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阿姊成亲那日,沈云深醉倒在屋内。
他说,“若不是你,今日与她成亲的便是我。”
那一刻所有的爱意烟消云散,我愿放手成全他。
决意离开后,他又像是换了个人,眼尾猩红紧抓着我不放。
……
第一次见到沈云深是在书院门口,与阿姊一起接阿兄散学,他一袭青衣,高束着发,言行举止温润如玉,完全长成我喜欢的样子。
从那天起我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去接阿兄散学,阿母只当我们感情好,这也是她很乐意看到的。
阿母是阿父续弦,因此阿兄与我们并不亲厚,阿母想让我们多与阿兄亲近,在府上博得一席之地。
阿姊是我亲阿姊,她不这么认为,她不屑去讨好阿兄,甚至俩人整日里冷眉冷眼,也特别瞧不起我这小家子样。
“女子又如何,于男子差哪儿啦!”她踩在凳子上说。
就是这般轻狂样,让恪守礼制的沈云深放出自己心中的小恶魔,一边是君子,一边妄想成为阿姊那般肆意。
他不觉得阿姊轻狂,他说,“含南妹妹实乃真性情。”
他只记得阿姊的名字,却记不住我的名字,我又一次红了眼眶,他颔首致歉,“我记下了,从南妹妹。”
并给了我礼物。
长得大些,阿母请了嬷嬷教规矩,也就不能去接阿兄散学了。
嬷嬷很严厉,要求颇高,以前是在宫里教导公主嫔妃们的,纵使我勤学苦练有天赋,也不能回回让她满意。
阿姊不喜欢学这些东西,倒是舞刀弄棒耍得有模有样,好在阿父也不管她,还时常夸赞段府有一文一武两千金,再有个文武双全的少爷,他此生无憾。
沈云深开始日日往段府跑,他的目的很明确,不论吃的用的,最先紧着阿姊,然后才是我,府里上下的明眼人都知道,只有我没看出来,没脸没皮的缠着他。
就连阿父也有这个意思,沈云深自幼失去双亲,偌大的沈府没有掌权之人,待阿姊嫁进去,既没有寻常人家的婆媳矛盾,这管家大权也非阿姊莫属,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亲事。
但阿姊不喜欢他,说他肩无二两肉,不能提不能抗的,大丈夫应当能惩凶除恶,保家卫国,才不是这般小白脸的模样。
十五岁生辰那日,我得到阿父首肯,可休息一日,我吵闹着要出去玩,把阿姊和沈云深一同叫上,阿兄功课重就没来。
游湖是我梦寐以求的,我格外兴奋,可还没游多久阿姊就要如厕,今早来的时候她贪凉多吃了一碗冰酪就拉肚子了。
她走后船上只余我与沈云深,他似乎有些尴尬,转过身子背对着我,望着平静的湖面喃喃自语,我看到他衣袖底下藏着的东西,是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这里只有我与阿姊两个女子,刀枪棍棒之类也只有阿姊喜欢,想必就是送给阿姊的了。
而他正在练习怎么将东西送出去才不显得尴尬。
在那个时候我才知晓原来他喜欢的是阿姊。
我一边为阿姊感到高兴,有这样嫡仙一般的男子真心待她,一边心里又难受的紧,胸口闷闷的,忙道一句“身子不适”便要下船离开。
沈云深没有反应过来,匆忙间我一脚踩偏船只两人双双落入水中,脸上还没来得及淌下的眼泪就淹没在湖水中,庆幸这般丑态没让他瞧见。
可我不会游泳,挣扎间攀上一具温热的身子就死死抱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阿姊焦急的问我有没有哪里受伤。
“是阿云兄长救了你。”
沈云深救了我,我与他湿身紧贴,所有游湖的人都看到了。
回到家中我受惊病重,恍惚间总是听到阿姊在床头哭泣,说对不住我,我很想问问她对不住我什么了,又浑身无力说不出话。
待我醒来第二日,沈家的聘礼下来了,沈云深向我提亲。
我惊愕的同时心里有一丝小欣喜。
阿父看着我的神情有些不悦,在我与阿姊中,他其实更偏心于阿姊,他说阿姊最像年轻时候的他,即便阿兄也不及两三分。
我问阿姊她说对不住我是什么意思,阿姊说我与沈云深并非两情相悦,恐日后会成为一对怨偶。
我不做声,她不知晓我到底有多喜欢他,我们也不会成为怨偶,我会努力他也喜欢上我。
在柳絮纷飞的时节,沈云深成为了我夫君。
成亲那日他双眸醉醺,踉踉跄跄进门,盖头都没掀便扑倒在床上,不多时传来沉稳的呼吸声。
我知道他没醉,他看着我的眼神清明冷漠。
我想着,我既嫁与他为妻,便是要携手共度余生的人,只要我耐心些,再耐心些,他会看到我的好。
那晚我俩皆和衣而卧。
往后的日子我尽力做到妻子该有的模样,虽时常会看到他眉眼有明显的不耐,我只当看不见。
有时候我会向他提起那件事,他说这不是我的错,可我知道他心里是有怨的。
成亲后半年他对我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更甚直接搬到书房去睡。
父亲其实猜对了一半,在这里我确实比其他妇人过的舒心,但这偌大的产业也甚是难以打理。
很多时候我在想,若是换成阿姊嫁过来,她必定不愿接手这些事,现在看来倒也不失是件好事。
