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雁之一边查看手机地图上的标记红点,一边在前面引路,时而停下脚步东张西望,如林下的动物,在定夺走哪条道路,“这里太大了,很容易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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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彩云之南到京西林场,从东非草原到亚马逊热带雨林……今年15岁的陈雁之,已到访过国内外许多地方探索野生动物。
目前,她已观赏过1500多种鸟类。她是 “北京雨燕保护计划”的“雨燕大使”之一,曾为潘石屹在内的一众企业家讲述雨燕的迁徙路径、分享雨燕保护的想法。
如今,她发起了“我们身边的动物”项目,希望能通过红外相机,捕捉到潜藏于隐秘角落的神奇野生动物,影响更多的人去思考城市与野生动物之间的关系。
她亦总结了一些“拍兽心得”,“深山里,野猪、狍子会很多,豹猫也有,但较少;野鸭湖、密云水库的豹猫较多;奥森的喜鹊特别多,拍到的80%的影像都是喜鹊,黄鼠狼、刺猬也不少。”
每一次收集相机数据的时候,陈雁之如同在拆玩偶“盲盒”,“你永远都不知道打开的数据卡里有哪些意料之外的神奇动物。”
▲ 陈雁之正在查看手机地图,寻找红外相机监测点。新京报记者 李凯祥 摄
在城区中寻找兽道并非易事
每一次寻找兽道,陈雁之都会想象自己是一只小兽。
她可以是慢吞吞挪动的刺猬、机敏活泼的蒙古兔,亦可以是一闪而过的小黄鼬,“在一些茂密的树林里,林下会有灌木。但动物们不爱穿灌木,走得也累,它们通常会选择一些已经被其他动物踏过的小道走。”陈雁之称这类小道为兽道。
动物的脚印、粪便、活动痕迹,均有助于她定位兽道。有时候,放眼望去,丛林中几乎全是密集的灌木,看不出有稀疏的可落脚之处。但陈雁之总能在灌木丛中用眼睛“开辟”出一条隐匿在树叶下的狭窄兽道,“如果我是动物,我会觉得这是一条更好走的道,之后发现一些动物确实走了这条路。”
陈雁之今年15岁,是北京的一名初三学生。今年4月底,她发起“我们身边的动物”项目,通过筹款购买红外相机,放置在北京城区、郊外的兽道周围,绑在树上,“来记录观察这些野生动物,借用这些影像,直观地告诉人们:北京还是有许多野生动物的。”
她期待更多的城市居民能将野生动物视为邻居。
▲ 陈雁之(右)和关翔宇(左)、“小虎”(中)正在观看红外相机导出的图像。新京报记者 李凯祥 摄
5月30日以来,陈雁之将14台红外相机分别架设在京西林场、奥林匹克森林公园、野鸭湖、凤凰岭四地,涵盖林地、城市公园、平原、湿地、山地等自然景观。截至目前,“我们身边的动物”项目共拍摄到含刺猬、西伯利亚袍、豹猫、野猪、黄鼬、雉鸡在内的12种兽类和13种鸟类。
对陈雁之来说,在城市里搜寻兽道、拍摄兽类均非易事。较之郊区野外,城区的灌木丛相对稀疏,“以奥森公园为例,许多地方地上没有植物、全是干土,动物可以选择很多路走,因此架设相机很大程度上是在碰运气。有时候除了喜鹊,没有拍到其他动物。”
同时,作为城市公园,奥森每日人类的足迹遍布,掩盖了动物的踪迹,“兽道非常不明显。”红外相机亦经常受人为因素干扰,“之前在杏林那边放了一台,结果没怎么拍到吃杏的动物,却拍到900多张不同的摘杏的人。”看到成片时,陈雁之有些哭笑不得。
被吹动的草木、突然射入的一束阳光、闯入的兽类、途经的游客,都有可能触发红外相机拍摄。触发频率越高,电量消耗越快。未被触发的时候,相机处于“待机”状态。
“正常情况下,一台红外相机可以续航至少2个月。”为陈雁之提供过红外相机实地技术指导的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城市生物多样性恢复项目”的工作人员张棽介绍,红外相机又称红外触发相机,工作原理是接收热红外线的强度变化触发开关,“因此像绝大部分体温与环境温度相似的蛇、蜥蜴等并不会触发红外相机。”
陈雁之表示,红外相机的拍摄模式可设为全照片、全视频或照片加视频。“像黄鼬这种移动较快的动物,照相模式经常捕捉不到它们的全貌。”她说,采集到的数据常常是一抹忽闪而过的长长光影。因此,要根据频繁出没动物的不同来设定、在每一次查看数据后,亦可做相应的调整。
