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我参加中专考试,发榜之时,录取分数线下来了,460分,我却考了458.5分,还差1.5分。老师告诉父母,要走委培,得交7000多元。
我一听,要交那么多钱,家里又没有,我告诉父母,我不想再往下念了,干脆回家劳动,跟着父母学做生意,母亲听了,大为生气,砸锅卖铁也得让你上,千万不能学俺,大字不识,在农村出一辈子苦力。
我的家地处鲁南地区的一个村庄,人多地少,90年时,全村就有1000多户,4000多人,人均耕地只有半亩地,一年到头种着小麦和玉米。
夏季小麦除去交公粮和五保粮,留足口粮,所剩无几,一年到头,只有收点夏玉米才能赚些零花钱。
我们家那时有6口人,父母和我们姐弟4个,姐姐为大,下面是我们兄弟仨,有2亩承包地。
幸运的是,我们家地靠街门头。好多家庭一看光指种地,仅有吃的,没有花的,那可不管。
我的父母当时只有40多岁,他们的思想比较开阔,和村里极少数一起,率先在街门头干起了针头线脑的小生意。
干生意的人少,僧少粥多,挣钱比较容易,一天能挣二三十块钱,干建筑队,出一天苦力,一天才赚一块二毛五分钱。因而就是这样微薄的收入,可以说在我们村,也是家庭收入的天花板。
现在想来,当时父母过的真不容易,农忙时,起早贪黑长在地里。
夏季收麦,按场,割麦,拉麦,铡麦,摊晒,打场,扬场,白天黑夜闲不着,收完小麦之后,把最干净的小麦交到粮所顶公粮。
收完小麦种玉米。点播,追肥,除草,治虫,等到秋收,刀砍,镰割,拉玉米,捆秫桔,晒玉米,剥粒,晾晒,出售,又是忙活一个月。
我们姐妹那时都上着小学,大活干不了,小活帮不停,割麦,拉麦时帮忙推车,装粮食,秋季也是干着这些活。
脸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珠摔八半,幼小的我们知道了父母的艰辛,农村的不易。
农闲时,父母又拾掇起了生意。他们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为我们做饭,我们上学,他们拉着地排车去外出赶集。
下午我们放学回家,父母还没有回来。天上黑影之时,他们才回来,开始忙活烧水做饭。
生意生不易。夏天热得人喘不过气,冬天冻得伸不开身。
在我的记忆中,最苦的是冬天进货。每次我们还在熟睡的梦中,夜里凌晨一两点钟,父母就开始起床,往三里以外的车站上赶,直到晚上七八点钟才到家。
到家以后,他们吃过晚饭,来不及歇息,就开始盘货,一直忙到第二天天明,稍一打愣,又开始为新的一天赶集备货,装货。
父母的劳苦,我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把对父母的爱化作学习的动力。
除了姐姐的学习成绩平平外,我们兄弟仨的成绩在班级,级部乃至全镇都是名列前茅。
90年,通过预选,我获得了中专考试资格,后果考试紧张,离正榜分数线相差1.5分。
对于我的情况,学校领导极为重视,他们告诉父母,我的成绩可以上中专,只是要走委培的路子,那样要花包含委培费在内的学费高过7000多元。
有着父母的生意照着,我们虽然妹妹多,但从没觉生活上有什么压力。
不仅如此,父母还用攒下的钱在街道上盖上了两间门市房,没有用上,便出租给了他人。
父母一听我上委培中专要花那么多钱,也是大吃一惊。
父母咨询老师,是否可以复读。老师说,可以,但明年什么情况谁都不好说,万一再考不好,连委培的机会都没有。
父母听了老师的话,认为很有道理,他们认为,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
父母商量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决定让我走委培。
尽管父母做些生意,也赚了一些钱,但是我们家挣钱的人少,花钱的人多,况且花钱的事儿也多,所以即使挣了些钱,也是撇不了多少钱。
他们说,没有钱,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变卖家产,二是求亲告友,三是托人贷款。
街道上的生意人知道父母为我上学要卖掉家中的门市房,本来能值两三千元的门市房,他们竞相压价,只给1500元。
最后父母无奈,只好忍痛割爱,1500元卖了。
我本家大哥做着油坊生意,非常有钱,父母找到他,想借些钱,可是任凭父母怎么求援,他是一概不听,说什么也不肯相借,碰了一鼻子灰,他们灰心冷意地回到了家。