我知晓是我的过错导致他们错过,所以做这些事时我没有丝毫怨言,想做的更好些。
我会在夜深人静时独点一盏孤灯等他回来,即便他不愿与我同榻。
在得知他膝盖劳累受损,我寻遍了神医仙药。
他肠胃不适,吃点辛辣辛冷就痛如刀割,我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
他会看到我对他的好。
这日我同往常一样带着做好的饭食去大理寺找他,大理寺的人已经与我很熟,便将我放进去。
他们遇到一件棘手的案子,近日城中频繁有女子失踪,疑似拐卖,埋伏许久都抓不住人。
沈云深认为应当埋伏在那些地段,守株待兔,有人则认为此方法太过劳心,不可取,双方起了争执。
我进去的时候他们蓦地禁了声,许是刚刚落了下风,那人见着我语气有些不善。
“整日往这里跑,是你们女人该来的地方吗。”
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沈云深表情有些难堪,责备的看着我。
过了许久我放下食盒匆匆离开。
是我想的不周到,我只是想着他胃不好,需得吃我亲手做的饭食调理,却没想过已经影响到其他人了。
也是,全是男人的地方,我一个女子常来不合适。
晚上沈云深提着食盒回来,他哐当一声将食盒丢在桌上,坐着一言不发。
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想着白日里他定是跟那位同僚闹得不愉快了,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往后你别来了。”他冷冷道。
我低声嗯了一声,忙问道:“那你身子怎么办,你吃外面的饭食会不舒服……”
“又死不了。”他起身离开,又转头望着我,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若是她,今日定不会受欺负了去,你与她一点也不像。”
她指的是我阿姊,他嘴里除了阿姊不会出现其他女子。
那晚我在外头坐了许久,四肢都僵硬了,拖着冷冰冰的身体沉沉睡去。
晚间吹太久的风,第二日清早我发了高烧,婢子急的去找沈云深,又哭着跑回来。
他很早就离开了,谁也不知道他是几时离开的。
往后我确实没再去,每每他捂着肚子痛到冷汗直流,我守在床边照顾他整夜。
我担心长此以往他身子熬不住,让大夫将汤药做成药丸,叮嘱他若还有不适就吃一颗。
他淡淡应了一声。
阿姊失踪了。
得知这个消息是在深更半夜,我还没来得及穿衣,沈云深光着脚就跑出去了。
家里乱成一锅粥,为了阿姊的名声又不敢报官,只能自己人偷偷找,然而找了一整天都没有消息。
阿母说阿姊今早与她一同去往寺庙祈福,到了寺庙阿姊想去求姻缘签,阿母便在原地等她,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找遍了地方都没见着人。
我们猛然想起城中的女子拐卖案,阿姊大概是落入那些人之手。
我心里咯噔直跳,被拐卖的女子大多结果凄惨,好一点当上高门大户的丫鬟或小妾,难一些被卖入青楼或与那些鳏夫做妻。
想到这里阿母愈发焦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我去找!”沈云深丢下一句话起身离开。
我紧随其后,“我也去。”
更深露重,虽说是夏天,晚间的风还是有些凉。
他隐忍胸口的不适,喉间发出闷闷的咳嗽声,我忙给他披上一件衣服。
“无妨。”他侧身躲开我。
我顿了顿,道:“还是披上吧,身子要紧。”
闻言他望向我的眼神充满愠怒,“段从南,她是你阿姊,你怎的这般没心没肺。”
说完他似是知道自己说错了,眼睛一眨恢复神色,头靠在车上不与我对视。
我垂下眉眼压下心中的酸涩,转头埋进黑暗中擦掉脸上的泪痕。
这一晚我们跑遍全城也没有找到阿姊,沈云深急火攻心,最终晕倒在路上。
我将他安置好跑回家中报信,却看到在阿姊的床边,坐着一位温柔敦厚的翩翩公子,二人眼中的情愫缠绵,我再熟悉不过。
阿姊说那日她确实被拐走,恰巧这位公子路过将她救下,所以才一整晚没回家。
公子是位穷书生,同样手无缚鸡之力,可阿姊就是喜欢上了。
阿姊说公子与那几人以命相搏,被打的头破血流也不松手,她觉得,这就是惩凶除恶的男子汉。
沈云深坐在不远处定定的望着他俩,唇色白到有一丝病态。
什么都可努力得来,只有感情不可以,当初阿姊嫌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最后却找了个处处不如他的。
两人的亲事定下很快,公子无父无母,为了阿姊他甘愿入赘到段家。
嫁衣已是来不及绣了,阿母请了全城的绣娘用最快的速度赶出来,金线勾勒,熠熠生辉,衬的阿姊愈发美艳动人。
“阿姊,你喜欢他什么啊。”
阿姊歪着头,眉眼弯弯,“对我极好极好,最重要的,我们两情相悦。”
这句话就像重重的锤头敲在我心头,令我久久不能回神。
是了,我与沈云深一直是我对他的欢喜,但他半分爱怜也不舍得给予我。
“阿深兄长待你如何?”
