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傕的地盘虽收缩在长安三辅一带，但毕竟挟持天子，掌控着大汉朝廷，而朝廷里还是有很多能人的，故而其举措能够对关东产生很大的影响力。

我们从李傕派马日磾、赵岐出使关东的情况为主线，结合192年和194年两次大规模往关东委派州郡长官，看一看他对关东局势的影响程度。

（李傕派马日磾赵岐出使安集关东）

192年六月，李傕、郭汜等西凉军攻陷长安城。

掌控了朝廷的李傕，也想平息起兵反董卓的关东，恢复汉王朝的大一统。

很快于八月，任命太傅马日磾、太仆赵岐为正副特使，东出关东调解那些已相互征伐的诸侯，用皇恩国威促使关东重新归附。

这是两位很牛掰的人物。

马日磾三辅右扶风人，大经学家马融的族子或族孙，主打一个有学问。

初以才学入朝，与蔡邕、杨彪、卢植等在宫廷档案馆东观注释《五经》。并一起补写了从光武帝到汉灵帝之间的纪传体史书《东观汉记》。

后来又与杨彪之父杨赐、蔡邕、卢植等上书指出因时间久远，当时的书籍又主要靠抄誊，版本多样且多有谬误，需要出个官方正式版。

（《熹平石经》残石）

于是修订了《六经》，并刻在石碑上，立在太学大门外，即著名的《熹平石经》，成为当时洛阳城的热门打卡地。

因而受到汉灵帝重用，于188年升为三公的太尉。

189年董卓入洛阳后，再次任命马日磾为太尉。

在董卓掌权时期，董卓让朝廷封自己为太师，又以刘虞为大司马，让三公之上的上公职位的晋封，开始变得草率。

因此，李傕于192年七月，授意朝廷晋升马日磾为上公太傅，并录尚书事，参与掌管朝政。

太傅是太子或未成年的帝王之师，当时汉献帝虚岁十二，很明显马日磾正是帝师。

当然，李傕给他这么高的权位，是为了便于他出使关东，而不是留在朝廷掌权的。

（赵岐有才学且廉正疾恶如仇）

副使赵岐的关键词是有才学，廉直疾恶如仇，外加多灾多难，身体不好。

赵岐本名赵嘉，三辅京兆人，避难在外时以家乡的岐山改为名。和马融也是亲戚，他的妻子是马融的侄女。

马融是汉明帝马皇后的侄子，赵岐鄙视他是外戚豪门，不跟他来往。

正因为他廉正疾恶如仇的性格，所到任职的州郡，人们都惧怕他。

他身体不好，三十几岁时卧床七年，差点挂掉。又与宦官作对，遭遇两次党锢之祸，被朝廷禁用十几年。逃难时曾落魄到靠卖烧饼为生，被好心人藏匿了好几天，期间创作了二十三章《厄屯歌》。

曾担任并州刺史，准备上奏守边之策，未等上书便因党锢被罢免，将守边策略整理成《御寇论》。

他撰写的《孟子章句》是《孟子》的最早注解，简洁易懂。北宋时收录进了儒家经典《十三经注疏》，影响后世。

（赵岐有《三辅决录》等著作传世）

赵岐还有《三辅决录》等诸多著作，裴松之注《三国志》就引用了不少《三辅决录》的史料。

184年黄巾起义爆发，党锢废除，年近八十的赵岐，才又和晚辈曹操等同一批，以精通古籍被征入朝。

185年，反于凉州的边章、韩遂寇乱三辅，赵岐被邀请为车骑将军张温的长史。张温击退边章后，乘胜追击到凉州，赵岐屯驻安定郡。

然后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凉州敦煌太守，上任路上被边章劫持，因其名望逼迫他做叛军首领。

