。孟思老早就结婚了，她在他手机相册里看到，他有一个爱打麻将的彪悍老婆和一对双胞胎儿子。
他老婆爱打麻将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曾经因为赌博进过派出所，还曾经因为打麻将腰间盘突出住过院，被医生警告再不注意小心有瘫痪风险。两口子天天打麻将这事吵架，夫妻关系全靠两个成绩很好很争气的儿子维系。
孟思和老婆的关系本来就劣迹斑斑，这让谭唯更加有恃无恐，他老婆打麻将忙得要死，顾不上查岗，他上班也不忙，基本上一个白天都是自由的，她就抓住一切机会叫他出来约会。
他住的城市离她有100公里，远是远点，可远有远的好处，圈子不融合，开房就不容易撞见熟人
他对她还是相当不错的，虽然他没有给过她什么大钱，但他知道她穷，有上寄宿的儿子要养，还有房贷要还，约会他没让她花过钱，还巧借各种节日给她微信转账。从520到1314，她都笑纳了。她也没那么爱财，主要是享受那种被男人宠的感觉。
他肯定是爱她的吧？当年刚知道她结婚，他很悲愤地在夜市上喝酒喝到被120拉到医院洗胃。他肯定以为他跟她这辈子断线了，真的没有想到造化弄人，他还有机会跟她在同一张床上疯狂。
情人关系，有50%是靠性维系的（余下的50%有可能是钱、情、惯性或者其它。）早十年前他们的性生活就十分和谐，成为情人后，两人又磨合了几次，现在的性生活比之十年前还愈发和谐了。
每一次，当他在床上把她撩拨得要死不活的时候，她在即将爆炸的瞬间都会懊悔——自己干嘛守着个不解风情的老公，白白老实了十年？一辈子最多有七八个十年，这就被她白浪费掉了七八分之一。
性爱是男女关系的粘和剂，她越来越粘他。更让她感动的是，情到浓时，他向她承诺：再过十年，等他俩儿子考上大学之后，他说啥都得离婚跟她在一起。
这句承诺让她吃了秤砣铁了心。承诺就是男女关系的强心针，哪怕一段关系要死了，承诺都能让它起死回生，何况他们的关系还在蜜里调油阶段
如果仅仅是偷情，那就是露水夫妻，露水见不到太阳，那种没着没落的感觉最令女人绝望。有承诺的偷情虽然也是偷情，但是它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效果，它会给女人喂一颗定心丸，让她安心地睡上好觉，分分秒秒都有一种很踏实的心理暗示
她每天走在上班的路上都哼着歌，一种“有事做，有人爱，有期待”的安全感和充实感，让她皮肤光滑细腻，就像打了水光针。30大几的女人了，迎着阳光看上去，还有种与实际年龄不符的少女感。原来，只要被爱着，任何阶段的女人，都可以活成一个少女
谭唯的妈甚至都默许了他们的关系，老太太还不知道孟思结婚了，她中风三次之后，明白自己大势已去，已经丧失了对女儿情感上的参政议政权。在孟思又一次开车带她去医院针灸的路上，老太太看着车外的车水马龙，突然从嘴里冒出一句：小吴啊，对不起啊，你比我女婿强多了，我女婿还从来没有带我去过医院。
03
日子不紧不慢地往前推进了10年，谭唯和孟思也好了10年，早在第9年，他的儿子们就已经考取了重点大学，于是这第10年已经到了他必须兑现离婚承诺的时候了。
命运就是这么操蛋。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家突然出大事了！有一天半夜，他突然很慌张地给她发微信语音：我老婆连打48小时麻将，伸懒腰的时候突然就不行了，送到医院就瘫痪了！因为腰间盘突出
谭唯吓得尖叫一声，差点背过气去。她作为一个在野党，虽说是执政党的对立面，但她总不会希望执政党出现意外。不至于啊，不就是明争暗斗一个男人嘛，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吧
……瘫痪，这也太惨了点！这岂不是意味着大小便不能自理？这简直比直接去死还惨十倍！她的脑袋在高速运转，她得迅速消化、评估这个信息对她和他的关系有可能的影响！是有利的影响还是有害的影响！她心乱如麻，僵硬地问：