如何。
相敬如宾吧,再多就没有了。
阿姊与公子的婚礼盛大隆重,比我更甚,但我不嫉妒,她找到一生所爱,我替她高兴。
晚上沈云深将自己关在书房,还带了一坛酒。
我知晓他心中苦闷,又担心他身子,便带了衣裳熬了醒酒汤去看他。
推门而入一只酒杯滚在脚边,他瘫坐在地上直直盯着地面,再没往日的清冷儒雅的模样。
“段从南。”他说“你满意了?”
我指尖瞬间冰冷。
他端坐身子,直直盯着我,“你是觉得这样做我心里就会好受些吗?”
“那日你一意孤行非要去游湖,又跌入湖中,害的我也有口难辩,若不是你,今日与她成婚的便是我。”
“段从南,她嫁人了,你让我怎么办。”
他每一个字就像刀剐在我胸口,撕心累肺般疼痛。
他终于说出来了,埋在心底那么久。
那日我是怎么回房的我忘了,只记得醒酒汤被我摔碎在脚下,他像是突然清醒,愣在原地看我很久。
我跑回房间埋进枕头无声的流泪,一下下捶着胸口,到最后已经分不清哪里更痛。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沈云深追在身后着急的敲门,高声呼喊我的名字,我沉浸在悲痛中不想回应。
他敲的越来越急,大有破门而入的架势。
“我想一个人静静……”我沙哑着声音。
不等我说完,门嘭一声撞开。
“从南,我……”他无措的搅着手指。
我看着他久久不语,突然间感觉自己好累,强颜欢笑那么久,告诉自己都可以过去的,可现在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他盯着我,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但什么都没有,他有些慌张,用力将我嵌进怀抱。
“别这样,南南……”
他反复念着我的名字,尾音带着微颤,我心里发笑,他在慌张些什么。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一时有些不甘心,与心爱之人无端错过。”
“我是喝多了喝醉了,口不择言,但绝不是真心话,这些日子你为我做了很多,我很感激,我真的很感激。”
他这些话没能疏解我,只让我感到愈发心累,这大半年来我也时常怨恨自己,为何会造成今日这般局面。
我推开他淡淡道,“我想阿母了,想回家小住一段时间。”
突然想逃避这一切,想念家中的欢声笑语,想念阿兄的正言厉色,就算阿父还在生我的气,我也想回去。
他小心翼翼问我能否一同回去,我拒绝了。
家里的红灯笼还没撤下,早起时姊夫还会精心打理一番,又去厨房给阿姊做了份酒酿酪,放到温热再端去阿姊床边一口口喂给她吃。
阿姊羞赫的瞪着他,让他别做这些,她知晓我回来定是与沈云深之间有矛盾,怕这一幕刺激到我。
见到他们这般,我舒心笑道:“阿姊如今觅得良婿我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刺激到我。”
午时用膳阿母红了眼眶,在沈家这段时间我既操心沈家产业,又费心讨好沈云深,精力有限,早早把自己磋磨的有些憔悴,她看着心疼。
阿母说如今阿兄也寻得自己的心上人了,叫什么来着她忘了,总是整日不着家,每次回来都灰头土脸,第二日又跑去了。
听说那姑娘可是将军府的人,将门虎女,没点子能耐可不得人芳心,而阿兄则是所有求娶的公子中最耐打,最磨人的。
我一下笑出声,阿兄平日对我们如此严肃,为人更是严峻规矩的,实难想象他跟在姑娘身后是何模样。
正说着呢,阿兄就回来了,不出所料,他眼角又乌了一块。
见到我他先是一喜,随后赶忙捂着自己的眼睛,用一种我从没见过的姿势走进来。
实在是,实在是……
阿姊凑到我跟前悄悄说,“我打赌,他绝对不止眼睛这一处。”
可不是嘛,当他转身离开背对着我们时,后背露出一块精壮的背部,衣服被扯的七零八落,我发誓我真的没想笑他,实在没忍住。
满堂众人哭笑不得,伴随着院中桃树挂着的铃铛,随着风一吹,将笑声传的好远好远。
有多久没这样笑过了,我也不记得了。
最后沈云深来接我回家了,他看起来很是颓唐。
他说我离家这几日他日思夜想,干什么都没劲,想我想的紧,只想早些将我接回去。
若是换做以前我不知有多欢喜,但现在心中毫无波动。
我淡淡应了一声上了马车。
路上他想过来牵我,我躲开了。
这天晚上他搬进来了,与我窝在床上,我不适的挣扎,“你下去,这床太小睡不好。”
他更加用力抱紧我,滚烫的胸膛贴在我后背,我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二日他就换了大床,把他自己常用的都搬进来了。
他开始对我越来越好,为我描眉,为我穿衣,会跑到城外的山坡给我摘最明媚的花,带我踏青放最高的风筝,学着像姊夫那般做饭给我吃,还带着我游湖回忆我与他美好的往事。
我不是没试过重新接受他,可我骗不了自己的心。