她说,项目目前还处在不断“试错”的过程。
▲ 陈雁之正在查看红外相机。新京报记者 李凯祥 摄
在夜间,奥森是动物的主场
于陈雁之而言,奥森公园的野生动物监测工作虽进行得不及郊外顺利,但她还是不厌其烦地在这个占地680公顷、绿化覆盖率达95.61%的“魔法空间”穿梭游走了无数次,走进奥森,仿佛便推开了一道隔在野生动物与人之间的大门。陈雁之无法抗拒。
陈雁之说,人与动物的轨迹在奥森交织、擦肩。白天,这里是人的主场,人们从这里经过,在这里拍摄荷花、观赏风景。夜间,刺猬、黄鼬、流浪猫狗,在此处穿梭,“三周内,常客黄鼬在这里出现了8次。一些野生动物仍默默地生活在我们的城市,与我们的生存空间息息相关。”
7月7日15时许,北京室外温度达34摄氏度。戴着深蓝色遮阳帽的陈雁之再一次踏入这方“魔法空间”,这是她第3次前来采集红外相机的数据。
这一次,她要收集奥森南园5台红外相机的数据。与她同行的还有项目志愿者之一、同校的三年级学弟“小虎”同学,以及为该项目捐赠了3台红外相机的“鸟类达人”中国观鸟会常务理事关翔宇。
陈雁之一边查看手机地图上的标记红点,一边在前面引路,时而停下脚步东张西望,如林下的动物,在定夺走哪条道路,“这里太大了,很容易迷路。”
▲ 红外相机导出的图像画面。新京报记者 李凯祥 摄
具有10年的观鸟龄关翔宇是奥森公园的常客,他常常来此观鸟,但若不看地图,他亦无法全部找到这5个定位点。行至某水岸边,关翔宇忽然发声,“看!有几只小䴙䴘。”话音刚落,陈雁之赶忙抬起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
关翔宇提到,北京目前记录在案的鸟类有510多种,“新的鸟类发现在北京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主要是因为观鸟的人比以前多太多了。跟环境的改善也有一定的关系。”
“小徒弟”陈雁之亦自称“鸟疯子”,2017年1月,父母带她前往非洲东部的坦桑尼亚观赏动物,看腻了狮群、羚羊、长颈鹿等动物,团里的一名观鸟老师带领他们看各种飞翔的生灵,“太阳鸟、蛇鹫、埃及雁……”陈雁之说,那一趟非洲之旅,改变了她接下来几年、甚至一生的路。她对观鸟近乎痴迷。
2018年假期,陈雁之又飞赴南美洲的厄瓜多尔、亚马逊热带雨林观鸟。从北京周边,到世界各地,陈雁之已见过1500多种鸟。“国内去过次数最多的地方,便是云南了。”陈雁之说,拥有中国三分之二鸟种的彩云之南,她有幸去过5次。
2019年6月,陈雁之作为“北京雨燕保护计划”的“雨燕大使”之一,在项目启动仪式上,为潘石屹在内的一众企业家讲述雨燕的迁徙路径、分享雨燕保护的想法。
有一年夏天,执迷于在野外观鸟的陈雁之被蚊子咬了100多个包,于是她给自己起了个绰号“小蚊子”,“当时想,它们看到我这个‘同类’应该就不咬我了,结果还是被咬得很惨。”采访当天(7月7日),陈雁之身着短裤,收集数据时神情异常投入。待查看完最后一个相机后,她才反应过来,腿上、胳膊上已被蚊子叮了10多个包。
“野生动物当中,是最喜欢鸟类吗?”记者问陈雁之。
陈雁之想了想,咧着嘴笑道:“动物我都喜欢。”
▲ 陈雁之正在卸红外相机上的螺丝钉,以打开前盖,取出SD卡。新京报记者 李凯祥 摄
查看相机存储卡如开“盲盒”
终于抵达“荷花池”畔的相机点,陈雁之拎着她的“小叮当口袋”,来到一棵树下。“小叮当口袋”中装有钳子、米尺、枝剪、铲子、塑料管(收集标本用)、相机SD卡卡盒、一次性铅封锁、五号电池、铁丝等红外相机的“贴心伴侣”。
一台红外相机被铁丝固定在隐秘的角落。机身顶部贴着“科研设备,内有定位”的白纸黑字标签。
陈雁之拿出一把钳子,干脆利落地将钢丝铅封锁夹断,随后又用螺丝刀拧开机身上下两颗螺丝,取出SD存储卡。关翔宇携带了笔记本电脑,帮忙将SD卡上的数据拷贝到电脑里,“一般拷贝之后,就会把卡再插回去。”
查看影像后发现,近两周半的时间,野猫、刺猬、黄鼠狼曾在夜间路过此台相机前方的小径。但陈雁之还是有一些失望,据她介绍,一般而言,近水的监测点都会“收获颇丰”,“在野鸭湖拍到过斑羚、野猪、豹猫等动物,豹猫比较喜欢水,它们要抓鱼吃。”
让陈雁之感到意外的是,两周半的时间内,这几台相机的电量基本都未消耗。在“桃林”监测点,待陈雁之查看数据后,她决定移动红外相机的位置,“拍到的影像显示,动物经过前方那棵树的频率更高,那个位置拍摄的距离也会更近。”
