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西颜集轶事》连载第三十五回

应天文化 2024-03-20 02:54:04

作者简介:篱边问菊,原名:李明金,地质队员,88年结业于《诗刊》社函授学院,90年代开始在《徐州日报》《中国矿业报》《中国自然资源报》《山西科技报》《鄂州周刊》《四川人文》《中国诗歌网》《中国诗歌报》《彭城诗派》《华文月刊》《青春·汉风》《大渡河》《鸭绿江》江苏省地矿局网站等市、省、部级报刊媒体上发表文学作品,徐州市诗词学会会员,徐州市徐国历史研究会理事。

第三十五回

武林风二拳欲分高低 安锦恩河工命丧坝下

卡车抓人事件让西颜集刮了一阵旋风,仿佛炊烟散乱、树木摇晃,以致人心惶惶。闲人多,闲话也多。房前屋后、麻将牌场、街边店铺,或三五成群,或男女老少,这几天大家嘴里热衷的话题离不了耿家和陶家,三句话后尽是关于耿大志、彭舒萍和陶春明的小道消息、猜测传说。总得说来,赞赏三人的占大多数。

尤其是耿大志和彭舒萍二人,许多人对近几个月俩人在西颜集的表现和工作赞不绝口,他们亲眼目睹或是亲自感受到了两位年青人在慈善和学校工作中的热心付出。对传说攻打西颜集的暴动是他们俩搞的,倒是让不少人糊涂了,按理说耿大志他爹是地主耿万财、哥哥是区长耿大彪,他怎么会组织穷人分田分粮、怎么会带领人马攻打区公所呢?但事实摆在那里,即使摇头也不能不相信。

人们猜测大概是他带回来的媳妇彭舒萍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吧。对于陶春明,由于他这几年少在西颜集生活,街上的人们没有太多近期的话题,大都是关于他从小到大的故事。街上的富户们则对此等三人大为光火,颇有些大逆不道的指责。仿佛三人所做之事如同扒了他们的祖坟、把他们的孩子扔进井里一样可恨。另据可靠消息,黄泥岗村和孟庄也有人被县里抓走。

耿家和陶家都是西颜集上有头有脸的人家,出此事故,这两家当事人倒没有什么信息传出。耿家关门闭户,陶家冷冷清清。除了本家近支,外人鉴于主家心情很少前去打扰。

对于自家的变故,耿家和陶家的心态有所区别。陶广德和陶春亮一家是早已心知肚明陶春明在外做什么的,所以,思想上已有准备,陶春明所做之事,不出事是意外;出事不稀奇。纸里包不住火,至于何时公开、何种公开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耿家不同,一家人惊诧于小两口的隐瞒和隐藏,耿大志和彭舒萍所作所为无异于“拿枪攮牛”——好日子不过,找事!当爹的耿万财想不明白,两个娘耿孙氏和杏花的脑子加在一起也转不过弯来。只有大哥耿大彪能理解个八九,共产党对于耿大彪来说不陌生,曾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熟悉得很。

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生气归生气,对耿家来说,抓走的人还是要救的。大年初六的下午,耿大彪在陈小琴的陪伴下和母亲杏花坐上二楞赶的马车,在泥泥叉叉的雪水路上启程去县城找关系去了。

在县衙大院姚子佳的办公室里,耿大彪见到姚子佳时神色上有些难为情,自己家里出了货真价实的共党分子,耿大彪觉得愧对姚子佳的关怀和栽培,有失职之嫌。耿大彪把随身带了100块封好的大洋,交给姚子佳。起初姚子佳极力推脱不要,最后在杏花的央求下勉强收下。姚子佳说道:“咱们这是什么关系?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需要钱。恁给的这些大洋,我全用在托关系上,每一笔都给恁记下,完了汇报。”说完,姚子佳叹口气、摇摇头,眼神充满无奈。

“哥,孩子的事就全托付给你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杏花眼巴巴望着师哥,言语恳切。不管怎么说,杏花和姚子佳俩人从小互相爱慕过,彼此在心中都没有忘记,少年时代的影子,俩人都牢记在心。望着杏花传递过来的满目深情,姚子佳爱怜交加。

