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元年，就在武则天被逼退位的同一年，武则天在上阳宫的仙居殿去世，享年82岁。

她在退位之后的称号是“则天大圣皇帝”，作为皇后的母亲，实际上地位相当于太上皇。

但是武则天临终的时候留下遗诏，要去除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与她的第二任丈夫李治合葬。

那么问题来了。

自从李治去世之后，武则天屠杀李唐宗室，不仅李治和其他女人生的儿子全都死在她的手里，就连李渊和李世民的后人，都没有几支能幸免于难。

所以李唐的宗室对她是非常仇恨的。

她在当太后和当皇帝期间，为了维护统治，任用酷吏，杀了不少大臣，所以李唐的大臣对她意见也不小。

她身为太后本已可以临朝称制，可她偏偏要登基为帝，还改国号为周。要不是她后来想通了，立自己儿子李显为太子，又在神龙政变中被李显夺取皇位，大唐就要72年而亡了。

忠于李唐的人也视她为敌。

就连武则天自己的亲生儿孙，都和她有难以抹除的裂痕。

对于唐中宗李显而言，武则天废了他的皇帝之位，把他贬去房州14年，又在他回到京城之后杀死他最珍爱的嫡长子李重润和有孕在身的女儿李仙蕙。

对于唐睿宗李旦而言，他当皇帝的时候是武则天的傀儡，被囚禁在宫里连人身自由都没有，被废之后又要面临来自四面八方的陷害，失去两个后妃，甚至要手下血溅东宫才能稍微打动武则天不那么针对他。

对于唐玄宗李隆基而言，他年仅8岁母亲就被武则天杀死，甚至尸骨无存，后来他和他的父亲找遍皇宫也没能找到母亲的尸骨，只能为她立衣冠冢。

这3个在武则天去世之后掌权的皇帝，恐怕对武则天的恨，都超过母子亲情。

可是，他们却在武则天去世之后，不顾当时卑不动尊的惯例，打开李治的乾陵把武则天葬进去。

无论是他们，还是李唐后世的皇帝，也都没有因为仇恨而追废武则天的皇后身份，更没有把武则天从乾陵挪出去。

这是为什么呢？

武则天去世之后，继承皇位的，并不是什么和武则天八竿子打不着的宗室，而是武则天的亲生儿子李显。

哪怕后来唐朝依然保持着“玄武门继承法”的风采，帝系并没有在李显一脉传承，而是转移到了李旦一脉，而李旦之后的皇位传承也波折不断。

但是李旦依然是武则天的亲生儿子。

也就是说，直到唐朝灭亡，武则天之后所有的皇帝都是她的子孙。

历史上只有庶子上位之后不尊嫡母而尊自己的生母，也只有其他妃子的子孙上位之后不尊之前的皇后而尊自己血缘上的祖先。

例如汉高帝刘邦的皇后一直是吕后，西汉尊的高皇后也是吕后，但是东汉的刘秀登基之后，由于他的祖先是刘邦的妃子薄姬而不是吕后，改薄姬为高皇后。

但从来没有嫡子上位之后不尊自己身为皇后的母亲、后代不尊自己身为皇后的祖先的。

出身平民的开国皇帝登基之后还要追尊自己的上几代先人做皇帝皇后呢。

唐朝后世的皇帝全是武则天的子孙，怎么可能废了武则天这个李治亲立且从未废过的皇后？

古代的皇帝非常讲究继位合法性的问题。

因为正常且理想的情况下，天底下只有一个皇帝。他必须要说服天下人，他是这个天下唯一名正言顺的皇帝，其他人都不要有什么歪念头。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那些自己打天下的开国皇帝，出生以及成长的过程中都会有一些不凡的现象，比如刘邦是母亲和龙生的，李世民出生的时候有两条金龙盘旋，朱元璋出生的时候红光满室。

这些现象当然不是真实发生过的，而是为了说服天下人，这个皇帝是天命所归，坐江山是理所当然的。

篡位的皇帝也要讲究自己的正义性，防止别人效仿他。

比如按照魏朝的官方说法，曹丕的皇位不是他抢来的，是汉献帝自愿禅让的，李世民哪怕杀兄逼父，也要先象征性地当两个月太子再继位，朱棣则干脆抹掉朱允炆，号称他的皇位是朱元璋于洪武三十五年传给他的。