（张温军乘胜追击到凉州形势图）

赵岐不肯，只身逃回长安，路上遇见乱兵，这位年近八十的老人，躲在草丛中饿了十二天。

后来董卓掌权迁都长安，被升任为位列九卿的太仆，主管献帝车马及国家马政。

袁术的嫡亲大哥袁基，在被董卓所杀时，担任的正是太仆之职。

马日磾、赵岐先抵达的旧都洛阳，然后分为两路出使。

（马）日磾行至洛阳，表别遣（赵）岐宣扬国命，所到郡县，百姓皆喜曰：“今日乃复见使者车骑。”--《后汉书·吴延史卢赵列传》

当时关东的主旋律是二袁争霸，到192年下半年，袁绍对袁术的优势逐渐明显。

192年李傕对关东，采取了拉拢袁术，打击袁绍的主旨方针。

（李傕拉拢袁术对抗袁绍）

马日磾一行到洛阳后，上表让副使赵岐到各地宣扬朝廷政策，正使马日磾带人“顺道”就近先去了南阳袁术处。

李傕为了盟好袁术为援，将他从后将军升为了左将军，加封阳翟（颍川郡治所）侯，假节。

但这一去就被袁术给扣下来了，不让其他诸侯也得到好处，要拿他大做文章。

史料多写“马日磾到寿春”，实际是指马日磾跟着袁术败逃到寿春，让很多人误以为他是193年才到淮南见袁术。

从袁绍后来给朝廷的一份上表，可以得知马日磾192年就到南阳见了袁术。

太傅（马）日磾位为师保，任配东征，而耗乱王命，宠任非所，凡所举用，皆众所捐弃。而（袁术）容纳其策，以为谋主，（马日磾）令臣骨肉兄弟，还为仇敌，交锋接刃，构难滋甚。臣虽欲释甲投戈，事不得已。--《后汉书·袁绍刘表列传上》

（马日磾在南阳见的袁术）

“交锋接刃”指193年春袁术北上兖州陈留，被袁绍、曹操联军所败之战。

袁绍191年就派会稽周氏兄弟偷袭了袁术的豫州，马日磾192年才出使关东。

袁绍倒打一耙，说是马日磾192年到南阳，成为袁术谋主，蛊惑袁术北上陈留，致使他们兄弟成为仇敌，他自己是逼不得已还手的。

对袁绍及其小弟曹操，李傕就没那么客气了。

派去了冀州牧壶寿，结连黑山军，于193年初对袁绍的邺城发起了偷袭，双方爆发大战。

又派去了兖州刺史金尚，因无法进入曹操所占的兖州，192年求助袁术，193年春袁术正是以帮金尚到州的名义，北上的陈留。

可见李傕派出特使“安集”关东，并不是真的要让关东安宁，而是想得到他要的局面，以便后续进一步图略关东。

（李傕对关东是组合拳）

但是副使赵岐，却不是和李傕一条心的。

赵岐正直有操守，心系天子和国家，此时已是八十多岁的高龄，在正使马日磾被扣之后，便开始违背李傕的意愿，做了些勤王救天子的事情。

192年十二月，他带着随从先后去见了曹操、袁绍。

所过郡县，受到了百姓的欢迎，袁绍、曹操也都带着人数百里相迎。

赵岐见袁曹的时机选择，及二人之所以高规格接待他，都是有原因的，甚至可以说他从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历史。

当时的背景，不只西边的壶寿、金尚联合黑山军和袁术，要夺冀州、兖州，公孙瓒阵营正从北、东、南三面围攻袁绍、曹操。

陶谦兵马抵达了兖州东郡的发干，公孙瓒的兖州刺史单经集兵平原，其部下刘备驻兵高唐县，袁绍和公孙瓒先后爆发了界桥之战、巨马水之战，各有胜负。

（袁绍曹操四面受敌）

为什么史料对这场大包围的记载很简略，公孙瓒阵营的各路人马莫名其妙地就被袁、曹“退”了？

赵岐正是冲着化解这场大战来的，一来这正是“安集关东”，二来可以送诸侯们一个大人情，让他们为己所用。

只是如此“安集关东”，李傕一定被气得暴跳如雷。

对处于劣势的袁曹，可以说赵岐就是来救命的，自然是喜出望外，怎能不对他大加欢迎，怎会不同意停战！

而公孙瓒也因袁绍再次顶住了他的进攻，借坡下驴同意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的调解。