那晚他的话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心中,拔不出来,只能一点点磨平,磨到痛,磨到血肉模糊。
他说以后不会再想着阿姊了,会一心一意跟我过日子。
好几次他想与我亲近,低喃着声音呼唤我的名字,眼里泛着水光。
我撇开头不予理会,他掰过我的头直视着他,许久,闷着声音头滑在我颈肩。
“南南,我是你夫君啊。”
我感觉,我对他的感情已经被那根刺磨的所剩无几了。
直到有一日我看到他和几个同僚与一位女子并肩同行,言行举止颇为豪迈。
那位女子身着红装,眉眼之间英气十足,与天地间浩然正气融为一体,他们望着她的眼神充满钦佩与敬仰。
婢子说那是一位女将军,刚打了胜仗回来。
我愣愣看了许久,那一刻我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模样,我不想浑浑噩噩过一辈子,我想走出去,像这位女子那样。
那根刺也从我心中彻底拔出。
我不怨他了,因为我不在乎了。
待他回来以后我提出和离,他有一瞬间的错愕,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们既不是两情相悦,就不必互相折磨,放过我也是放过你。”
他言语间急着辩解,“不是,我心悦你,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也看在眼里,是我不好,冷落你许久,往后我会一一赎罪。”
我不想解释过多,他这才意识到我没有开玩笑。
“南南。”他表情很是受伤,“我以为你已经原谅我了。”
我轻轻摇头,“你没有错,无需谈得原不原谅,是我想通了。”
他紧扣着我的肩膀,无论如何也不接受和离。
往后的日子他对我比之前更好,不惜花大价钱张罗民间各种珍贵物品,好几次阿母偷偷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不正经的勾当。
“南南。”他递给我一只手镯。
镯身碧绿冰透,圆润温凉,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我没去理会,提笔在和离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再递给他。
他脸色瞬间难堪,将和离书撕了粉碎,转身离开独自在院里生闷气,过一会儿像没事人一样硬是牵着我出府,说要陪我逛街。
他说以后每日都会抽时间陪我,把之前对我的忽视都补偿给我。
“这是今日的。”他买了一个小木偶。
木偶是娃娃模样,惟妙惟肖,很是讨人喜欢。
“往后有了孩子,必定也是这般喜爱。”他直直看着我。
“不会有孩子,我们会和离的。”
他脸色又变的不好看,紧抿着唇不说话,固执的牵着我走。
来到一处酒楼,他恢复神色,自言自语说这家酒楼的菜很有特色,要让我尝尝。
路过雅间,推门出来的竟是我阿姊和姊夫。
阿姊很是惊喜,见我旁边的沈云深,拉着姊夫给他介绍。
我明显感觉到牵着我的手顿了顿,沈云深呆愣了片刻,拉着我匆忙走了,阿姊在身后有些不知所然。
他点了几个特色菜,与我讲解这里的菜品,眼神却频频看着外面。
我盯着他若无其事的脸笑了,“你放不下的。”
“你还是放不下我阿姊,不管你如何掩饰。”
他指尖掐的发白,倏然握紧我的手,力气大到快把我的手捏碎了,“我能放下,南南,我可以放下的,再给我些时间。”
我用力抽出手,“那不关我的事,沈云深,不管你放不放得下,我都是要走的。”
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不想,也不愿把自己的一辈子困在那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
我与沈云深闹的很不愉快,他不明白为何我喜欢了他那么久,说放弃就放弃了。
我对他一直是有愧疚的,成亲这么久,曾经那份炙烈的爱意我始终不敢说出口。
我见过他对我阿姊那般真挚的感情,所以我无法忍受羞愧的自己,连带着这份感情也不光彩。
他见始终无法挽回我,便将此事告知阿姊和阿母,阿母几乎说破了嘴皮子来劝我。
阿姊并未说什么,当初我与沈云深成婚她就觉得愧对我,既是不想爱,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下去。
终于在我的坚持下,沈云深答应与我和离。
“段从南,你那么想逃离我,便如了你的愿。”
他在和离书上摁了手印甩甩衣袖离开。
走出沈家大门那一刻,压在心底的石头彻底粉碎,我畅快的深呼吸。
沈云深说他没有放弃我,只是放我一段自由,他会努力让我接纳他。
阿父得知我与沈云深和离,狠狠训斥我一番,我默不作声。
是该骂,要是能早些时候明白这些道理,就不会变成今日这样。