“杏花,有些事情不是钱能办成的。大彪应该知道。”姚子佳心情沉重地说道。“据我所知,彭舒萍和陶春明是铁板定钉的共党分子,只要抓住便没有多大希望。眼下就看大志和他们有多大的关联,大志或许可救。”这次逮捕县内共党分子,就是姚子佳一手主持下进行的,颜集区的问题和情况,他心中自然是很清楚。

杏花和耿大彪听到姚子佳的话,傻眼了。好大一会,耿大彪和杏花娘俩交换一下眼色,耿大彪对姚子佳说道:“舅,这个事你全盘拿意见。彭舒萍虽说是大志从北平带过来的女朋友,毕竟没办过婚礼还不算明媒正娶的媳妇,咱耿家尽心尽力地救人给远方的彭家一个交代,如果真的事与愿违,不是咱能做到的,相信彭家也能理解。但是,大志是必须救出来的,不论花多少代价都得弄出来。他年青是个学生,在外难免会受到各方面的蛊惑,应该还能挽救。”耿大彪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接着说道:“用钱的事,您别考虑多少,一切以把大志弄出来为准!”坐在轮椅之上的耿大彪说完双拳一抱,算是一切拜托。

相比之下,西颜集陶家药铺就简单多了,陶家人为前一天就出走而躲开了抓捕的陶春明暗自庆幸。担心的是以后的路就看陶春明自己的造化了,家里既然申明无效,只好由他自己走自己的道路。这条路注定充满荆棘和崎岖,但也不是没有道理,救苦救难本来就是医道的精神,陶广德和陶春亮心里释然得多。广德家的放心不下,儿子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娘的心。起初她被蒙在鼓里,在家人的隐瞒下毫不知情小儿春明在外做什么。等到拿枪的官军包围陶家药铺并指名道姓地捉拿要犯陶春明,这个当娘的才知道春明在外惹了大祸。她这个老妈子不清楚什么党、不懂得什么派,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的架势吓坏了,在床上躺了几天。

过年期间,陶春亮趁二弟难得在家的几天同陶春明长谈过,陶春明简单告诉哥哥自己在外的一些情况,并安慰陶春亮让家人不要担心。陶春亮从心眼里佩服二弟,觉得他长大了、成熟了,是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子汉。

对于当初在徐州初见杨桂花并为杨桂花治病无果之事,二弟竟然能看出头天晚上杨桂花已经被人医治过的神奇,这蒙在陶春亮心头的疑问如今也终于有机会被二弟的回答解开。陶春明告诉陶春亮,那都是自己编出来的谎言,当时陶春明觉得杨桂花一个女人在嫂子秀贞不在家的情况下留在陶家药铺不合适,想及时把杨桂花送走。还有这次二弟对于陶家祖传治疗女人疽奶的医技也给出自己的观点,陶春明认为,这种医治主要是心理疗法,给病人强烈地暗示罢了。真正疽奶疽得厉害的病妇,还是抓紧送医为要。陶春明根据自己在外的所见所闻,给哥哥陶春亮提出一个建议,西医见效快、中医重医理,他建议哥哥应该走中西医结合的医疗道路。

时间具有最好的反向力,任何风波既可以正面推波助澜,又能从反向使之平静下来。几天后,“卡车抓人”事件就逐渐淡出西颜集的视野,只有耿、陶两家还背地里念念不忘,其他人很少再提及了。因为生活总得继续下去。时光就象一列永不停顿的车,一直跑下去,而前方的景物会逐渐迎来又抛后。西颜集仿佛一座不沉的岛屿,屹立在光怪陆离的黄土之上,没有山崩地裂地摧残,新的事物和生活就会象植被繁茂一样繁衍存在下去,创造自己,也创造历史。

首届县农民运动会如期在西颜集开幕、正常举行。县公共体育场负责运动会各项比赛专业的老师初十就齐聚西颜集了,他们每天忙于运动会比赛场地的划整、比赛用具的检验,协助西颜集学校的老师书写、刷贴各种标语、口号,以及对志愿服务人员的培训。

西颜集东门外的运动会场地彩旗飘飘,街上红绿标语铺天盖地。干净无积雪的道路,张灯结彩的店铺,西颜集迎接农运会的场面比过年还热闹。临近元宵节的开幕式,街市人流攒动,各区各乡比赛及带队人员陆续到达西颜集。街道上,分别划出一定的区域和地段供四面八方的商贩前来摆摊设点。西颜集东段汪塘西旁的广场上,摊位林立、人满为患。三、四家唱戏班子被安排在东门外的会场上,提前三天唱大戏。正月十四开幕的前一天,更是安排了夜场,分别演出梆子戏《辕门绑子》和柳琴戏《喝面叶》。