（袁）绍等各引兵去，皆与（赵）岐期会洛阳，奉迎（献帝）车驾。--《后汉书·吴延史卢赵列传》

这才是赵岐此次调解的真实目的，他与袁绍、公孙瓒、曹操等诸侯约定日期聚兵洛阳，准备迎献帝东归。

（赵岐要营救献帝）

献帝东归是195年李傕、郭汜内讧时的事，此时还牢牢地掌握在他们手里。现在去迎天子，说白了就是要去攻打李傕集团，解救献帝。

年迈的赵岐，这是差点再次组建起了关东诸侯联军！

可惜的是，毕竟年事已高，加上本来身体就不好，在他从袁曹地盘南下返回洛阳的路上，于陈留重病复发，一病就是两年。

缺少了牵头人的关东再次联盟的设想，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鬼精的陶谦受到了启发，借助在中牟的朝廷宿将朱儁，拉起了一个反李傕的联盟。

但公孙瓒、袁绍、曹操等大佬都没参加，只有徐州及周边的一些郡国加入，还有一些“退休”老干部和名人声援。

很快朱儁被太尉周忠、尚书贾诩用计应征入朝，陶谦的这个联盟也没起到，西攻李傕集团的作用。

（朱儁入朝标志赵岐的计划彻底失败）

不过，我们可以从这两次没能成功的关东联盟，看到关东诸侯们对李傕野心的反抗，只是人心不齐，各自仍以眼前利益为重。

此时李傕的局面，比之秦对于关东六国，更为有利。

193年春，二袁争霸趋于劣势的袁术，带着马日磾及全部家当，打着帮金尚入主兖州的旗号，出兵兖州陈留，遭遇大败，千里窜逃到淮南。

在陈留养病的赵岐，也被袁术带到了寿春。

以赵岐的性格人品，自然是宁折不屈的，袁术也拿他没办法。

但袁术对马日磾就很过分了。

骗去了他的特使符节；逼迫他征辟自己十几个部下为其幕僚；每次上书朝廷的表章都让他签头一个名，以背书；更利用他，对扬州诸郡加以影响，把自己的势力伸进吴、豫章等郡。

被袁术这样玩弄，李傕自然很生气，于194年征召赵岐回朝。

马日磾大概也是得到了征召的，毕竟李傕不会愿意还留个正使，在袁术手里继续受裹挟。

（马日磾被袁术裹挟利用）

马日磾就去向袁术索要符节，袁术不还。他就干脆不要符节了，请求离开，袁术仍不让他走，还逼迫他做自己的军师，直接跟自己混算了。

和副使赵岐相比，马日磾作为正使到关东，无所作为并失节被利用，成了个笑话，气得于194年吐血身亡。

193年，壶寿被袁绍反攻所杀，金尚跟着袁术逃到淮南，黑山军也被袁绍打败，马日磾被袁术扣留利用，赵岐背叛了自己。

李傕192年对关东走出的棋，全部失去了威力。

于是在194年，再次使用挟天子以“封”诸侯的大招，“下大封诏书”（裴注《三国志·吕布传》引《英雄记》)往关东撒豆成兵，继续搅乱关东。

（李傕挟天子大封诸侯）

他不仅赦免了帮袁绍击黑山军，又逃到张杨处的吕布，更封他为颍川太守。

但颍川在192年初李傕军团东出时被屠毁，如今仍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场景，吕布没肯去，眼睛盯着曹操的兖州。

李傕不承认陶谦表的豫州刺史刘备、袁术表的豫州刺史孙贲，以郭贡为豫州刺史；不承认袁术自封的扬州刺史，诏刘繇为扬州刺史；不承认袁术派去，刘表所表的豫章太守诸葛玄，任会稽人朱儁之子朱皓，为豫章太守。