得知我要出远门,阿母一万个不放心,她想起那日阿姊被贼人掳走全家急死了,这会儿哭着拦在门口。
我无奈道:“阿母,阿兄不是说了嘛,那伙贼人已经被抓在官府了,不会再有人被掳走,再说,我只是想出去转转而已,很快就回来了。”
“万一呢,万一再出了一伙贼人,或者贼人还没抓完可怎么办。”
“那就是我的命呗。”
“你!”阿母气极,不同我多说,但就是不让我走。
最后是阿姊劝说了她。
临走那天沈云深来送我,他比之前更颓废了,下巴出现了青色的胡渣,眼睛好似哭过,红肿透着疲倦。
“南南,等我处理好手上的事我就来找你,这次由我来抓紧你。”
我转身离开,无所谓了,我现在已经不会在意他是否心悦我,我不想因为他患得患失,那样的我太陌生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笑了,到底一母同胞,阿姊有那般真性情,其实我也不差。
我乘坐马车一直去往北境,领略到在书中才能见到的大好河山,此时那边初雪将化,杨柳依依,草长莺飞。
我偎在湖中小舟,一点点描绘所见所闻,寡淡的素纸慢慢变的有生命,心中遗缺的一角也逐渐被填平。
听周围的人说,冬日落了好几场大雨,恐是要犯涝灾,纷纷忙着储备粮食。
阿兄曾经经手过不少此类事件,涝灾最可怕的其实不是饥饿,是瘟疫,成堆的尸体堆积在一处,腐烂,发臭,生虫。
我本想立即离开,但晚了一步,被关在城中不许出去。
城中已经出现瘟疫前兆,我赶紧备了部分粮食和药材,还准备了匕首之类的防身之物。
在粮食和药材紧缺情况下,所有人都会变的没有理智。
不出所料,随着病患增多,粮食短缺,瘟疫也开始肆意横行,彼时的药材价格翻了好几倍,而且越往后,价格会越贵,用不起药的只能等死。
我现下住的客栈也涨了房价,好在出门时我银两备的充足,一时半会儿不用担心住宿问题,让我担心的,是有人已经盯上了我。
住在我对面的一对小夫妻,听说是刚成亲不就想出来游玩一番,不幸被困在这里,他们没料到会出现这种事,身上的银子花光了被店家赶出去,也怪我一时心软帮了他们一把,没成想倒给自己惹了祸。
女子几次三番来探查我底细,得知我阿父和阿兄当朝任职,当时眼里的精光毫不掩饰的暴露出来。
一开始还有所收敛,后来见外面的形势越来越急迫,竟将我打晕准备抢了我的钱财逃命,甚至还想将我卖掉,所幸被好心人及时搭救。
搭救我的是受命前来治理涝灾的河都御史李赋,我阿兄同僚。
那对夫妻跪在我跟前声泪俱下的乞求我的原谅,我没有心软,拐卖良家女此乃重罪,让李赋把这两人关进大牢。
正好解决了他们住宿吃饭问题。
李赋一来便先将人群分开隔离,再将尸体火化,防止瘟疫扩散。
而这一举动闹出不小动静,那些百姓死活不让烧,人都死了还没能留个全尸,一群人闹到衙门要他给个说法。
一开始他好言好语相劝,见劝说无果便采取武力,将闹事的人关起来,这才平息了风波。
朝廷物资迟迟不到,所剩药材和粮食还能撑半把月,他愁的整宿睡不着,此时正查看周边路线图,看能不能出去寻些食物。
我沏好茶放到他面前,“大人还是得保重身子,若是你倒下了,那些百姓可怎么办。”
他得知我阿兄后便执意让我住进驿馆,如今形势紧张,我一女子独自在外不太安全。
“多谢。”他抿了一口茶,皱眉揉了揉太阳穴。
此处三面环山,一面环水,食物问题暂时不用担心,难的是药材。
李赋说那几座山皆有流寇,现下已经没有兵力去对抗他们,不可贸然行事。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时,朝廷物资终于到达,半路还与流寇打斗一番,所幸伤亡不大。
是阿兄带着物资快马加鞭送过来,他得知我也在城中放心不下,便请命来到这里,一同前来的,还有沈云深
李赋心中的大石头落下,物资充足,便准备联合当地官府还有阿兄一并把流寇抓捕。
阿兄说这里的流寇大多是难民,没什么攻击性,应以游说为主,实在不行在用武力。
他们准备明天动身,我则给阿兄备好所用之物,房门再次被敲响,沈云深已经在门外敲了好几回了。
我头也不抬回道:“阿云兄长如果无事就别来这里了,你应该养好精神为明日的大事的准备。”
他也是跟着阿兄过来的,他身子不好,一路的颠簸让他养了好几天,刚好一点就整日围着我转,阿兄知道我已与他和离,因此对他这个行为也不太满意。
他拿着自己雕刻的木头簪子,说这是今日的礼物,有种我不开门就敲死在外头的节奏。
我只当听不见,没一会儿敲门声停止,紧接着出现争吵的声音,好像是李赋。
李赋和沈云深虽都是我阿兄同僚,但论见地和性情,李赋更与阿兄合得来,也就一并把我认作妹妹。
此时他让沈云深离开,沈云深不愿意,两人便争执起来,我只得放下手中的事。
“南南。”沈云深刚想凑近,李赋往我俩中间一站。
我颇为头疼,以前竟没发现,沈云深如此不知轻重缓急,都这个时候就脑子里还想着情情爱爱。
我厉声道:“沈云深,我希望你能明白现在是什么时候,个人私事暂且放一边,我阿兄为收复流寇忙的晕头转向,你看看你在干什么!”
