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九嶷山恩仇录》之《大丽之死》二十一作者:篱边问菊

应天文化 2024-09-30 13:47:17

《大丽之死》二十一

“立春”过后,一切更生、万物复始,意味着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的春天开始来临。可是,今年的春天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春天。彭城市区举办抗日青年训练班,这是第五战区顺应抗日青年团体的要求,组织民众、动员各界抗日救国的举措。虎山村的江汉森结业回村后,即在江家大院挂起了“第五战区民众总动员会第三宣传队第十二小队”的牌子。宣传队以他在彭城学习时的同学为骨干,又网罗一些周围乡村的知识青年参加。江家大院院门的两旁张贴着两幅白纸黑字标语:“全民动员起来,团结抗战;各界合作共济,鼎力救国!”。影壁前用砖头支起木板搭起了四五长宽的小舞台,供宣传队员演讲及表演文艺节目。各村老百姓的院墙和交通路口,都能看见抗日救国的宣传口号,这让普通百姓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国内形势的紧迫。

“汉森,我们都来到虎山几天了,还没看见你的未婚妻呢,能不能领来让我们见识见识?”一位烫发年轻女郎娇滴滴、柔声细语地说道,大波浪的披肩青丝,经风一吹,飘飘洒洒,不时遮住半个脸颊,使得她不时便伸出葱白似的手指,不耐其烦地往耳根出撸一下。这个时髦女子叫润秋,身材圆润、突兀有致,有着秋天般的成熟。

舞台上摆放着几条木凳和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些裁好的红纸白纸及笔墨。几位打扮时髦的青年男女或坐或站,各自手里不是捧本书就是写材料,一会走动走动,一会说说笑笑,很随意。又自由,又显摆,大概他们也没有觉得抗战活动是多么没有意思的事情,有意思就是好玩,好玩是年轻人的天性。

“一个乡村野丫头有什么好看的,不看也罢。”江汉森正在提笔写标语,一手写字一手往后梳理一下自己的发型,轻微摇摇脑袋,不感兴趣地回道。

“我们就想欣赏欣赏你那野味,目测目测你婆娘的小脚裹得有多小?”一个留着分头,却身穿一件薄棉袍的小青年意趣盎然地朝江汉森的肩膀点了一下指头。

“看看和潘金莲的三寸有没有一比!”又一位年轻女人紧接着话茬说道。话音刚落,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江汉森闻声直起写字的弯腰,向说话的女人瞅去。这个女人大约二十二、三岁的样子,清秀的脸庞,乌黑的大眼仿佛一潭汪水,虽然也烫发,但发型明显比另外一位年青女人的头发要短得多。江汉森似笑非笑,眼珠不动,直盯着女人好大会,才撇了一下嘴角,用力地摇摇头,没有发声。此女名叫林兰,彭城人,原彭城女子中学学生,家境较好,父亲在马市街上开有一间染料店。江汉森在彭城求学期间偶然与之相识,曾热烈追求过,可惜最终徒劳无果。这次在抗日青年训练班又与其夫妇二人同班,结业后便邀请林兰到虎山共同组建宣传小分队,林兰的丈夫李子健随妻同来。

林兰没有明白江汉森如此的表情究竟要表达什么,于是,又说道:“怎么,不舍得?”

“哪里来的小脚,比你的脚还大不少呢。不然,怎么下地干活?”江汉森眼睛里闪着光,像是憋着一口气,但语音却和善,似乎在抚摸惹自己生气却又是自己特别喜欢的宠物一般温和。追求过的女人没追到,不代表心里的爱意消失,有时候甚至更焦心。越是得不到的女人越觉得有味!这些天,江汉森想单独和林兰相处,聊聊天。只是她李子健跟得紧,暂时还没有机会。有旁人在场,悄悄话是无法说的,只能用眼睛悄悄地送上一些秋波。想表达的暖意,或许林兰能看懂,或许

不懂。不管对方能不能看懂,江汉森内心都有一种眉目传情的欲望。

就这样,江汉森和林兰各自不甚明白彼此真实意图地对视着。“林兰,来段‘小寡妇上坟’怎么样?唱戏比看臭脚美多喽!”忽然,江汉森把手中的斗笔放在笔架上,眼睛一眨,向林兰抛了个调皮的眼神,要求林兰唱段柳琴戏。此刻,江汉森的心理一转,一种想戏虐林兰的念头涌上来。

“汉森,人家男人就在身边,唱‘小寡妇上坟’不合适吧?”彭城同来的抗青班同学王洪范笑眯眯地说道。说话的同时,把自己手中叠起来的《中央日报》当作扇子似的摇了摇。

其实,江汉森心里憋着坏水呢。点“小寡妇上坟”这出戏就是要林兰“情何以堪”。这小子如今对林兰爱意保留,恨意徒增,对李子健的嫉妒之心更是情不自禁、呼之欲出。他的提议就是想让林兰夫妻二人难堪。众人眼下,唱就得唱好,唱不好便会让听众笑话。唱好必须投入,投入才显逼真,逼真就象那么回事,那么回事就得凄凄惨惨,就得唱得梨花带雨。小寡妇哭到断肠必是非常悲痛的表情。林兰如果有断肠的表情,即使是在戏中,江汉森的心里也是舒服的,舒服才会驱散憋在心中已久的失恋痛苦。江汉森坚持认为当初失恋后的极其痛苦,是因为李子健引起,既然不能让李子健在现实中难堪,那就让他在戏中死去。另外,针对林兰刚才的“比小脚”的得意调侃,点她的卯唱“小寡妇上坟”可谓一报还一报,江汉森现在不想惯着林兰,不再像二人在学校时那样地由着她的性。