耿大彪忙得车轮滚滚,陪同、检查、安排、会议,不断听取汇报、发出指示,从早到晚没有一刻闲空。一次重大的活动,付出辛勤的劳作是应该的,可是得到回报也是必须的。耿大彪指令马志武为首成立了“农运会特别税收征稽队”,贾传贤带领五、六个人挨家挨户地逢店必收,每个摊位根据占地大小收费不等,小商小贩不漏一人。这是一次难得的创收。

正月十五元宵节上午,“首届县农民运动会”终于开幕。会场锣鼓喧天、彩旗招展。用竹竿和苇席、木板搭建的主席台上端坐着县长、县党部主委、民众教育馆及县公共体育场的领导。耿大彪被推在靠右边上的第一位置,便于他的上下进场。开幕式由组委会主席耿大彪主持,县长讲话并宣布比赛开始。场内各区运动员各自站队,最前面立有区名牌。哨声过后,一场别开生面的农民运动会精彩地开始了。根据运动会的安排,农民喜闻乐见的武术被作为表演节目在主席台展示。参加演示的分别有查拳、梅花拳、大洪拳、少林拳、太极拳五种拳术。刀、枪、棍、鞭、套路、拳械对练等都有演艺。

徐州自古以来为五省通衢,兵家必争之地。战事频仍,盗匪猖獗,民众多练武以防身。所以民风强悍,俗尚习武。在汉代已经有了武艺演化的表演娱乐,明清武术大发展时期,又是顺刀会、虎尾鞭、义和拳等民间组织的发源地之一,且武术流派多,拳路广,武术活动具有传统性。老百姓喜欢,运动会才热闹。

流传在徐西北、东南一带的徐式少林拳和黄式大红拳,分别在明末清初由河北沧州、陕西兴安武林人士引入徐淮地区。红拳为黄姓历代家传,其祖上曾被清朝康熙帝封为“昭勇将军”,挂卯总戎。年老回徐,将红拳传与家人,逐代传习,历久不衰。后弟子将拳术流出徐州,山东泰安及陕西安康一路皆有分布。由于这两种拳术流入时间早,乡民研习广,弟子众多,平时互看高低。今天,大红拳和少林拳同台献艺,两家各自拿出看家本领,欲争高下。

凡武术大家,均武德高尚,谦虚谨慎。他们身怀绝技、功夫了得但不轻易对外展示。据徐州武林流传,早年大红拳和少林拳曾在同一场合相遇过。两拳传家被马庄庄主请去处理手下弟子拳术纠纷,因为互不服气,便各自暗中较劲。当时少林拳家肘击一下房屋顶梁柱,柱动之时,梁上灰尘纷纷飞落如下雨一般,将桌上饭菜遮盖无法进食。众人大惊,进而无不佩服其武艺高强。等人群散去,庄主发现大红拳家站过的地上,明显露出一双深深的鞋印。庄主看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深为两家拳师的武功折服。广而告之后,马庄及周围村庄习练这两种功法的弟子们不再纠结孰高孰低,彼此融洽客气起来。

这次参加县农民运动会,徐军和梅兰兄妹二人携带武术器械提前赶到黄泥岗村。开幕表演当日,在黄喜志等人的陪同下早早地来到西颜集会场。

(武打暂略)

暮冬初春历来是整修农田水利的大好时机,这段时间天气摆脱了刺骨的寒风,在外干活稍能伸开手脚。而田地处于似醒非醒的惺忪状态,除了可以追撒一些农家肥料外,暂时没有农活急做。所以,此时平整土地、兴修水利为即将到来的春长夏收做准备是乡村农民的重要活动。今年过年后,根据县上统一布置,各区各乡出工出力整修微山湖大堤,抬土围堰,确保夏天暴雨季节不会再出现决堤水淹之事的重演。

