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带人进了蘅芜苑。只觉异香扑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这里跟萝港的阴森透骨衰草残菱,多一线生气。
蘅芜苑的特点就是冷和素。贾母等进了房屋,雪洞一般。床上只挂着青纱幔帐,衾褥也十分朴素。蘅芜苑的冷,让人难以适应;素,让人感觉扫兴。贾母就觉得薛宝钗这爱素净使不得、也忌讳,一定要改。不是你喜不喜欢的问题,是大家子的面子问题,不是你省不省事的问题,是犯忌讳。这素净,有违大家闺秀之常理。更严重的是女子太过素净,犯家道衰落人丁不旺的忌讳。贾母的话其实是严重警告。薛宝钗始终一言不发。
女孩子要会收拾屋子。女孩子不会收拾屋子就是俗。老太太接着打趣道,如果你们这样素净,我们这老婆子,就该住马圈去了。薛宝钗的屋子素净的雪白基调,没什么摆设,虽可解释为朴素,但有失豪门颜面,犯了贵族的体统。
但院子里的植物异香扑鼻,奇草仙藤,累垂可爱这些词。这都是薛宝钗身上外表难能可贵之处的象征,正是薛宝钗有如此异于常人的见识和才能,内里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怪道她能忍人所不能忍的冷清和寂寞。
潇湘馆的特点是强调幽静。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布满苍台。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落着满满的书。当初林黛玉和贾宝玉不约而同地挑中潇湘馆作为林黛玉的居所,就是因为看中它那些竹子。竹子中空外直,自然也暗喻这里的主人林黛玉,虚心有节的君子品格。
林黛玉和贾宝玉品味相似,都爱清幽。屋里的布置都精巧齐整。比之于人,是过分计较,过分自持,而于他人秉持着拒绝的态度。
贾母等一群人是在秋爽斋的晓翠堂吃的早饭。秋爽斋的规模比蘅芜苑和潇湘馆都要大,房里陈设多和大,而且贵重,这是她官家小姐,公府千金身份的彰显。
贾母为什么说宝钗房中摆设不像?
外人看了不像。万一来个亲戚,看着不像样子,太丢贾府的面子。今天不是正领着刘姥姥来了?刘姥姥是个乡下人,万一是王公贵族,岂不要被人家笑话?话虽这样说,其实贾母也知道,刘姥姥一个乡下人,也未必不笑话。过于素净,也忌讳。所谓忌讳,自然只有如李纨这样的寡妇才应该素净到这般没有生气的地步。除非终生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和守寡的媳妇。薛宝钗这样摆设不吉利。
贾母这话是非常有道理的。贾母知道再难也要撑住奢华?该有的排场还得有。这些小姐的摆设吃穿用度,必须有的还得有。不然,人家就真以为你败落了,不仅要笑话你。这些姑娘就很难找到婆家了。这就是贾母的话里有话。
贾母拿出自己的梯己摆设来,帮薛宝钗收拾房间,就是要让薛宝钗的房间由太不像到像点样,由犯忌讳到不犯忌讳。这是为贾府的面子,也是为薛家的面子。绝不是有心选择薛宝钗作宝玉媳妇。当然也更是为薛宝钗的未来,姑娘家的,是要嫁人的(不是嫁入贾府)。不知鸳鸯是否在那东楼上找到那三件古董,未见把老太太送的古董摆出来把玩,也不知道薛宝钗是否再次退了回去。
贾母有要把薛宝钗许配给宝玉的意思吗?没有。因为林黛玉的房间,高雅而奢华,说明贾母过问过,看着纱窗旧了,要王夫人给换;薛宝钗的房间,是贾母偶然发现的,此前并没有关注过;这次碰到了,关乎贾府脸面。所以要管;贾母不赞成宝钗嫁给宝玉,但也希望她有个美好的未来,该帮能帮的她都会帮。贾母的格局和胸襟就比王夫人要高得多。刘姥姥的生命热度,和宝钗的冷,也是一个小对比。以贾母的视角,写得她的住所。自矜,自持,不逾矩。陈设也清寡,对她的性格以及日后的命运,是一种烘托。
人家探春的床上吊着的是翠绿色的帐幔,而宝钗吊着青纱帐幔。贾母就感叹起来了:这孩子太老实了。你没有陈设,何妨和你姨娘要,你们的东西自然在家里没带了来。其实家里也未必有什么。因为她们来了就没想走。一边说一边就叫鸳鸯,你去取点古董来,又嗔着凤姐,你怎么也不送些玩器来与你妹妹,这样小器。王夫人、凤姐都赶快一边笑,一边说:她自己不要,我们都送来了,她都退回去了。薛姨妈说:她在家里也不大弄这些东西。贾母就摇头:使不得,倘或来个亲戚,看着不像;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他们姊妹们也不要很离格儿。这是在批评你薛宝钗这样做,不管是故意的还是本来性格如此,已经很离格儿了。
她对薛宝钗那张银盆脸就不感兴趣:贾母把霞影纱给林黛玉挂在窗上,体现的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把白绫帐给薛宝钗挂在床上,体现的是礼貌的客情。说贾母为了薛宝钗而疏远冷淡甚至冷遇林黛玉,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