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裙子有些紧,正餐之后,孟玳玳只吃了一口甜点就放下了勺子。
林屹安看她,“不喜欢?”
孟玳玳微笑摇头,“很喜欢,就是有点儿饱了,吃不下了。”
餐厅门口的风铃起了响动,孟玳玳看到进来的人,下意识地要低头,又硬挺挺地定在原地,对着林屹安的笑容更深了些。
林屹安是孟玳玳今天的相亲对象,孟玳玳在踏入这家餐厅之前,根本不知道今天的晚餐是相亲局,否则她死都不会跟着她妈来的。
孟玳玳刚跟着老板去国外出完差,去了小一个月,昨天凌晨才到家,时差还没倒过来,今天一大早就被她妈从床上给薅了起来,非要让她陪着去逛街,逛完街还不算,又把她带回美容院一通收拾,孟玳玳只以为是她妈觉得她这一个月又偷懒,没有好好护肤,想要全都给她补回来,也就半梦半醒地任人折腾。
孟玳玳的妈沈清英是开美容院的,在打扮保养方面最有心得,但是孟玳玳只遗传到了沈清英的相貌,半点儿都没遗传到她的精致,说好听点是仗着自己年轻底子好,归根到底就是懒。
每次孟玳玳出差回到家,沈清英都要把她拎到美容院,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让人给她倒腾一遍,才算完事儿。
今天折腾完已经快要下午五点,孟玳玳以为她终于可以回家睡觉了,沈清英又把她带到了餐厅,到了餐厅门口才和她说是要相亲,是沈清英店里一位大客户的儿子,用沈清英的话说,相貌英俊,年轻有为,多才又多金,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的主儿。
再英俊有为,对孟玳玳来说,也没周公对她的诱惑力大,她转身要走。
沈清英只用一句话就让她停住了脚步,“你要是走了,明天我就断了你信用卡。”
孟玳玳学的历史,现在在读博,一个字就可以概括完她现在的状况,那就是“穷”,要是靠老板每个月看心情给她发的那点工资过活,她的坟头估计已经长了三尺高的草,墓志铭上写着三个大字“饿死的”。
为了不饿死,她现在还在厚着脸皮啃老,并且不以为耻,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命脉掐在她妈手里,动不动就要用断她信用卡来威胁她。
嗯……她不算有骨气,这点随了她爸,这招对她每次都很管用。
所以,她现在和这位林屹安坐在这里,面对面吃完了这顿晚餐,总体来说,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相亲进行得还算不错,人确实是英俊有为,气氛也没有她想象中的尴尬,就是她妈给她选的这条裙子太紧了,让她吃饭说话都不得不提着呼吸,加着小心。
孟玳玳看到刚才进餐厅的那几个人进了包厢,握紧餐巾的手才稍微松了些,她对林屹安说,“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她想去洗手间是假,想顺便把单买了是真,林屹安的条件从哪儿论都能算得上优秀,但她现在对谈恋爱这种事情没有兴趣,没钱又没事业的人,不配谈恋爱,既然这样,总不好白吃人家一顿饭。
孟玳玳刚拐进走廊,就看到了迎面走过来的人,她的脚步一顿,随后继续往前走。
两个人擦肩而过,谁都目不斜视,好像是再陌生不过的陌生人。
孟玳玳若无其事地走进洗手间,对着镜子在心里默念了二十遍“陆北是个王八蛋”,才算把心里那口气给压下去。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被门口靠墙倚着的人吓了一跳,他穿着一身黑,又戴了个黑色的棒球帽,还面无表情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堵谁的。
孟玳玳看他一眼,他也在看她,就是不说话,孟玳玳转身就走,他有本事就一辈子别和她说话。
只是身后一直跟着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她走快他走快,她走慢他走慢。
孟玳玳猛地停下脚步,回身看,“你跟着我做什么?”
陆北单手插着个口袋,懒懒散散地开口,“这条路是你铺的,只许你走,不许别人走?”
孟玳玳不想理他了,转身继续走。
陆北慢悠悠地道,“和你吃饭的那男的是谁?”