不能一棵树上吊死,父亲去找我们村里的书记。
书记家人告诉父亲,书记正在县城开会。
父亲又坐车去城里找到了正在区里参加培训的书记。
书记听了,也颇为难。他告诉父亲,自己也没有钱,但可以帮忙货款。
父亲一听,大喜过望,只要能弄来钱就好办。
书记告诉父亲:“你贷,我担保,以后你还不上,我还。”
父亲听了很受感动。
书记又给我们信用社的信贷员打了电话。
书记还告诉父亲,他的身份证和印章都在家里,找家人去拿。
第二天,1500元的贷款就到了父亲的手中。
知道情况的人埋怨父亲,为什么不在银行多贷些款。
父亲说:“怕贷多了到时还不上,影响书记一家人的生活和威望。”
众人都说父亲是个捣实锤。
还差4000元,哪儿弄,父母又开始犯了愁。
看到父母为我上学的事,寝食不安,魂不守舍,我心中也是不好受。
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对母亲说:“妈,你们就别再四处借钱了,我不想上学,想在家跟你们种地做生意。”
我不知道,平时一贯说话和风细雨的母亲这次生气了:“你说的么话,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学俺,泥腿子插在墒沟里,一辈子走不出村子里?”
听了母亲的怒话,我一言不发。
父母为我上学愁钱的事,被村里不少人知道了。
大家都没有钱,但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他们纷纷为父母想办法。
最后,父母听了我们邻居的意见。从他的亲戚那里,贷了4000元私人贷款,一分钱利息。
筹到了7000元钱,9月份,我踏上了去市里中专求学的路。
父母在家里忙里忙外开始攒钱为我上学还贷款。
父母省吃俭用,没用一年,还清了书记帮贷的1500元贷款。
对于父母借钱供我上学,村里人褒贬不一。
有人说,父母砸锅卖铁,眼光看的远,孩子将来会有出息。
更多的人说,有那7000元钱,给孩子盖房,结婚,干生意都用不了的钱,干什么不是吃饭。孩子上学去了,父母不吃不喝想法还账,他们的想法不可思议。
上了中专以后,我发现在学校里的学生大都和我一样,都是农民的孩子,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家里人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东借西磨筹来的学费让孩子来上学。
我还察觉到,父母在农村大集上卖的日用百货用品,如背心,内裤,手套,帽子,头花,围巾等的价格,同我们学校门口商店卖的,价格一天一地。
同学们都知道我们家做着生意,他们便找到我,要我从家里带到学校,供他们选用。
我向父母一说,他们觉得这也是个商机,每个星期回校,我都带一些日用百货品供同学们选用。
由于我卖的货物跟农村大集价格一样,价格低,服务态度好,深受同学们欢迎。
时间长了,同学们中间传开了,我的小生意从本班做到了别班,从我们这个级部做到了其他级部,我从中也赚到了一些钱。
江苏北部那些年有崇尚习武的风气,我们附近习武人有不少人在那里教武传艺。
我一家子有个堂哥,武艺很有一手,每逢星期回家,我都让他教几套,天长日久,我也学会了武术的一些基本功和套路。
寒暑假无事可做时,我便跟着堂哥他们开设武术学习班,收费教武,上中专的几年里,每个寒暑假期,我都出去教武赚钱。
在学校里卖货,加上假期教武挣钱,中专毕业时,我积攒了5000多元。
父亲带着我,拿着钱,买着礼物,我还清了从邻居亲戚那里贷出的4000元钱,连本加息。
当父亲告诉贷款人,这些钱都是我上学几年挣来的,他睁大了眼睛,看了我一遍又一遍,直在父亲面前夸赞我,有出息,有能力。
毕业后,我分配到了县城里的学校,当上了县城里的园丁,几年后,我找到了一个同是教师的女友,我们结婚后,有了儿子,一家三口住在了县城里。
在我的影响下,两个弟弟也先后考上了中专,毕业后都在县城里面上了班,并且安了家。
以前讥笑我父母的那些人也转变了对我父母的看法,他们说父母有眼光,看的远,让人羡慕。
如今,父母都是年近八十岁的高龄老人了,我们都想把他们接进城里,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可说什么他们也不愿意。
父母还是那份心思,只要我们过的好,他们再苦再累也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