西颜集乡自组一支二百多人的施工队伍,由耿明山带队,河工人员是西颜集乡每家十八到五十岁之间的男人选出一名。“安第一”的小孩舅黄海阳因为媳妇毛妮怀孕不想去,儿子在外当兵,安锦恩“安第一”这位平时不大走出西颜集街的手工业者加入到河工当中。到了大堤工地,耿明山考虑到“安第一”的年纪,安排他在伙棚帮忙买菜帮厨做后勤,算是照顾照顾。

大运河经微山湖西这一段,属会通河徐州段,原为泗水故道。明初,元代所开会通河被黄水淤塞,明永乐年间,治水大臣宋礼在任期间复开会通河。会通河北起山东鱼台县谷亭八里湾的孟阳,向南经沛县留城,于县城东南二十五公里入徐北。整修会通河后,漕运日盛,微山湖西大运河堤下渐有乡民开垦耕作。特别是山东受灾流民,为生计迁移到此,逐渐形成以家族为聚集的村庄,当地人称之为“团”。

早春二月,寒冬即将过去,气温开始回升,树木萌动,雨水见多。微山湖西扒河筑堤工地,万名民工在几十里的长堤上下人抬肩扛、驴驮马拉,热火朝天地赶进度。在规定的一个月的工期内,哪个乡也不想拖拉缀后。西颜集乡施工队被安排在大堤的南部,靠近徐北的林家坝,南北分别和陈寨乡和王集乡的施工地块相连。

“这个该死的‘安第一’今天是怎么了?到现在还不回来。我这窝头和花卷都蒸出来了,他这个菜买还没回来。再晚就耽误中午的饭点了。”伙棚里,做饭的厨子李长富焦急得六神无主,对拉风箱烧火的苗庆云埋怨道。

“这个熊孩子,在哪都老实不了,这怕是又让哪个花枝枝挂住衣服了吧!”苗庆云半是开玩笑、半是担心地说道。都是一个街上的,知根知底,对于安锦恩的人品,苗庆云和李长富心知肚明。

“耿明山是个少脑子,怎么会让他干菜买。我看让他这个大个子去河堤挑几天土娄,看他还能蹦之不?”李长富有些恨铁不成钢、狗肉端不上桌的气愤感。

这个季节,新鲜菜没出来,工地上的伙食菜离不开冬储萝卜和大白菜,粮食基本上是从西颜集的家里拉过来的,菜买的职责也就是购菜和油盐酱醋等,按理说是很简单的事。一般早饭是白干子烧糊渎,配些窝头就咸菜疙瘩;中午花卷,萝卜熬山芋粉丝;晚饭花卷稀饭,猪油烧大白菜。工地活重,举全乡之力也得让民工吃饱。只要菜买人勤利些,把握好时间,一般不会耽误民工吃饭。

好色之人,总有某些过人之处。“安第一”到二十八团买菜没出三天,就和团街上开大车店的老板娘挂上了。一个外地来的河工菜买,一个当地旅舍的老板娘认识三天怎么就能滚到床上?李长富和苗庆云想是想了,但是绝没想到男女之事可以速度如此之快。事情还得从“安第一”第一天赶着毛驴车到二十八团街上买菜说起:

本来,工地买菜之事是由耿明山自己兼任的差事,买菜有油水可捞这是公认的。耿明山买了两次一是工地上的事务实在多,二是觉得每天跑一趟二十八团麻烦,在和团街上的商家定好价格后,就把天天跑二十八团街的活交给“安第一”做,油盐酱醋、干货萝卜大白菜之类的都是固定价格,能临时变动价钱的商品不多,所以耿明山放心。另外还有一层关系,耿明山和“安第一”的小孩舅黄海阳是拜把子兄弟,让“安第一”干菜买,也是考虑他年龄大些、照顾他。有人在耿明山的面前提醒过,说“安第一”的花花肠子多,小心其在外惹出麻烦。耿明山觉得“安第一”年龄偏大是该收心的时候,就没当回事。

“安第一”接下菜买这个差事,心情非常高兴,赶着毛驴车哼着小曲上路了。活该出事,这世上的巧事就是多。从工地驻地出来没有正路,昨天的一场潇潇细雨不影响河工出工干活,但却为走路出行增添了麻烦。原先七拧八弯的人行小道泥泥滑滑,毛驴车更不好通过,划来划去,板车象漂浮的小舟。入上沿湖大路,毛驴车就出现吱吱扭扭的摩擦声响,“安第一”下车看了几次,声音出自车轱辘的轴间,心想这可耽误事了,得赶紧找个地方修修车。不过,修车这活不是随便干的,得有专门懂行的木匠才行。“安第一”决定到二十八团街上再说。

