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选段】
沈朝将大氅解下披于其身以御寒,随身的手炉也赠予他,还亲去要来玉佩还与他,后又遣人送去几卷书籍。
宫中之事,到底是太显眼。
如此简单的一件小事不知落到谁的耳中,嘲讽式的话语又回落在沈朝的身上,
“沈大人竟也有发善心的时候?难得啊,难得。”
发善心?
沈朝早没了那份心思。只是因为在那一瞬,那个少年触动了她。
什么时候她竟忘记了,忘记了踏入官场的初心。从一开始踌躇满志着要大展拳脚,为黎民百姓做出一番事业。
最后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明枪暗箭、勾心斗角之中只剩下了汲汲营营和党同伐异。
可爬得越高就越畏惧跌倒,于是便在这永无休止的欲望之中忘记了曾经一笔一划写下的‘以民为本’,忘记了曾慷慨激昂说过的横渠四句,忘记了做官的初心。
为官,是为人民官。
这,才是她的道。
后来,她才知那小少年乃是燕王世子。
名义上是燕王世子难忍边地苦寒,故而留于宫中教养,实则是先帝不放心燕王领兵镇守陇右,故而留其独子于宫中为质。
他虽贵为燕王世子,但于宫中日子并不好过。
盖因先帝厌恶此子至极,所赐宫殿偏僻,又不甚在意。
宫人皆是看眼色行事,自然多有怠慢,甚至于欺辱于他。
他幼时于宫中应当受尽人情冷暖。
沈朝拥抱着他背脊的手缓缓收紧,他突然开口,像呢喃却字字清晰:
“我是李昱,李夏皇室之李,从日立聲之昱,字行潜。
“可唤我行潜。”
他慢慢抬头看着她,带着几分试探地犹疑着靠近。
他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笃定,沈朝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小心翼翼。
他或许会有些后悔说那句话,可当脱口而出之后,他又怀揣着隐秘的,期待的,等待着一个回应。
她的拒绝会让他收回所有想要尝试着接近的触角,在他第一次如此渴望去靠近一个人的时刻。
“沈朝,溧阳沈氏之沈,朝露待日晞③之朝,字扶光。”
沈朝刚一出口,就已觉后悔,她不该说的。
他醉酒之后剥去平日里坚硬的外壳,这让此刻触到他柔软内里的沈朝一瞬间有些鬼迷心窍。
沈朝闭上眼长出一口气,这又是他的什么手段,他又在打着什么主意?
他实在是令她有些看不懂了,他甘心留在这里安安稳稳这么多天,又在今日说这些话,究竟想做什么?
真是该死,从那天带他回家开始,就一步错步步错了。可恨的是,沈朝自己竟然有些可笑地柔软,对他。
他眉眼俱笑起来,好像所有的期待似乎都得到了回应,甚至超出他渴望更多。这笑与寻常的笑不同,真实了太多,真实到沈朝可以看到他唇边两个极浅极小的梨涡。
“扶光,二字真是妙极。正合朝之日出之意,又有挽大厦之将倾,追来日光明灿烂之志。”
他喃喃着,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下颌,柔和如羽毛轻触。
沈朝不自觉躲闪着,头脑有些昏沉得发烫,甚至欲伸手盖上他轻颤的眼睫。
夜风忽地将关得不严的窗户吹开,槐花香混着寒凉的风冲入鼻腔,沈朝也清醒一刻,反手将他推开,猛然从床榻上坐起来。
经过几次急促的呼吸,沈朝的气息终于恢复往日平静。
行潜,虽立于昭日之下,但所行皆藏之,倒真是合了他这个人。
露于表面的全是伪装,沈朝告诫自己。
说不准平日里的他是伪装,如今醉酒之后的他也是伪装。
她若是心软了,才是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