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颜氏

长岳和文化 2024-10-30 01:37:18

在明朝末年,顺天有一位书生,名叫李云逸。他家中甚是贫穷,恰逢荒年,便跟随父亲一路艰辛来到了洛阳。李云逸生性迟钝,年已十七,却连一篇完整的文章都难以写出。然而,他仪表文雅,相貌秀美,那眉眼之间,犹如一幅精致的画卷。他很会谈笑,善写书信,但凡看见他的人,都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丝毫不知他肚子里其实没有多少学问。

不久,命运多舛,他的父母相继去世,只剩下他孤身一人。无奈之下,他在洛汭一带做起了私塾先生,以此度日。

在那个宁静的村子里,住着颜家孤女,名唤颜如玉。她乃是名士之后,自小就聪慧过人。父亲健在时,曾悉心教她读书,她往往只学一遍就牢记于心。十几岁时,便能像父亲那般吟诵诗文。父亲常常感叹:“我家有个女学士,可惜不是男的。” 因此,父亲对她格外喜爱,一心期望为她选择一个做高官的女婿。父亲去世后,母亲仍然坚持这个选婿目标,然而三年过去,却始终未能成功。最终,母亲也离世而去。有人劝颜氏找个有才学的文人,颜如玉觉得很有道理,但合适的人却一直没有着落。

一日,阳光温暖地洒在大地上,邻居的妇人翻墙过来,与颜如玉攀谈。她手中拿着用字纸包着的绣线,颜如玉好奇地打开一看,那字纸原来是李云逸写的书信,是寄给邻居妇人的丈夫的。颜如玉反复阅读,心中似乎涌起一股莫名的好感。邻家妇人何等精明,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悄悄对她说:“这少年风度翩翩,很是秀美,同你一样也是没有父母,年龄也相仿。你如果有意,我嘱托丈夫为你们撮合。” 颜如玉听了,双颊微红,脉脉含情,却没有说话。

邻妇回去后,立刻把颜如玉的意思告诉了丈夫。邻生本来就与李云逸很要好,便马不停蹄地去告诉了李云逸。李云逸一听,心中大喜,那喜悦之情如同春日绽放的花朵。他急忙拿出母亲遗留给他的金鸦指环,托邻生转给颜如玉作聘礼。

几天后,一场简单而温馨的婚礼举行了。李云逸看着身着嫁衣的颜如玉,心中满是欢喜,仿佛拥有了全世界。颜如玉望着李云逸,眼中也尽是柔情。夫妻二人如鱼得水,十分欢乐。

然而,及至颜如玉看了李云逸的文章,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笑着说:“你写的文章和你像是两个人,像这样什么时候才能考中?” 李云逸听了,面露羞愧之色。从此,颜如玉早晚劝李云逸攻读,那严厉的模样就像一位严厉的老师。到黄昏时,颜如玉自己先点灯坐在桌前吟诵,为丈夫作表率,直到三更才罢休。她心中暗暗想着:一定要让丈夫有所成就。

这样过了一年多,李云逸对科举应试的八股文章已很精通。可是,几次投考都名落孙山,他顿时陷入了困顿失意之中,茶饭不进,寂寞愁闷得悲痛哭泣。颜如玉看着他,责备道:“你不像个男子汉!如果让我换了发髻改成男人衣冠,我看那高官显位,如同拾取草芥一样容易!” 李云逸正在懊丧之中,听了妻子的话,怒视着她,生气地说:“你是不出闺房的人,没到过考场,就以为功名富贵像你在厨房提水煮粥一样容易。如果把男人的冠给你戴在头上,恐怕也和我一样。”

颜如玉嘴角微微上扬,笑着说:“你不要生气。到了考试的日期,请让我换了衣冠,代你应考。倘若也像你一样落拓,我当再不敢小看天下的读书人。” 李云逸心中满是怀疑,瞪大眼睛说:“你不知黄柏苦的味道,真应该让你去尝一下。只怕你换装后露出破绽,让乡邻笑话。” 颜如玉自信满满地说:“我不是说笑话。你说过顺天有你的老家,让我换上男装跟你回去,假称是你弟弟,你从婴儿时就出来了,谁能辨出真假?” 李云逸思索片刻,答应了她。

颜如玉进了内屋,不一会儿,换了男人的衣服出来,潇洒地转了一圈,说:“你看可以充作男人吗?” 李云逸仔细看她,只见她俨然一个顾影自怜的俊美少年。那眉如远山,目若秋水,身姿挺拔,让李云逸高兴极了。他连忙向邻居一一告别,有交情好的稍微给他点馈赠。李云逸买了一头瘦驴,载着妻子回了老家。

李云逸的堂兄李云山还在,见两个堂弟美如冠玉,心中甚是喜欢。那两个少年站在那里,如同画中走出的仙人一般。李云山早晚都来照顾他们,又见他们起早贪黑地用功读书,更加爱护尊敬他们,还雇了一个小僮供他们使唤。到了黑天,颜如玉和李云逸就打发小僮回去。

乡里有吊丧、喜庆之事,李云逸自已去周旋,颜如玉总是在家中读书。她坐在窗前,阳光洒在她的脸上,那专注的神情让人不忍打扰。住了半年,很少有人见过颜如玉的面。客人有时求见,哥哥总是代为辞谢。有人读了颜如玉的文章,惊奇地赞叹不已。有时有人忽然闯入来相见,颜如玉作个揖便回避了。客人见其丰采,又都倾倒,由此名声更大起来。一些世家争相招赞做女婿,堂兄来商议,颜如玉只是一笑,心中想着:我乃女子,怎能嫁人。再强求,她就说:“我立志取得高官,不考中决不结婚。”

到了考试的日子,两人一齐去投考。李云逸心中紧张不已,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而颜如玉则神色淡定,仿佛胜券在握。考试结束后,李云逸又落榜,颜如玉则以科试第一名而参加乡试,考中顺天府乡试第四名。第二年又考中进士,授桐城县令。她走马上任,心中满是豪情壮志。因治理有方,不久又升迁河南道掌印御史,富贵如同王侯。

后来,颜如玉托病请求退职,被赐卸任返乡。家中常常宾客盈门,但颜如玉始终辞谢不见。从儒生开始到显贵,从不提婚娶,人们没有不觉得奇怪的。

回乡后,颜如玉渐渐购置婢女。有人疑心这里面有私情,堂嫂留心观察,确实没有不正当的行为。

没过多久,明朝灭亡,天下大乱。颜如玉这才告诉堂嫂说:“实言相告,我是你堂弟的妻子。因为丈夫平庸,不能自立,我才负气女扮男装求得功名,深怕传扬出去,致使天子召问,让天下人耻笑。” 堂嫂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说:“这怎么可能?” 颜如玉便脱下靴子,让堂嫂看自己的脚,堂嫂才惊异起来。再看靴子里,塞满了碎棉絮。

此后,颜如玉让李云逸承袭了官衔,她则闭门做起深闺女人。又因她一生没有怀孕,便出钱让丈夫买妾。颜如玉看着李云逸,眼中满是温柔,说:“凡是身居显贵的人,都要买姬妾侍女供奉自己。我为官十年,还只一身;你是何等福泽,坐享佳妇丽人。” 李云逸笑着说:“你也可以购置一批男宠,请夫人自己办吧。” 两人相互调笑取乐。

这时书生的父母,已多次受朝廷封赐之恩。富贵绅士来拜访,对书生施以御史的礼仪。李云逸羞于承袭闺阁女子挣的名衔,只以一般儒生自安,终身没有坐过官轿。他心中想着:这一切都是妻子的功劳,我不能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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