红外相机的绑带已被树干上的桃胶黏住,陈雁之夹断铁丝和一次性钢丝铅封锁后,使劲拽了几下,终于将相机撤下。
她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她选中的另外一棵树,将相机半拴在树枝上,调试了几次角度后,用铁丝将相机固定,确认SD卡已放回机身,再扣紧前盖,穿上一条新的铅封锁。
▲ 陈雁之随身携带的“叮当小口袋”——红外相机“伴侣”工具。新京报记者 李凯祥 摄
离开此监测点前,陈雁之将原有的“1张照片加10秒视频”模式调整为“3张连拍加10秒视频”。这意味着,一些行速较快动物就更容易被捕捉到了。此外,她将触发时间段设置成晚上6点半到早上6点半,“除了喜鹊,大部分的动物还是偏爱在晚间和晨昏活动。与鸟类相似,兽类也喜欢在晨昏活动,晨昏的温度对于动物而言比较适宜。”
陈雁之解释道,不同的动物活动的时间亦不尽相同,“豹猫偏爱日出前活动,凌晨2时至4时。狍子和野猪会晚一些,六七点。因此后续会根据出没的不同动物调整触发时间。”
关翔宇说,就调查兽类而言,红外相机是一个很重要的研究工具。
▲ 陈雁之在调试移动红外相机后的角度。新京报记者 李凯祥 摄
人们应乐于与野生动物共存
“我们身边的动物”项目目前拥有的14台红外相机中,3台来自筹款自购,9台来自动物保护人士的捐赠、借用,2台来自民间环保组织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支持。陈雁之是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的志愿者之一。
“‘山水’将放置在奥森公园南园的两台红外相机交给雁之代管,我们为她提供技术支持,同时她也帮我们收集、整理数据。”据张棽介绍,2019年9月,由北京市园林绿化局牵头,北京大学和山水自然保护中心承办的北京市生物多样性恢复示范及公众教育项目——“自然北京”正式启动。
该项目致力于改善野生动物的栖息环境,并为北京城市生物多样性恢复提供示范样板。张棽称,京西林场、奥森公园、野鸭湖皆是“自然北京”选取的示范点。其中,山水自然保护中心将奥森公园南北园划分为20个面积相等的“格子”,计划在每个格子中放置2台红外相机,以监测野生动物的密度,“摸清北京本土的绿地中,人和野生动物的共存有没有更大的可能性。”
张棽表示,城市野生动物的红外相机的监测数据可以为城市规划、园林建设等提供重要的参考价值,“我们期待看到,未来,人们不是忍受这些相邻野生动物的存在,而是乐于共存。人类、野生动物都可以安全地在绿地上活动,不会发生冲突。动物不会攻击人,人也不会伤害动物。是一种和谐共存的关系。”
奥森公园:6月16日,21时16分,黄鼠狼;6月22日,23时许,刺猬、流浪猫;7月4日,7时许,蒙古兔;京西林场:6月21日,18时54分,西伯利亚狍;6月27日,13时46分,斑羚;野鸭湖:6月29日,2时25分,三只豹猫。
以上数据仅仅是陈雁之团队数据库中的冰山一角。架设相机、回收数据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后期的整理数据更是一项消耗心血的“大工程”,但陈雁之说,看到野生动物画面的诸多瞬间,欣喜的能量便将其他一切困难都冲淡了。
这个15岁的短发姑娘说,北京曾是各色兽类繁衍昌盛的“风水宝地”,从京西出发,燕山山脉连接太行山,能一直绵延到青藏高原。北京拥有永定河、潮白河、北运河、拒马河、蓟运河五大水系。
6月底,在野鸭湖拍到的豹猫令陈雁之惊叹不已,“捕捉到的画面特别好,是一个豹猫妈妈带着俩宝宝。”
陈雁之曾听人提及,豹猫可能会对猫屎产生特别大的反应,于是陈雁之团队就在相机前放了一坨猫屎,“后面拍到俩豹猫宝宝一直在猫屎上蹭来蹭去。之后猪獾也来了。有一次在动物喝水必经的一条道上拍到一个动物在那里拱来拱去,像貉。后来询问一个动物专家,才鉴定出是狗獾。”
她说,在城市的快速发展中,欣慰众多神奇的野生动物仍幸存于“隐秘的角落”。
她说,更欣慰的是,自己可以成为记录者之一。
新京报记者 吴淋姝
编辑李劼
值班编辑孙霖婧
校对李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