孟玳玳头也不回,“你不是说再和我说话就是狗。”
陆北快走两步,和她并肩,“刚才是你先和我说的话,又不是我先和你说的,所以狗不是我。”
孟玳玳瞪他,狗不是他,那就是她了。
陆北似笑非笑,“放心,谁是狗也不能你是狗,狗没你这么有骨气,说不理我就不理我,孟玳玳,我们好歹二十几年的革命友情,最后还比不上你一个交往三个月的前男友是吧,见色忘友说的就是你。”
孟玳玳声音里有些不自觉的委屈,“是我不理你吗,你说说我之前上赶着和你说过几次话,你都把我当空气,既然这样,那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好了,反正你又不少我一个朋友。”
陆北伸出胳膊,拦住她,“你才主动和我说了三次,哄人你得拿出哄人的态度,最起码得哄四次,我才能给你递台阶,不然我面子往哪儿搁。”
孟玳玳冷声嘲讽,“陆少爷的面子可真金贵。”
陆北一本正经地回,“也就一般吧。”
孟玳玳想踢他了。
空气一时静下来,一个垂眸看地,一个视线转向别处,最后又转回来,落到她莹白耳垂上戴着的珍珠耳环上。
陆北轻咳一声,打破沉默,“那我们这算是和好了?”
孟玳玳扬起下巴,声音软但气势不软,“谁说的,你想不理人就不理人,你想和好就和好,我的面子又往哪儿搁。”
她的颈项本就修长,今天又穿了一件黑丝绒高领裙,一仰头,紧身长裙将曼妙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来往的视线有意无意的都落了过来,陆北冷眼扫过去,击退了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不动声色地往她跟前挪了一步,将她挡在角落里,“怎么在别人那儿天大的事儿,你也说算了就算了,在我这儿,你气性就这么大。”
孟玳玳小声嘟囔一句,“因为别人没你能气人。”
“就你那前男友劈腿你那好朋友,你都能掀过这篇去,我不过是揍了他一顿,你就能三个月不理我,咱俩到底谁比谁能气人。”
孟玳玳终于踢了他一脚,“你能不能不提这茬了。”
她糊里糊涂地谈了场恋爱,恋爱是什么感觉没体会到不说,还失去了一个从小到大的朋友,这通恋爱谈得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了兵,她应该能排进“最失败恋爱”排行榜的榜首了,她都恨不得删掉这段记忆,他还老在她跟前提。
陆北被踢得“嘶”了一声,“你爸不把我当人,我上了一个夜班,他老人家又让我盯了一个白班,我四十八小时没合过眼,现在你又这么狠地踢我一脚,我看我早晚有一天得死在你们孟家人手上。”
孟玳玳的父亲孟成和陆北的父亲陆淮都是学的医,两人大学是上下铺的舍友,毕业后又进了同一家医院,难兄难弟一起走过来的,只不过后来陆淮从医院离职下了海,开了医疗器械公司,而孟成继续留在医院,现在是心外的主任。
两人虽说不在一个单位了,但联系一直没断过,结婚后,房子买在了一处,后来小房子换大房子,两家又买在了一处,孟玳玳和陆北从穿开裆裤就玩在一起,做了二十几年的邻居,是实打实的“发小”。
陆北大学也学的医,陆淮本来的打算是让他毕业后回家接手公司,陆北打小和他爸不对付,一个说东,一个偏要往西,他直接报了个本博连读,毕业进医院后,到了孟成的手底下,每天被折腾得生不如死。
孟玳玳看了看他眼底的倦色,到底没再说什么别的,只催他,“那你不赶快去吃饭,吃完回家补觉了。”
陆北又问回了最初的问题,“和你吃饭的那男的是谁?”
孟玳玳要绕开他走,“你管我。”
要是让他知道她在相亲,他肯定要取笑她。
陆北看她这个避重就轻的样子就觉察到了不对,他试探着问,“你该不会是在相亲吧?”