林兰倒是大大方方,或许她的心里没有江汉森那样的黑暗,没想太多。她眼瞅着似乎满脸崇拜、满眼期待的江汉森,满面春风地问道:“你真想听‘小寡妇上坟’?”尽管这些表情都是江汉森装饰出来的,可是天真的林兰觉察不出来,她感觉江汉森还是如同在校时一样的爱慕自己。

看到江汉森果断地点点头,林兰环顾一下四周,却面露难色。今天白天没有演出任务,队里弹琵琶的刘承平和吹笛子的李大勇都不在。柳琴戏缺少琵琶的伴奏便没有了戏曲的灵魂,不好听也不好唱。林兰不愿意清唱,因为清唱完全看嗓子,而自己的嗓音有些天生的缺陷,高音部分很难把握得准,一唱高音喉结就会紧缩,拼命使劲总劈劈叉叉、干涩发痒,曲里拐弯的不上路。有伴奏就不一样了,闭上嘴稍微哼着气,效果就不费力地上去了。林兰讨厌让自己的缺点被输出,被放大。

“咱们彭城一旦和小日本打起来,不知会增加多少小寡妇呢。我看现在还是别唱什么‘小寡妇上坟’了吧,不吉利!”正在埋头在本子上编写抗战快板书的兰百忍说道。无形当中为林兰解了围。从彭城来虎山街的六人当中,兰百忍和牟平剑单身,林兰和李子健是结了婚的夫妻,王洪范和润秋正在热恋。这个兰百忍颇有些来头,他的本家哥哥在县党部做事,江汉森比较尊重这个有背景的同龄宣传队长,他出面不让林兰唱,自己便不好再坚持。不过,林兰也没有再提要比什么“金莲小脚”之事,二人算是旗鼓相当,谁也没失面子。

“汉森,我们宣传队的组织和活动都要扩大,要尽量覆盖所有青年,让他们明白‘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激发起他们的抗日热情,这是我们下一步工作的重点。你是当地人,熟悉环境,这方面你要发挥主导作用。”兰百忍合上手中的本子,转头朝江汉森说道。

江汉森把大白纸折叠起来,裁成一张张斗大的矩形,一个字一个字写成的贴墙标语。这样方便外出携带和涂刷张贴,一般贴在老百姓的屋后墙或院墙。江汉森正蹲在台上整理已经晾干的标语,听见兰百忍的话站了起来,他认为站起来听话是对说话人的尊重,尤其是面对领导。江汉森做惯了领导的“狗腿子”,自然知道如何尊重领导。兰百忍领导着这十几个人的宣传队伍,大小是个官,负责分发上面拨给的少量经费,队内的事情他说话算数,所以站起来尊重是必要的。不过,江汉森站起来后没有用眼睛看向训导者,这与他平时对领导的尊重有所区别,而是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向远处的九嶷山峰望去。似乎兰百忍的话音刚落,他就在认真思考兰百忍意见的样子。

“第五战区第三宣传队第十二分队”之所以在虎山街成立,完全是由于江汉森的力邀,这是江汉森为自己欲改变人生命运下的一着棋。“乱世出英雄”、“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江汉森认为国内局势越乱,自己谋生的机会就越多。他不想一辈子都待在九嶷山北的虎山街,他想翻过山到一山之隔的彭城生活,三年的中学生活让他见识了彭城这座城市的世面。

论吃、穿、玩,小小的虎山街无法同彭城比。别的不说,就拿本地人早点的辣汤来说吧,虎山街上唯一的“刘家辣汤”从味道到成色、内容离彭城“两来凤”的招牌辣汤那是“戴着草帽亲嘴——差远喽!”。俗话说:“人不在人眼下,树不在树底下”,上过中学,在虎山一带怎么也算个“小秀才”,江汉森厌倦了在大伯江宪均这个大字不识的土财主手下混事,充当“狗腿子”。他不承认自己这是忘本,也没有嫌弃生他养他的乡村,他觉得人生应该有更高的追求,趁着年轻,人往高处走嘛!