“怎么会？！这么严重？！”
“多年的毛病。医生说久坐、负重，都能引起腰间盘突出，严重就会导致瘫痪。
“那，那那那你现在跟她离婚，还合适吗
“……再说吧。她好好的时候我提离婚就算了，现在人家都瘫了，换个卫生巾都没法儿自理，我这时候提离婚未免太绝情！主要是孩子心里不好想……
她心跳如鼓点，攥着手机的右手开始颤抖，岂止右手，她整个人就像一片初冬的落叶！颤抖、萧瑟、枯萎。可这种大是大非的关头，她怎么忍心跟一个瘫痪了的女人抢男人呢？她不得不逼自己懂事一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你别有压力。我爱的就是你这人重情义，如果你这个时候提离婚，反而让我看不起。
她失眠了。他们还是见面了，有些事必须得面谈。发生这么重大的变故，再忙乱也不能不见面。他们照例在宾馆约会。不同的是，他的面色空前地凝重，凝重本身就是一个勿须置疑的标准答案……
她瞟着他的脸，一种万箭穿心的感觉，让她的心痛苦地痉孪。他们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他老婆的病情，他给她看了手机相册上她老婆的各种病例和检查报告。她沉默地瞟了几眼，没有接话
他识趣地锁上手机，两人都沉默了一下。最后，他打破她的沉默，把她揽在怀中揉搓。可她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以往他一接近她就会支起一个小帐蓬，这一次，他居然没有动静。她痛苦地迸住呼吸，突然想起一句话：当男人的下体和心一样柔软时，就说明他想回归家庭了
他们还是做爱了，不知道算不算礼貌性上床。他努力调整了状态，比以往哪一次都要认真，就像一个小学毕业生知道自己明天就要小升初了，用极其虔诚的态度最后一次去打扫操场的卫生
他越是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小心翼翼、唯恐照顾不周地进行每个步骤，她越是心如刀割、欲哭无泪、万念俱灰。高潮来临的那一刻，他喘着粗气，右脸紧紧地贴着她的左腮，她用起伏的胸部感受着他像牛一样粗重的呼吸，眼泪开始打转
再迟钝的女人在性事上的敏感都不亚于一只狸猫，更何况她还没有那么愚钝。她流泪是因为她嗅到了一段情爱死亡的气息，她在空气中看到了一个大大的、横亘在灵与肉之间的休止符…
这次约会之后，她不怎么敢找他了。也不是她自觉，主要是他家有瘫妻，又没请保姆，事儿骤然多了起来，她再约他出来，倒显得她有点无耻。倒是他，看到她沉默了，有点过意不去，见缝插针地给她发微信
“今天烦死了，我要她穿成人纸尿裤，她偏不，可我要上班呀，要代课呀，不可能守在她身边擦屎端尿吧。”
“你是不是恨我？对不起，如果不是为了伺侯她，现在孩子上大学了，我肯定兑现承诺跟你在一起。
“明天是我生日，今天她还拿药瓶砸我，说我板着脸。问题是我笑得出来吗？我现在头是晕的，心是灰的，人生太苦，还好你甜。
最后这条微信看得她特别心痛，对他的一丝丝怨怼，也被心痛稀释成了柔情似水。半月没见了，她很想他，何况她害怕他认为她不见他，是因为她嫌弃他家庭累赘，其实明明是她害怕这个时期找他约会是在搅扰他。
她决定在他生日这天自驾100公里去看他。她给车加满油，洗好车，一路上，车里播放着缠绵绯侧的音乐，一个精致的生日蛋糕在副驾驶上静静地躺着，她心情大好，好像突然就释然了——不能结婚，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非得结婚才算圆满？他凭良心办事，回归家庭尽他作为人夫的责任，她和他继续情人关系，这不也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圆满吗？