“湖边大车店”位于二十八团街的最东头,几间土坯房外带一个偌大的院子,二进院是店主住的三间堂屋加两间东锅屋。开店的是个四十余岁的寡妇“汤张氏”,因为“汤张氏”平时喜欢穿一件红底印花大腰裤,人送外号“花裤子”。“花裤子”的男人早年被张勋的马队抓了壮丁,在南京和宁赣民军的一次打仗中被打死。“花裤子”用少得可怜的几块银元抚恤金向外扩盖几间土房,拉起土院,开起了供来往湖边公路过客休息的“大车店”。旅舍里铺有麦穰大通铺,院里备有牲口草料,收费低廉。

“花裤子”高高瘦瘦的,长脸长脖,眉眼清秀,说起话来软绵无力,走起路来慢慢腾腾,整个人猛一看上去有种病态。大概这就是长时间做“寡妇”表面上应该有的神态,给人一种孤儿寡母、不能欺负的样子。可是,人不可貌相,“花裤子”可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她的石榴裙下不知有多少男人跪拜过。坊间传言:“花裤子”的男人——查不清。传言归传言,没有人刻意去一个寡妇门前数人玩去。但是,在二十八团的男人们中间的确有种说法,说“花裤子”床下是绵羊,床上是老虎。

“安第一”心急赶着“吱吱扭扭”的毛驴车好容易坚持到二十八团街头,“安第一”想到,如果这样买东西再返回河工驻地,估计到工棚黄花菜都凉了,肯定赶不上中午一顿饭。 “安第一”想把板车临时搁在团街,自己先少买些菜,用毛驴驮回去,下午再来一趟,修车加购物。拿定主意后,“安第一”正欲思考把板车停在哪里合适时,抬头望见前面不远的“湖边大车店”。这个大车店应该给停,如果店主要钱的话,就给两个,反正是公家的事。

“有人吗?住店!”“安第一”把毛驴板车赶进大车店院内后,扯起嗓子喊道。

“谁呀?一大早就住店?没睡醒吧!”不一会,“花裤子”扭扭捏捏地从后院走出来。

“怎么,大清早不兴住店?这是哪家的规矩?”“安第一”钉马掌出身,什么人什么动物没见过?身高马大、一身气力的他走到哪里都不示弱。见是一个女流之辈,并且软绵绵的声音,更让他逞强。

“花裤子”耳听来人的能话,本想熊他几句,但转眼看来人五大三粗,面带红润,说话中气十足,也就五十浪荡岁的模样,顿觉好感。

“吆,瞧你说的,店小就不能立规矩了嘛?”“花裤子”一改脸色,用笑眯眯的眼神望着“安第一”。“说,你是干什么的?”

见眼前这个老板娘模样的漂亮女人,“安第一”来了兴致,语带流里流气的暗话,轻佻地说道:“俺是北大堤河工地的,来团街买菜,半路板车坏了,想借恁的一亩三分地停下车,能行不?”这个家伙见了好看的女人走不动道。在河工工地,耿明山交代过西颜集出来干活的人,说湖西这一带民风彪悍、人野,出门在外要谨慎、说话要注意分寸,免得办错事、说错话挨揍。看来,“安第一”已把耿明山的话当成耳旁风——扔了。

“花裤子”听出“安第一”说话的音了,因为大凡男女初次见面说话,是不能扯什么“一亩三分地”这样不三不四的话的,特别是“安第一”这样的年龄。正经人不会这样说,除非捣蛋孩子闹着玩,因为“一亩三分地”这句话有很多层意思可以解读。男人之间正经说话可以理解为“地盘”,可是用在女人身上就是另外一层只可会意不可说明的涵义喽,特指女人的某些部位。

显然,初次见面,“安第一”看在“花裤子”一个女人出面,胆子明显大了些,有些色胆包天。真可谓:狗改不了吃屎,猫改不了吃咸鱼。“花裤子”心想:这孩子不是个好熊!但是,工地上的菜买肯定手里有俩钱,送上门的财神爷哪能让他溜走。“噢,大菜买啊。别人不能停,你来了还有不能停的道理吗?一天车、驴各两个大子,你想停到什么时候就停到什么时候。俺这一亩三分地随便你停!”“花裤子”眉开眼笑地说道。