这次大封，和192年那次壶寿、金尚带兵从长安去上任不同。

此时关东诸侯控制的地盘越来越大，所任之地多离长安遥远，带兵更是难以就任，便主要采取了在关东就地起用豪强为郡守、刺史的手段。

比如刘繇，正在下邳陈氏的老家下邳国淮浦县避难（《三国志·刘繇传》），只需送去诏书，刘繇便可借助袁术大敌下邳陈氏的兵马，去扬州上任，并一起对付袁术。

当然，李傕194年这次大封，不只是为了报复袁术裹挟马日磾，但很明显已不再拉拢袁术，也将他视为了敌人之一。

（刘繇给袁术造成很大麻烦）

但袁术也是很有手段的，主动撸了自己和孙贲的刺史之位，反而与刘繇、郭贡都采取了合作，联郭贡图谋兖州，助刘繇到吴郡。

只是刘繇后来和袁术翻了脸，成功在扬州立足做大，成了袁术在南边的劲敌。

这在后面都将有专文详细解析，这里先不说多了。

虽然过程曲折，但李傕对关东的破坏搅乱是成功的！

193年开始曹操两次攻打徐州，结果194年自己的兖州被吕布袭了；袁绍、刘虞也和公孙瓒大战不止；袁术与下邳陈氏和刘繇两面大战。

见时机成熟，194年底，李傕任命朱儁为骠骑将军，准备出兵收割关东，平定天下。

或许是战备工作耽搁了些时间，或许是朱儁不愿意消灭关东诸侯，也或许李傕还想让子弹多飞一会儿，让一锅乱的关东再多消耗些实力。朱儁未能及时出征。

到了195年初，能征善战的樊稠坐不住了，向李傕要兵粮物资要亲征关东。

（内讧让李傕错失收割关东的机会）

这让李傕很有危机感，怕樊稠坐大，就于宴会上刺杀了他。

却又让郭汜、杨定等大佬产生了危机感，于是引发了李傕郭汜祸乱长安。

几年来所有的布局、战机都成了一场空，二人连献帝都控制不住了。六月，献帝开启了为时一年的东归之行。

献帝没东归前，赵岐怎么敢回朝见背叛过的李傕，自然是一路借故拖延。

196年二月，董承在河东被韩暹所败，投奔张杨后，奉命先行到洛阳修缮宫室。

当时洛阳败坏，东迁朝廷吃饭都成问题，张杨也不宽裕。

董承在洛阳，又哪有钱粮物资大修宫殿！

在洛阳的赵岐，向董承提议自己去荆州说服刘表，让他与董承共同维护朝廷。

于是，这位年近九十的老人南下襄阳，说服了刘表派兵去帮助修洛阳宫室，军资粮草络绎不绝地运到洛阳。

赵岐因年事已高，又久病缠身，就留在了荆州。

（高寿的赵岐获得了完美的结局）

在荆州的时日，献帝迁都于许，曹操被拜为司空时，推辞让给赵岐，足见他在当时的德高望重的程度。

后来在孔融等人的举荐下，赵岐被拜为主管礼仪祭祀的九卿太常，实至名归。

直到201年，赵岐于荆州逝世，高寿九十多岁。

而马日磾、金尚的灵柩，在袁术败后同时送到许都，献帝听从了孔融的建议，认为不对马日磾定罪已是宽大，不加礼葬。而金尚受到高度评价，一子受封。

马日磾、赵岐同是德高望重位显之臣，一正一副出使关东，结局却大相径庭。

不得不说节操会影响一个人的行为，在大是大非前，实在很重要。

而李傕费心搅乱关东几年，本已见成效，却在收割成果的好时机，因没处理好内部关系，一切化为乌有。

看来内修文德还是很重要，不然对外做出再多努力，弄不好会自己搞砸，只能看着好机会白白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