到了他的城市，她没给他发微信，打算给他一个惊喜，她知道他家住在哪个小区，打算先把车停在他家小区的停车场，在停车场再拿出生日蛋糕“惊吓”他一下，没准能创造出喜极而泣的效果。谁知，喜极没有，有的只有而泣。
停车场东南角有一排门面房，超市、水果店、美容院、麻将馆，生机勃勃、人欢马叫。她准备去超市买包纸巾，竟然辟头盖脸正巧撞见孟思的老婆从麻将馆走出来！！她根本就没瘫痪！
04
她不仅没瘫痪，走起路来还扭腰摆臀，一副健步如飞的样子。谭唯在孟思的手机上看过她的照片，她看起来比相片上更胖，双下巴都挤出来了，从她的体脂率上来看，她应该小日子过得还不赖
看起来她像是赢钱了，心情不错，一边朝家走，一边朝麻将馆里喊叫：“老公！走！去超市买二斤排骨，先回家把米饭煮上！”孟思远远地答应一声，从麻将馆走出来，迎头碰见了呆若木鸡的谭唯。这时，他老婆还没走远。
他吓得噤若寒蝉，那表情既像ri了狗，又像是遭雷劈，像雾像雨又像风，像哭像笑又像疯。和谭唯四目相对，他先发制人，不容置疑地用目光向她预警、乞求、威胁。她泪眼婆娑地回望他，拷打、询问、想死。
他们没有机会在敌人的白色恐怖下有任何对白。谁都不敢吭声。她只能靠在一棵树上，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老婆的率领下，走进超市。
2分钟后，她的微信响了，他发的：“我不是故意骗你，我只是找个借口，想让你我的退场没有那么难看……粉碎一个旧世界没有那么容易！她说如果我非要离婚她就找微博上的大v，花钱也要搞臭我，让孩子不认我！这些年我风里雨里地送孩子培优，好容易把孩子送进重点大学的门儿，如果他爸出轨离婚，他们能好找媳妇吗？！这对孩子的远期影响有多大？……对不起，我确实努力过，可我尽力了。
一阵疾风吹来，从她大衣的开襟处直吹心脏，她哆嗦着，痛苦地蹲在地上，脑子在高速运转：原来他叛变了。可他是什么时候叛变的呢？在他必须要兑现承诺、大限来临时？还是他的承诺本身就是放屁，只是两具肉体痴缠交互时的多嘴多舌？
一切，都是谜。这是一个开放式结尾。她已不再可能从一个叛徒口中，得到标准答案。
他究竟是个什么人呢？好男人？不像，好男人不会跟她地下情十年。坏男人？也不像。这十年他一没骗她财，二没骗她色，还隔三差五给她微信转账，最多时微信上还给她转过1314520元，相当于他一个半月的工资。再说了，坏男人不可能被妻子招安吧。
那他究竟是个什么人？？她跟他睡了十年，一月睡10次，十年也睡了1200次，想想也真可悲，两人的灵与肉紧密嵌合过1200多次，两人忘情时的汗水融合面积也有几千个平方，直到分手临头，她居然并未看懂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而她又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好女人？不。好女人都具备牺牲精神，会忍受丧偶式育儿、无性婚姻一辈子，还能在忍受的同时，在朋友圈里挤出一副“岁月静好，老娘最幸福”的踌躇满志。所谓好女人，也不会染指一个有家庭的男人。所以，站在好女人的队伍里，她没资格
坏女人？不。如果她真是坏女人，就不会在得知他妻子“瘫痪”之后，选择善良和优雅退出
她还不如当个渣女。渣女从皮到瓤都坏透了。渣女没有心的，只有交换。
她，其实是那种不好也不坏的女人。她既不良家，又不风尘，活得非常夹生。
世界上活得最痛苦、最纠结的一类人，莫过于她这种夹生的女人吧——善良得不够纯粹，又lang得不够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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