孟玳玳豁出去了,“就是相亲怎么了。”
“玳玳?”不远处传来一声温润的男声,林屹安看孟玳玳一直不回来,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情,便过来看看。
陆北一听那声“玳玳”,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再看到孟玳玳脸颊边起的嫣红,心底更是一沉。
他盯着走过来的林屹安,附到孟玳玳耳边,压低声音道,“戴着我送的耳环和别的男人相亲,孟玳玳,你可真行。”
陆北说完转身就走了,他不走干什么,难道等着她给他介绍她下一任男友认识?他在这儿气还没生完,她倒好,已经面带春色地开始下一趴了。
他迟早得被她给气死,绝对的。
孟玳玳愣住,她隐隐地觉得他这话有哪儿不对,又极力避免自己往别的方面去想。
林屹安走到孟玳玳身边,目光落在那个走远的高大背影上,“认识的人?”
孟玳玳回过神来,“嗯。”
让陆北这么一打岔,她都忘了结账,最后单是林屹安买的。
两个人从餐厅出来,林屹安要送她,孟玳玳说不用,这离她家不远,她打个车十分钟就能到,很方便。
林屹安笑得温文尔雅,“沈阿姨嘱咐我,一定要把你安全送到家,不然我没法和她交待。”
孟玳玳也浅笑,“我妈就那么随口一说,你不用当真。”
正好有一辆空出租车开过来,孟玳玳扬手要拦车,伸出去的胳膊不小心打到了从后面走来的人。
“抱歉--”孟玳玳忙回头和人道歉,声音又戛然止住。
陆北看她,眉心微蹙,“你走不走?”
孟玳玳顿一下,回,“走。”
陆北眉间的川字淡了些,他冲林屹安可有可无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从孟玳玳手里拿过她的包,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车那边走去,“走就快点儿,我困着呢。”
孟玳玳对林屹安道,“那是我邻居,我跟他的车走好了,就不麻烦你了,谢谢你今天的晚餐,再见。”
林屹安叫住她要离开的脚步,“玳玳,方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
他对孟玳玳的印象不错,性子一看就是好的,关键是长相很合他眼缘,要不然他也不会同意来相这个亲,当时看到她照片的第一眼,他就被吸引住了,见到真人,比照片里还要美上几分,相对于北方女生的明艳,她的眉眼似雨后的青山浅黛,浸润着江南水乡的婉约,连说话都有一种吴侬软语的味道,柔柔糯糯地挠人心。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顿饭,虽然她拒绝的意思表达得很明显,但追女孩子嘛,最不能怕的就是受挫。
孟玳玳不想留联系方式,又一时没想出要怎么拒绝,她最不会拒绝人,也很怕当面弄得谁下不来台。
陆北胳膊搭在车门上,指间还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喊孟玳玳,“孟玳玳,你带胃药了吗?我胃有点儿疼。”
孟玳玳的注意力全部转到了陆北身上,“带了,就在我包里。”
她看到了他手里的烟,几步走到他跟前,一把夺过他的烟,严肃道,“胃疼你还抽什么烟,你还想进医院啊?”
陆北身上原本散发着的不耐烦瞬间收起来了,整个人跟那捋顺毛的猫一样,乖得不行,“不想。”
孟玳玳朝他伸出手,“剩下的烟呢?”
陆北从兜里掏出烟盒放到她掌心。
“打火机。”
陆北又拿出打火机交给她。
孟玳玳将烟和打火机一块儿全都给扔到了垃圾桶里,又看到他倒出药来,要直接往嘴里送,她急了,“你别生咽,亏你还是医生,这点常识都没有,你等着,我去给你买瓶水。”
话还没落地,脚已经迈了出去。
“等我,我跟你一起。”陆北关上车门,去追孟玳玳,还不忘看不远处的林屹川一眼,挑衅的意味根本不加掩饰。
之前是他在国外,才让顾珩那个兔崽子钻了空子,现在他人就守在她跟前,他要是还让谁再挖了墙角,他爷爷都得气得撞开棺材板,从地底下跳出来揍他一顿。
孟玳玳买回水来,看他吃下药去,心才算放下来,他的胃病是上大学的时候落下的病根,之前有一次都严重到胃出血了。
她仔细看他的脸色,“还很难受吗?要不我来开车。”
“不用,好多了,”陆北看停在路边的那辆车走远了,才发动车,他看着前面的路,问得很随意,“你怎么会来相亲?”