他愣了一愣脸上露出窘态,“我……我立马就走,你别生气。”
说着将发簪递给我,我没接,他又悻悻收回去,见李赋不走问道:“走啊,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我找她有事,你要走便走,拉着我作甚。”
“有什么事不能现在说,非要两个人悄悄说。”
“当然是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我听不得,南南他以前是不是欺负过你。”
……
最后是阿兄将沈云深带走,我这才得以清静。
李赋说,由于灾情得以缓解,他便把关在牢里的那对小夫妻给放了,没想到小夫妻归家路上又被流寇绑架,正朝他勒索钱财和食物,小夫妻先前与我有过节,又知道我的身世,多半会出卖我保全他们自己,明日需得我多加小心。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已经过了午时,听报信的人说他们谈的不愉快,流寇仗着有人质狮子大开口,要阿兄再向朝廷要粮食,双方胶着不下。
我留在城中照看百姓,虽然灾情得以延缓,不过有不少流离失所的难民,需建立住所安置他们。
一大半官兵跟着上山讨打流寇,剩下的大多数是当地百姓留下来修建房屋,一场浩劫让他们家破人亡,心情难免低落,几个磕碰间便起了争执。
一对爷孙因为不小心把男人的衣服刮破就招来一顿打,那男的长着一双三角眼,两边各一撇胡子,举着拳头朝那对爷孙身上招呼,直到我赔给他钱他才罢手。
“多谢多谢。”那个爷爷倒在地上,鼻息间气体出多进少,男人眼见不对拔腿就跑。
我有些犯难,之前治疗瘟疫的大夫早在几天前就离开了,现下唯一能看病的大夫在村东头,有些偏远。
但是没办法,我只得带着人去找大夫。
就在前往村东头的半路,一群人将我团团围住,为首的就是刚刚那个三角眼,他不怀好意的将我上下打量,命人把我绑上山。
我心里赫然,早该猜到的。
抓到我后他们就迫不及待押着我去谈条件,阿兄看到我眼睛都红了,暴跳如雷,李赋死死摁住他。
很显然我这个人质比那对小夫妻更有用,三角眼下了最后通牒,五日之内筹不到粮食,就给我收尸吧。
阿兄握紧了手里的剑,“泼贼,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你一粒粮食也得不到!”
我被押上山关进房间,好在我对他们还有用,也没怎么为难我,为了消耗我的体力,每日只有两碗稀粥,确保我饿不死又没力气逃跑。
那对小夫妻已经没用了,被打的半死丢下山。
第三日,阿兄没有来,当天晚上三角眼来了。
“时间快到了,你阿兄到底能不能来。”
我觑了他一眼,“他定能来,不是还有两日嘛,慌什么。”
他冷笑一声挥挥手,门外有人端进来一碗白粥。
我饿不行,三两口喝个干净,在我阿兄没来之前,我得照顾好我自己。
“你最好有心理准备,那帮朝廷走狗,可不会拿我们的命当回事。”
“我阿兄不会的。”
“最好是。”
一连几天让我吃不好睡不好,担惊受怕,身子实在有些扛不住,第二日便病倒了。
三角眼气急败坏,山上没有大夫,离我阿兄送粮食还有一天,这会儿我要是有什么意外恐怕到时候他真吃不了兜着走。
我从这间破屋子搬到另一间屋子,在床上好好睡了一觉,他硬给我灌了好几碗热水,用被子紧紧捂着我,别说,这方法确实有用,就是差点没把我热死。
晚上他多备一些饭菜,朝我翻了个白眼,“我真是找了个祖宗回来。”
三角眼叫石虎,就是山下城里的百姓,涝灾和瘟疫先后夺走他父母兄弟的命,官府又不管不顾,他这才上山当了流寇。
现在这山上都是从四面八方来的难民,家里的亲人都死光了,剩自己一个无依无靠的,聚在一起打家劫舍混口饭吃。
我擦了擦嘴角,“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长久之计,要一辈子在这里当流寇吗?”
他嗤了一声,“那又如何,靠别人不如靠自己,靠官府那些人,我都死了多少回了。”
我没说话,灾情都不是大家能预料的,只是他更不幸一些,没能等来朝廷救援。
第二日是一位妇人给我带来了饭食,她以为我也是逃难来的,对我格外照顾。
“如此年轻就没了爹娘,是个命苦的。”
老妇人怕我在这里不习惯,叫来许多同龄女子陪着我。
“谢谢大娘。”我由衷感谢她。
这些女子大多没了家人,是石虎给了她们一个容身之所。
从她们的嘴里听出来对石虎的感激,但这样的人却沦为一介流寇。
正说着,外面传来哭喊声。
她们脸色一变,赶忙跑出去,我也跟着跑出去,看到给我端饭食的老妇人,正被一个男子摁在地上打。
“怎么回事,快住手!”