哪怕是前任皇帝亲历的太子正常继位的时候，如果母亲不是皇后，也要在母亲去世后把她追封为皇后，假装自己是嫡子。

那么李显的皇位合法性来自哪里呢？

他虽然是称武则天病重之际率军逼宫，在行为上形成事实上的篡位。

但他可没在逼宫当天就当皇帝，而是请武则天下诏让他以太子的身份监国，第二天再让武则天正式传位于他。

武则天退位之后的尊号，也是“则天大圣皇帝”，而不是皇太后。

所以，李显的皇位合法性来源于他是武则天这个皇帝的太子，拿着武则天的传位诏书正式登基。

也就是说在唐朝的官方说法上，李唐没有被一分为二，武则天当皇帝的时候虽然国号是周，但武周也是李唐历史的一部分，武则天是李唐的皇帝。

尤其武则天留下遗诏说要去帝号，以皇后的身份而不是皇帝的身份下葬和进太庙，就更意味着武则天是李家的媳妇，皇帝不管是姓李还是姓武，天下都是李家的。

虽然后世的唐朝皇帝都是李旦一脉而不是李显一脉，但李旦的皇位合法性来源于侄子李重茂“自愿”禅位给他，而李重茂的皇位合法性来源于他是李显亲立的太子。

对于唐朝后世的所有皇帝而言，否认武则天就相当于否认他们这一脉的皇位合法性，当然没有人会这么干。

那么李显为什么要承认武则天的皇帝身份，承认自己的皇位合法性来自于武则天，而不是来自于李治呢？

毕竟李显也是李治亲立的太子，之前已经当过皇帝了。他可以向天下宣称，他能二次登基不是因为武则天传位给他，而只是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皇位。

这是因为，一旦他把武则天打为篡位的罪人，不承认武周是李唐的一部分，不承认武则天是李唐的皇帝，那么他这个武则天的亲生儿子就会成为罪人之后。

罪人之后，还有什么资格当皇帝呢？

另一方面，他也有现实的考量。

李显被武则天废除之后，就被贬到房州14年。武则天之所以立他而不是李旦为太子，就是因为他常年远离权力中心，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党羽和心腹了。

而李显登基之后，并不想被神龙政变的功臣们挟恩控制，而是想把权力收拢到自己手里。

所以他没有顺应群臣的心意清算武家人，反而把自己的三个女儿都嫁给了武家人，把武家人拉到了他这一边。

光凭这点，他也不可能否认武则天。

武则天屠杀李家宗室，对李显和李旦，以及他们的子孙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这个女人屠杀他们的骨肉至亲，让他们痛心疾首吗？

恐怕不是的。

正相反，他们可能还要拍手叫好。

如果武则天没有杀掉这些宗室，没准武则天被逼退位之后，宗室和大臣们还要废了武则天和李显李旦，立李世民或李治的其他后代为皇帝呢。

对于李显，李旦，李隆基，以及后世的皇帝们而言，武则天杀宗室，可不是什么不相干的女人杀了他们的兄弟他们的祖宗。

而是他们的母亲，他们的祖母，他们的祖先，杀了一批可能有些有点感情，但更多的是不认识的人，以至于没人能和他们抢皇位了。

如果不供养宗室，让他们自生自灭，有损皇家的体面。

如果供养宗室，这些人可太能生了，数量太庞大了，对朝廷而言是沉重的负担。

熟悉历史的人都知道，明朝那数量庞大的宗室就是明朝财政被拖垮的重要原因之一。

唐朝的宗室政策远比明朝苛刻，不像明朝那样凡事开国皇帝的后世子孙都享受朝廷供养，更不像明朝的亲王那样世袭罔替。

唐朝的皇子为亲王，亲王的世子继承爵位的时候降为郡王，代代降下来，出了五服之后便不再享受朝廷供养，而是要自谋生路去了。

可即便是这样，唐朝的皇室和宗室生育能力超强，李渊有22个儿子，李世民有14个儿子，繁衍五代，人数也是非常庞大的，需要朝廷出很多钱粮去供养。

武则天杀了一批宗室，反而还帮皇帝们减轻负担了。

他们哪能因为这些宗室去仇恨武则天呢？

很多人喜欢拿吕后和武则天做对比，同样是女主掌权，同样是杀宗室，吕后不如武则天心狠手辣。

吕后没有把其他女人给刘邦生的儿子全部杀了，武则天却让其他女人给李治生的儿子一个不留，甚至连李渊和李世民的后代都杀了一大批。

结果吕后一死，宗室和功臣就联合起来，诛杀了吕氏全族，杀了吕后的几个孙子，最后刘邦和薄姬的儿子登基为帝。

而武则天死后，唐朝后世的皇帝全是她的子孙，武家也只是被后世清算了一部分，没有被诛杀。

可见在权力的斗争里，经常是泯灭人性，不顾感情的。为了权力和利益，有些人谁都能杀。

仁慈不一定有好结局，残忍也不一定被报复。

武则天下手这么狠，原因之一没准也是看了吕后的传记，很认真地总结了经验呢。

你觉得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