孟玳玳无奈,“被我妈诳来的。”
陆北眼底泄出些笑,“感觉怎么样?”
孟玳玳不想和他谈论这个话题,含糊道,“还不错啊。”
陆北眼底的笑容消失,他握紧方向盘,耐下性子,“孟玳玳,你的口味就不能变变?斯文败类,你是不是没学过这个词,相由心生,长成他们那样的,都是败类,见一个喜欢一个,没什么好东西。”
她从小到大喜欢的就是一种类型,长得白,最好还喜欢穿白衬衫,双眼皮深得能夹死夏天的蚊子,说话的声音往好了说是温柔,实际上就是体虚,男人体虚归根到底就是肾虚。
她那个前男友顾珩就是这样的,现在这个相亲男又是这样的,她是没吃够教训还是怎么样。
她到底知不知道肾虚的男人最要不得,只是他这话要是说出来,她指定又要不理他。
孟玳玳淡淡地回,“就你是好东西。”
陆北看她,话里有话,“我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不会像顾珩那样见异思迁,我要是喜欢谁,那就是认准谁了,肯定不会变心。”
孟玳玳靠到椅背上,侧身背对他,面向窗外,“我困了,要眯一会儿,到了你叫我。”
陆北很想停车把她给摇醒,他正说到关键,她却转身给他睡觉。
但最后也只是调高了暖风的温度,又从后座扯过自己的外套盖到了她的身上。
孟玳玳像是不经意地动了动身子,外套从她肩膀处滑落到腿上,陆北伸手要把外套重新给她拉上去,孟玳玳按住外套,闭着眼睛道,“不冷。”
即便是她背对着他,陆北也能感觉到她情绪的突然低落,他还是揍顾珩揍得轻了,这都多长时间了,她还没有缓过来,他就不明白了,那小白脸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她这么喜欢,还一喜欢就喜欢这么多年。
车停在两家门口,孟玳玳把膝盖上的外套还给他,解开安全带,“我走了。”
陆北叫她一声,低沉的嗓音有迟疑,“孟玳玳。”
孟玳玳侧头看他,“嗯?”
陆北看着她的眼睛,默了半晌,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再和她确认一遍,“我们和好了?”
孟玳玳轻哼,“我是懒得再和你计较。”
这次算是他和她冷战最长的一次,他们不是没吵过架,闹过别扭,不过仅限于小学三年级之前,自从他在四年级连跳两级后,就一直想要以她哥哥自居,把她当小朋友看,凡事都会让着她。
这次的事情,说到底,她的错处更大一些,不管是因为谁,他揍了顾珩,也算是给她出了气,她不该冲动之下说他多管闲事。
陆北也学着她的样子哼一声,“照你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了。”
孟玳玳白他一眼,转身去后座拿自己的包。
只听“刺啦”一声,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孟玳玳有点不敢相信,低头看过去,又听“刺啦”一声,她敞开的大衣里,裙子侧边的拉链处直接崩开了,从腋下一直裂到了腰侧,还在继续往下裂,这条裙子还是今天刚在她妈店里拿的,这都是什么质量啊?!!!
沈清英在美容店旁边新开了一家服装店,专门为做全身形象设计用的,孟玳玳一直是穿S号的衣服,沈清英今天非要让她穿这个XS号的,紧得她里面连个内衬都穿不下,直接套的裙子。
这下好了,孟玳玳想死的心都有了,她还在转着身体拿后座的包,裂开的那侧完完全全暴露在了他的眼皮底下。
陆北也被这意料之外的一幕弄得有些怔住。
纤细的腰身在昏暗的车内更显茭白如雪,她一动,雪白连成一片,再往上还有黑色蕾丝包裹住的半抹浑圆若隐若现,他遏制住喉结的翻滚,伸手拉她的大衣想给她盖住。
“你闭眼!”
孟玳玳也想扯自己的大衣,结果因为紧张,扯了一次还没扯住。
陆北赶紧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摸索着,把手里的外套盖到了她身上。
鼻子里……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了出来,滴到了他的手背上。
一滴。
两滴。
三滴。
……
连成了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