我想要阻止,被人拦住,“别去!小心伤着你。”
周围有很多人,但没人敢上前。
男人打累了骂骂嘞嘞的离开,她们这才敢去将老人扶起来。
老妇人流了满脸的血,几个胆小的抱着她哭作一团。
男人是老妇人夫君,是个脾气大的,稍有不顺心就打她出气,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几十年。
我惊愕,“为何不反抗?”
听了我的话她们都特别惊讶,有人道:“怎能反抗,女子既嫁作人妇,就应当以男人为天,好好服侍他们。”
我久久不能平静。
我不能理解,在我印象中,阿父阿母虽说感情不深,却也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阿父曾经说过,打女子的男人都是没出息的,有本事,这把子力气用到战场上对付敌人。
我蓦地想起那日在大理寺嘲讽我的男人,他说,那里不是我一个女人该去的地方。
我将老妇人安顿好,找石虎讨药。
“吃什么吃,不知道现在药很贵吗,活不起就去死。”
他想抢我的药,我狠狠在他裤裆踹一脚,想起老妇人被他打那么惨,我又补了一脚。
石虎呲着牙,“他招惹你了,下那么狠的手。”
我冷笑,“他该打,陪伴自己几十年的枕边人都下得去手,真不是男人。”
男人嘶吼,“我打我自己婆娘,关你什么事!”
他认为那是他所有物,他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那一刻我心底窜起无名怒火,同时也有一丝悲凉。
回到房间,几个女子正围在老妇人身边安慰她,说是安慰,其实就是在劝她多忍耐。
我将药递给她,那几个女子立马围在我身边,问我可许了人家。
我道:“嫁过人,前一阵和离了。”
有人惊呼,“你是犯了啥事被休的?”
我纠正她,“不是被休,是和离。”
“没区别。”
我没再说话,接过老妇人喝完的药碗,擦拭着她的手。
她们依旧很奇怪我和离的原因,缠着问我。
“我们没感情,所以和离了。”
“就这样?”
我点点头,“就这样。”
她们纷纷说我太不懂事,日子能过就过了,为这等小事和离实在太不该。
“那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二嫁妇可不好找了。”
我道:“为何要再嫁,我一个人活不了吗?”
“没男人怎么可以,从来都是这样……”
“从来都是那便对吗?”我反问,“如果我们不是两情相悦,如果他对我心生厌恶,这样的日子要过到死吗。”
“我独自一人来到这里,见过万里河山,风光旖旎,便不会再去纠结他到底爱不爱我。”
“又或者说,以后我自立门户,凭着我一手丹青刺绣,何愁不能养活自己。”
“不合适的规矩就要跳出来,真正困住自己的是被束缚的心,也只有自己才能挣脱这些束缚。”
她们静静看着我,过了许久许久,我看到老妇人脸上有两行清泪,很快,有人发出低微的啜泣声。
她们说,所有人都告诉她要懂事些,要顺从些,要服侍好男人,做好女人应尽的义务,从没有人告诉她们,其实自己一个人也能过的很好。
我不能评判她们的对错,因为曾经我也同她们一样,想着如何讨沈云深的欢心,如何做到让他满意,渐渐没了自我。
只是我很幸运,有疼爱我的阿姊和阿兄,有一个还算幸福的家,让我能及时意识到有些东西并不重要。
交粮这天我还在睡觉就被拖下床押出去,远远瞧见阿兄身旁有四五车粮食,沈云深直催促赶紧放人。
三角眼检查粮食无误命人拉走,望着阿兄轻蔑一笑,押着我上山。
“泼贼,你言而无信!”
三角眼哈哈大笑,“你都喊我泼贼了,我自然不能讲信用,这小妮儿还挺好使,有了她我想要多少粮食就有多少粮食,你放心,她可是我的财神爷,我定会好好照料。”
阿兄这般清风霁月的人也是第一次骂出了脏话,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我被带走。
谁知刚转身,粮食车里就窜出一大群人,与流寇打斗在一起,身后阿兄也带着人浩浩荡荡冲过来。
是李赋,他带人躲在粮食里。
三角眼暗骂一句掳着我跑,沈云深提着刀拦在跟前,他是文人,又是第一次与人对峙,拿刀的手在颤抖。
三角眼将我挡在前面,“冷静点小兄弟,把谁伤着碰着可不好了。”
“放了她!”
抵在我脖子上的刀割破我的皮肤,沈云深顿时就红了眼。
这群难民组成的流寇没几分钟就被控制住了,这会儿所有人将我俩团团围住,他跑不掉了。
我压低声音,“那对小夫妻应该把我的身份告诉过你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现在投降,我必定说服我阿兄留你一命。”
他狠声道:“闭嘴!”