对于兰百忍的要求,江汉森没有及时跟进回答。他望着高耸的九嶷山,脑子里认真思索着兰百忍的话。怎么发挥主导作用?才算是发挥主导作用呢?难道需要挨家挨户地去动员青年人,让他们都来参加宣传队的活动?那大丽呢?可截止今日,自己和大丽从未交谈过,仅在舞狮那天算是一面之缘,人家还没正眼瞧。想着想着,江汉森的思想跳动,发生了转移,竟然全部专注起眼睛里看到的景物——九嶷山。这座天天面对、习以为常的山峦,不知怎地与平时不太一样,猛然间,变得壮美无比,陡立的主峰、突兀的层石在晴朗的天空下仿佛散发出一种不可侵犯的庄严和稳重和顶天立地的雄伟气概。

午饭后,江汉森带领林兰、王洪范、润秋、江汉成等几人朝田窝、王庄走去。根据宣传队大伙一致决议,决定队员走村入户宣传抗战的道理,同时动员有关青年积极参加宣传队组织的活动。人愈多,教唱“义勇军进行曲”、“打回老家去”等合唱歌曲才显得有力量。

气温虽然很低,可是地里的麦苗逐渐返青,慢慢地在恢复活力。田野经过一冬的修生养息,洋溢着一股蓄势待发的蓬勃感。“万木柳争先”,村口的几棵大柳树对春的讯息特别敏锐,带头从冰冻中苏醒。根据阴阳学说:“山南为阳、水北为阳”,这些从九嶷山南麓彭城过来的年青人对于山北的早春,不再惊奇,而是享受。他们兴高采烈地边走边谈。战争迫在眉睫,但是,年青人有着无可伦比的适应性和可塑性。当不幸和灾难尚未真实降临身边,很难让他们心里发颤而呼吸到空气里的沉重。

村头第一所院落是李炳武家。李炳武,五十多岁的年纪,在虎山街做个热粥的早点小买卖,此时正在院里摊晒一小袋清洗过的豆子。由于在虎山街见过,对涌进院里的几位宣传队员不陌生。

“吆,汉森那,带人到我们家演出来了?”李炳武蹲在地上没有起身,只是转脸招呼道。

“李老头,你家大儿子最近有什么信捎回来没有?”江汉森没有直接回答李炳武的问话,而是首先提到李炳武的大儿子。李炳武这个大儿子名叫李守常,十几年前和同乡一起南去广州,进入国民党的黄埔军校学习,参加过北伐。谁知他竟是共产党的人,跟随李超时在邳城闹过一阵子,现在据说在湖西一带领着一把子人,从过去专门跟政府作对搞农民运动,转变为抗日武装,开展游击战争。李炳武是乡县挂上号的“通共之家”,前些年,没少被国民党折腾过。不过,如今国内局势变了,国共合作,以抗日为首要目标。对李炳武这样的“共匪”家属也改变了对抗态度,不能再耀武扬威、呼三喝六地管制,要组成团结统一战线。所以,江汉森说话的口吻依旧不尊重,但少了威严,多了柔和。江汉森知道一些李守常在外的情况,不敢太造次。

“怎么,现在还通缉共产党?江大官人,你在台上不是说国共合作,全民抗战吗?怎么,说话不算数?男人,可不能像顶着方巾的娘们一样。我儿子来信了,说是带人在山东打日本鬼子呢。”李炳武直起腰来说话,话题也不掖着藏着,好像心中早已憋得慌,不吐不快。不光不再低声下气,脸上神采奕奕,颇为自豪。

看到李炳武如今的架势,江汉森尴尬得无地自容,仿佛头发根都快要竖起来,差一点不知如何答话。眼前这个老头,过去见了当差的都害怕得栗栗危惧,哪里敢如此放肆!进来的其他人虽然不知内幕,但是眼见着李炳武对江汉森不以为然的态度,却插不上话,都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李大爷,此一时彼一时嘛,过去我们是公事公办,现在我们是公办公事,有些情况,我们底层做具体工作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能执行上峰的指示。”江汉森想了片刻,红着脸回答道。

李炳武又蹲下去扒搂豆子,好像院中无人似的自顾自地忙活,不想多看这群人一眼。见状,江汉森怕失面子,紧走几步来到李炳武跟前,也蹲下身靠近说道:“李大爷,现在日本人欺负咱中国人,政府要求民众‘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老幼’,为了不当亡国奴,全民抗战。你家守宽大哥系党国黄埔军校出身,现在抗日前线报孝国家,是我等学习的榜样。你看你能不能让二哥守仁多参加我们宣传队组织的活动?也算是积极响应党国的号召,为抗战出了一份力。”

“当不当亡国奴,唱几首歌就行?我看,要想不受小日本的欺辱,就该拿起刀枪去战场冲锋陷阵。来一个杀一个,来一队,杀一群,看他小岛国能来多少鬼子?”李炳武斜睨着江汉森,激昂地说道。说完,觉得不过瘾,李炳武又一次站起身,用手一划,指着院内所有的宣传队员问道:“你们谁敢?你们谁能做到?”

作者简介:

篱边问菊,原名:李明金,地质队员,88年结业于《诗刊》社函授学院,90年代开始在《徐州日报》《中国矿业报》《中国自然资源报》《山西科技报》《鄂州周刊》《四川人文》《中国诗歌网》《中国诗歌报》《彭城诗派》《华文月刊》《青春·汉风》《大渡河》《鸭绿江》江苏省地矿局网站等市、省、部级报刊媒体上发表文学作品,徐州市诗词学会会员,徐州市徐国历史研究会理事。

出品:金陵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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