什么人说什么话,什么朋友拉什么呱。好色之徒和风流寡妇一见面就对眼,这就叫“鱼找鱼虾找虾,乌龟专找大王八。”

“安第一”被“花裤子”几句话恭维得心花怒放,本想接着“撩”下去,无奈想到工地还有二百口子河工吃饭,忙跟“花裤子”说道:“大妹子,车暂时放一放,驴得牵走,二百多号人等着买菜回去吃饭呢。我先用驴驮回去够今天吃的菜,下午再来修车。不然,耽误了河工吃饭,几百个人一人一句唾沫星子都能淹死我。”说完,“安第一”卸下驴套,告别大车店的老板娘,办正事去了。

好歹没影响河工们的午饭。意外之事,谁也不敢保证,大家都没在意“安第一”还有别的心思。吃罢午饭,“安第一”跟耿明山和李长富打过招呼,来到二十八团街。在“花裤子”的指点下,“安第一”套上毛驴拉上板车,找到位于团街中间的木匠铺。木匠一看板车况,车轱辘的内碗和车轴之间的距离被划乎宽了,所以走起路来车子打晃、摩擦发声。木匠把板车翻过来,用铁锤砸吧砸吧,用木楔重新固定好。修好板车,天色已经不早了,太阳西沉,天空渐渐落下黑影。

要是没有上午在“湖边大车店”与“花裤子”对上暗号的一出,遇到这样的情况,“安第一”肯定会着急。可是,现在“安第一”心里不同了,现在的他十分受用这来之不易的天晚。这给了他今晚不需要返回河工工地的理由和机会。下午在木匠修理板车的时候,“安第一”一身轻松,东瞧瞧、西看看,在街上转悠,好像视察一样。和刚认识的店家、熟人拉拉呱、吹吹牛,磨磨蹭蹭,见人就说板车坏得厉害,生怕别人不知道。好像他不是不愿意回工地,工地上事情多,离不开他。但是车子坏了,没办法难为他喽。

等到薄暮降临,“安第一”冠冕堂皇地把驴车第二次赶进“湖边大车店”,兴致勃勃的“安第一”憧憬的美梦即将来临。一切仿佛都在按照他心中设计的步骤安然无误地进行。这一夜,“安第一”将多日来的积攒和压抑都发泄在“花裤子”身上,让“花裤子”领略了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什么是“宝刀不老,胜似当年!”二人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安第一”和“花裤子”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男欢女爱,有人说男人专一,有人说女人专一。其实,这都是有条件的。无论男女,问题在于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才是关键。“安第一”用征服驴马锻炼出来的洪荒之力来摆治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人,“花裤子”这只平时只在床上发威的母老虎也得甘拜下风、俯首称臣,变成真正的病猫。

经过几次战斗,“花裤子”对“安第一”越来越上心,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只要是“安第一”赶着毛驴车到团街上进货,“花裤子”必定好酒好菜地伺候。女人就是这样,一旦对一个男人迷恋,必定对别的男人疏远。“花裤子”的变化,自然会引起原先身边男人的妒忌和不满。人就怕走偏锋,就怕钻牛角尖、认死理。一个寡妇家徐娘半老,很多男人也许就是抱着玩玩、尝尝新鲜的目的与“花裤子”交往。嫉妒归嫉妒、不满归不满,无可奈何花落去,“花裤子”一个大活人,又不是自家媳妇拴不得自己裤腰带上,又能如何?