在他看来官府都是一群草菅人命的恶霸,他不会相信的。
我不断深呼吸,脖子出的刀扣的越来越紧,稍微动一下就会割的生疼。
我们已经僵持许久,三角眼终于坚持不下去了,高举着刀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捅下去瞬间被一双手捏住。
是沈云深,他握住刀口,鲜血流淌而出。
回到家中阿母和阿姊得知我的事又狠狠把我数落一顿,这下无论如何也不让我远离她们的视线。
阿姊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她害口严重,脸都瘦脱相了,我想着在北境的美食,应该符合阿姊现在的口味,便试着给她做了几样,果不其然,她吃的很开心。
阿姊夫缠着让我教他,他要亲自做给阿姊吃。
晚上阿兄回来,说沈云深在门口站了很久,希望我能出去看他一眼。
那天他替我接了一刀,又被三角眼一脚踢在胸口晕过去,昏迷中依旧握着我的手不放。
他问我,可不可以重新开始,我摇了摇头。
我不爱他了,尽管他救了我,即使在昏迷不醒中嘴里也念着我的名字,可我心里却没有任何悸动,或许是因为之前他的话伤到了我,或许是我不想再拘于情爱之中,但我就是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后来他再也没来过,他应该是很伤心吧。
阿兄因为救灾有功升了一品,他迫不及待去将军府提亲,直到二人成亲那天我才第一次看到我阿嫂。
她长的真美,不是菟丝花那种美,是刚毅的,坚强的,可迎面暴风雨的美。
当天给我们耍了一套枪,婉若游龙,翩若惊鸿,阿兄满心满眼都是她,眸光灼灼,熠熠生辉。
在阿姊夫的精心照料下,阿姊很快吃的圆润起来,生产那天全府上下都是她中气十足的生气,足足生了五个时辰生下一个大胖小子,这小子落地啼哭,吼出东方一抹朝阳。
很快也听说沈云深又成亲了,娶的是尚书家的千金,成亲那天我没去,只让阿兄带去一份新婚之礼。
我一辈子未再成婚,年少时的触动到现在已经寻不见了,倒不如自己就这样过了。
阿母一开始还非要给我相看,后来也懒得相看了,阿姊生了四个孩子,她整天忙的不行,没精力管我。
那四个皮猴子又把我的茶水换成了盐水,还把夫子的教棍藏起来,这会儿正被阿姊揪着耳朵挨训,纷纷朝我投来求救的眼神。
我眉毛一挑只当没看到,哼,谁让你们捉弄我的,该!
沈云深番外
我是知晓她对我感情,她眼里亮着光,太藏不住事了。
可我爱的是含南,那个任性肆意的女子。
因为一个意外我与南南成亲了,我无法面对她,所以当晚我装醉酒晕睡。
南南是顶好的女子,即便知道我的心意依旧对我很好,她的感情太过炙热,让我无法忽视。
我不想变成三心二意的男子,我应当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我的心已经给含南了,再没空位给她。
南南为我做了很多,我都看在眼里,她会红着脸对我笑,会小心翼翼讯问我这件衣裙好不好看,那件首饰好不好看,会独自等我到天明,会费劲周折为我寻得良药,知晓我脾胃不适愿意为我洗手作羹汤,她是千金大小姐,何时做过这些事,一双纤纤玉手变的伤痕累累。
我愈发不能面对她。
她以为我是在怪她,其实我没有怪过她,如果那日我不救她,她就没命了。
我只是有些不甘心,无端与心爱之人错过了。
那日她被欺辱时,我有一瞬间的错觉,若她就此知难而退同我和离,也不是不可以。
这个想法让我立马否决,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我想着,就这样吧,就这样相敬如宾过一辈子也挺好。
再后来含南成亲了,我醉倒在书房。
我不该说出那些混账话,南南她什么都没做错,待我如此好,别人欺负她,我怎么还能再欺负她。
自那日过后南南就变了,曾经眼里那束光如今没有了,我突然有些害怕。
她夜间不会再等我,也不会问我哪套衣裙好看,晚上做梦时,我听见她说,“沈云深,我不爱你了。”
我惊醒无数次,将她牢牢抱在怀里才安心。
我一次次向她解释那晚的事,她直直盯着我,说:“我知道了。”
我总觉得她有意疏远我,离我越来越远,我方寸大乱……终于,她提出和离。
我挽回不了她了,无论我做什么。
她说:“我要和离。”
“沈云深,我要和离。”
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气话,压抑太久想闹闹脾气,后来我发现不是,她真的不爱我了。
像是宣布我生命到了终结,任何事都没有意义了。
南南走了,我看到她长长松了一口气,脚步如此轻快。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闭上眼全是她的模样,我急的想拥抱她,一摸旁边,冷冰冰的。
我失眠很久很久,整个人像是被抽取了灵魂,行尸走肉,皇上以为我生了什么大病,批我几日假。
我更坐不住,府里上下全是南南的身影,我想她了,得知她此时正被关在城中,我也连忙跟过去。
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她会贴心的为阿兄做饭食,会跟随大夫照顾病患,还会带领众人重建房屋,被欺负了也敢反击回去。
我意识到,她真的离开我了。
回到家中我颓废很久,听说她现在过得很好,阿姊生了孩子,阿兄成了亲,她可忙了。
我再一次成亲,新娘子有一双极其明亮的双眼。
我会好好待她,我是她的夫君,应当好好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