但是,经常来二十八团街卖鱼的微山湖里的渔民汉子王三不这样认为。他看不惯别的男人对“花裤子”动手动脚,看不得“花裤子”对别的男人抛媚眼,气性大。几集下来,当他弄清楚最近“花裤子”对他冷落下来的原因后,不由得恨从心生。这几年,王三在“花裤子”身上花费不少银两,卖鱼的收入大部分扳在大车店。平时,只要王三来大车店,“花裤子”必定关门谢客专一伺候王三一人,至于他走后“花裤子”怎么胡来,王三哪里知道?在王三心里,多年来,“花裤子”就像自己的媳妇一样,自己俨然就是大车店的半个掌柜。王三还指望年老干不动活了来二十八团街养老团聚。谁知,这女人的心象万花筒,变得太快。

本来,王三细细考虑之下,认为这个来干河工的“安第一”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匆匆过客。河工总有工期,工期结束,“安第一”不会留、“花裤子”不会走,接下来“花裤子”会和自己和好如初,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和自己美美地过日子。自己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忍忍就过去了。人嘛,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是,“士可杀不可辱”这个道理,大字不识的半老妈子“花裤子”哪里懂得?道理不懂几条,可她知道比较,比较男人们的优劣,带给她不同的感受。

男人见识多了,总有些不一样的记忆。往日在床上王三的那些优点和厉害比“安第一”又差了,差多少?一点一星“花裤子”都能体会出,都能记得。不光记得清清楚楚,在比较之余,还得告诉王三他自己存在那些不足。她不知这样做是糟蹋男人的那点黄豆大的心,以为能促进男人的上劲。“花裤子”也不是一点学问没有,“花裤子”倒是对常言“知耻后勇”这句兵法古语理解得深刻,运用得自然,常常拿来刺激男人。望着身下“花裤子”那恍惚、浪荡、欲望难平,特别是对自己一脸嫌弃的不满足表情,累得气喘吁吁的王三既羞又恼,一种强烈的妒忌之感涌向心头。王三此时恨不得想掿死人、杀死人。这个人不是身下欲壑难填的“花裤子”,而是现在不知在哪里的另一个男人“安第一”!

妈妈山座落在徐北大运河林家村附近,圆圆的外形,馒头状,当地人形象地称之为“妈妈山”。顺着运河往北一里许,有一座明朝修建的灵山闸坝,现已荒废,两侧只剩下两座高高的土堆,堆上长满荒草丛棘。妈妈山向北再也没有山峦,一马平川。黄河在河南封丘一带曾多次决口,沿兰、曹、丰、沛东下,冲灌微山湖,黄水南出徐北,泛滥林家村至毛村一线。这次抬高运河堤坝,兴修湖西大堤,就是防止暴雨洪灾之际,周围几百座村镇免受水淹之苦,同时利畅运河漕运。从二十八团到河工工地的顺河旱路,必经妈妈山下、灵山闸坝。这里也是通往湖里的官道。

“安第一”没打招呼竟一夜未归,作为西颜集乡河工带队的耿明山没当回事,这已经不是“安第一”第一次如此。“安第一”去二十八团街晚上不归,但不影响次日上午把菜买回工地。这样的情况玩多了,耿明山已经习惯,知道这小子在外有花头。一个月的河工工期,如果不是下雨窝工,应该完工了。但是,目前还得扫尾几天,一些工段不达标,特别是在渗水严重的地方,监工一天到晚盯在那里。而越到最后,人心越急,民工归心似箭,越难管理。耿明山觉得只要不影响河工吃饭,便不想多问。最后牵扯验收、返工的事情,已让这个带队的头疼不已。

一夜雨,春雨贵如油!雨水对庄稼禾苗滋润,但影响河工施工进度。扒河工对这种天气既爱又恨。三月的气温回暖明显,麦苗返青,柳树鹅黄,远远看去堤坝上的新绿如云如烟。春天正一步步褪去寒冬的底色,送给大地一个万紫千红的季节。这美好的时光,可惜“安第一”再也无法受用。

“安第一”被林家村的早起村民发现时,人已漂在水上了。捞上来后,层层报官,惊动了县上。但是,县上的警察还没到场,西颜集的人已经辨认尸首就是“安第一”。当时,李长富、苗庆云在伙棚眼巴巴地等着“安第一”买菜回来,隔壁乡施工队的人从二十八团街回来路过西颜集乡的驻地,告知说灵山坝下运河里发现一具男尸,无人认领,怕是外地来的河工,问问西颜集乡的河工少人没有?李长富听闻,感觉不妙,怕是“安第一”出事,不敢怠慢,赶紧报告耿明山,让耿明山前去看看。整个西颜集乡施工队伍只有“安第一”在外未归。耿明山急忙跑到灵山闸坝,近往一看,躺在地上的果然是“安第一”。耿明山心中咯噔一紧,双腿打颤,这下麻烦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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